宁非走过去,人群赶紧自动让开道路,丁孝终于把手里的野菜交给她:“我有事要出去,这是方才出去摘的,你洗剥一下,我中午回来炒。”
宁非疑惑地一圈看过去,众汉子皆是面带笑容,半干的泥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剥蛋壳一般露出鲜嫩的皮肤,连忙收起笑脸抱怨:“糟糕,又得重新涂泥巴。”
“你们这是准备去做什么,涂得满面泥灰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人人都知道丁孝屋子里养了个好脾气大力气的姑娘,牛大壮恰巧也在里面,对宁非说道:“宁妹子别担心,我们不是把他押去见阿妹,不必担心他会见异思迁。实在是咱们今天的生意有些……有些那个困难,请丁大哥给我们压阵呢。”
旁人帮腔说:“叶大当家不日即归,咱们要干几单大的给他看看,省得他老以为山寨缺了他不行,成天屁颠屁颠的瞎威风。”
宁非答应道:“叶大当家要回来了么?不过你们没必要解释,丁孝爹娘都为他婚事老操心了,要是他主动看上哪个阿妹就好了。”
丁孝哭脸道:“我有爹娘看着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多了个阿姐似的人物,明明比我还小,却成天惦记我的婚事,苦死我也!”
众人又笑,再落一地泥灰不提。
丁孝临走嘱咐:“厨房的柴禾正好用完了,我都忘了劈。如果我午前没回来,你就去阿刚家吃饭,他饭菜做得多,吃不完也要倒去喂猪,多一双人用的筷子没问题。”
宁非连连点头。
“记住啊,别自己乱弄,劈柴不是开玩笑的,别把你自己脚丫子劈了半块去,我再能耐都治不了。”
汉子们笑道:“行了,丁大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在宁妹子面前说得如此鲜血淋淋,都不怕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吓着。”说完连推带哄地把丁孝拉走了。
宁非站在晒药的场院上,总觉得丁孝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过不多久,果有一贼头贼脑的小子从丁孝被押走的方向匆匆跑来,对宁非躬身问个好,将挂在树丫上的药囊给提了,撒丫子奔跑回去。
山寨、土匪……随丁孝山上至今,住得越发习惯,今日方有处身于匪徒中的自觉。宁非抓着手里的野菜,想想,还是先到后院劈柴去吧。
日头渐渐升高,宁非将一个院子的家务都做完了,始终不见丁孝回来,心中不由有些发急。丁孝的武功如何她是没见识过,可是匪徒所做的营生听说已多,黑旗寨在淮安的名气大,她入寨之前都以为个个都是身高两米、腰如酒桶、膀若磐石的阿诺施瓦辛格样。今日一见,虽然有点参差不齐,好歹还算是质量过硬,丁孝往里面一站就成了扎堆巨人里的小矮人,想不担心都不成。
这边不比她所在的时代,发个烧感个冒都能够弄死人,被锐器弄破点儿皮都很可能感染了破伤风不治身亡。丁孝自己是跌打大夫,可他要是自己出了事,现场还有谁能去照顾他。
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回来。白米粥熬成了粥糊,撒了野菜芽儿进去,白白绿绿的煞是好看,可仍然没见人影。
宁非蹲在灶台前心神不宁,等灶火都变成了柴灰,依然没个声响。
宁非坐在屋子里,水缸的水也挑满了,柴禾劈好了,厨房弄干净了,没事可干。忽然屋子外远远传来着急的叫喊,越来越近,宁非惊得站起身,耳中听得分明,是阿刚在叫救命。
她急急开门出去,外面恰是阳光灿烂,甫开门就被照花了眼睛,好不容易渐渐能看清了,方看到阿刚从山道上绕来,身上俯着一人,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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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益都西鄙之贵家某者,富有巨金。蓄一妾,颇婉丽。而冢室凌折之,鞭挞横施。妾奉事之惟谨。某甚怜之,往往私语慰抚。妾殊未尝有怨言。一夜,数贼逾垣入,撞其扉几坏。某与妻惶遽丧魄,摇颤不知所为。妾起,默无声息,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一条;拔关遽出。群贼乱如蓬麻,妾舞杖动,风鸣钩响,击四五人仆地。贼尽靡,骇愕,乱奔墙下,急不得上;倾跌咿哑,亡魂丧命。妾拄杖于地,顾而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手打得,亦学作贼!我不杀汝,杀嫌辱我。”悉纵之逸去。
某大惊,问曰:“何自能尔?”则妾父故枪棒师,妾尽传其技,殆不啻百人敌也。妻尤骇甚,悔向之迷于物色。由是善颜视妾,遇之反如嫡,然而妾终无纤毫失礼。邻妇谓或妾曰:“嫂击贼若豚犬,顾奈何俯首受挞楚?”妾曰:“是吾分耳,他何敢言。”闻者益贤之。
异史氏曰:“身怀绝技,居数年而人莫知之,一旦捍患御灾,化鹰为鸠。呜呼!射雉既获,内人展笑;握槊方胜,贵主同车。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聊斋·妾击贼》
【追风逐影过山门】
阿刚未将人扛到近处就大叫道:“丁大哥呢,叫丁大哥来!”他身后跟了几个闻讯出来的男人,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丁孝排屋的前面。
宁非赶紧让出自己居住的屋子,让阿刚将人放下。待看时,是阿刚的爹,因平素常常四处打柴供应各家,山上都叫他打柴老焦。
此时见他脸色红白相间,眼眸血肿,嘴角紫涨,阿刚气喘欲死,仍不忘问:“丁大哥呢?”
“今日恰巧不在,你爹这可是中了蛇毒?”
阿刚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喉头上下颤抖,一张脸憋得紫涨,两眼泛出水光来。后头有老人替他答了:“山上毒蛇多,老焦自己都会治几种常见的蛇毒,今日居然这番凄惨样子,恐怕是遇见了金线大王。”
“金线大王?”
老人道:“金线大王乃是山上特有,平时十分难见。成蛇仅有拇指粗细,通体漆黑光滑,唯有头尾环绕三条金丝,因而得名金线。它剧毒无比,普通眼镜王蛇都不是对手,因而有大王之称。”
阿刚一步上前,揪住宁非的前襟哭道:“父亲已经处理过了,还是无法阻住毒性上延。山上只有二当家和丁大哥能治,二当家今日下山迎接大当家去了,唯有丁大哥能够救命。”
宁非眼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扭动挣扎,似乎浑身剧痛无比,偏偏喉咙水肿,发不出声音。跟着焦急,将丁孝的去向说明了。
老人说道:“牛大壮他们今日是要劫一批从山岳前往淮安的钱货,约是在西边山脚。我听我儿说过,只需沿西边山道下去就是。”
宁非道:“多久的脚程?”
“快的话大约一个时辰。不过那是按照牛大壮他们来算,我们这些不会轻功的,只有慢慢下去,约要走上大半日。”老人忽而大喜道,“阿刚,我记得你轻功曾得二当家赞为上佳,可以自去求救。”
宁非往阿刚身上看去,他身上衣衫多被泥土污损,两膝更有破口,恐是方才背负父亲上山求救太过心切,以至于连路都没办法顾好。阿刚虽然意动,但眼见父亲状况不稳,唯恐在自己离去时咽气,而自己竟不能尽孝于老父身旁,两眼含泪,进退难择。
阿刚还是少年,站在宁非面前略矮些许,抬眼茫然地看着宁非,样子极其可怜。宁非咬牙道:“骑马要多久?”
“什么?”老人问。
“骑马,不会轻功,可以骑马下去。”
老人面有难色:“山道崎岖,控马技术极好才敢骑马上下。在场众人恐怕没有办法骑马下去。”
宁非道:“我问需要多久,没问有没有人会骑马。”
“这个不知,应该不会很久。”
宁非抓起阿刚的手,他还握着她的衣襟。她道:“你在此照顾父亲,我代你去找丁孝就是。”
说完转身出门,来到马厩,正见有丁孝的卷毛黑骡和自己的枣红大马。西边山道步行下山约有半日,得牵了这两匹坐骑出去交替使用方可速达山脚。
她将毛毡往骡马身上各搭了一块,心想山道崎岖,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的,江凝菲的骑术算是顶尖的,但也要防个万一,寻来布条往骡马胸前腿后简略做了捆扎,算是能够固定双脚的蹬子。
牵马出去时,听到阿刚在屋前叫她道:“山道上有明岗暗哨,没有许可,是不会放你过去的。”说着将一块腰牌掏出递给她道,“这是我的腰牌,可通山上七关,但到山下两关,或许……”
宁非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说不得,通不过难道还打不过了?”甩缰进屋,伸手取下墙上长弓箭矢,拿了一个牛皮水囊,方回去翻身上马。
阿刚等人见她如此气势,飞身上马的姿势更是熟练得如同翻掌之功,俱是惊讶无比,宁非早已打马下山去了。
*** ***
丁孝曾说阿刚从小没娘,全靠一个爹给拉拔大的。阿刚那孩子平日没少在丁孝身边徘徊,或许是缺人疼的缘故吧。今天出了这事,那孩子方寸全乱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宁非也认得阿刚爹,平时多靠他从山里打了柴过来给丁孝备着。阿刚爹是个老实人,山上山下的跑,面上老得都能开出花了,办事热心,山上人都很待见他。有时在深山里遇到了好的药苗子,都会小心翼翼连土一起挖了,搁背篓里带给丁孝。因这一层关系,看到被毒蛇咬伤的阿刚爹,宁非不能不急。
她人瘦身轻,伏在马上几如无物,枣红马在阶梯上纵跃自如。她□不过一条厚毛毡,犹能感觉到□马匹肌肉伸展收束,手中牵了卷毛黑的缰绳,那头骡子很温驯地跟随她一人一马纵跃向下。雁过山高不过两千米,而西边山道也至少要走七八里地。宁非一路下去,多是石铺的阶梯,马匹下行更为不易,难怪老人会说骑马下山需要极其高超的马术。
江凝菲身处徐灿府上时,对于行军打仗略有耳闻。当世还以步兵为主,淮安国每次出战,均有战车数千乘,其作用只是为了打乱敌军步兵方阵。正所谓“冲阵者战车,杀敌者步兵”。而骑马打仗更是少见,徐灿曾对江凝菲描述战场情况,只说骑兵都是骑马到了敌军军阵面前,当即下马挥刀作战,无人于马上直砍直杀。究其原因,盖因时人骑马均无鞍鞯马镫,在马上无法固定自己,无法调换姿势,控马尤其艰难。
宁非在马身胸前肋下束了布条,双腿插入进去,如此下山既快且稳。山上不乏明岗暗哨,看见她居然能够纵马下来,均觉得惊异之极。路上遇到多少个岗哨都不记得了,所幸阿刚的腰牌是挺好用的,再加上宁非粗略一说,大家都催促她赶紧往西山赶,有的地方还出人将她引到下一个岗哨去才返回。
太阳过了天中渐渐西偏,山里面的空气是潮湿而闷热的,宁非身上不知道出了多少汗,最里面一层衣裳湿了,风都吹不干。她渐渐支持不住,眼前的坡道飞快地倒退,变成了一格格震荡着的场景,额头鬓角除了许多汗,可是留不住,一忽儿就被颠簸的马匹给荡掉了。
快到山脚时,终于再度被人阻住。
宁非转过一个山角,隐约注意到十丈开外就有一个半人高的竹架子,形状类似民国时期的三脚栅栏,还没到近前,跳出几个身着墨绿短打的大汉,手上皆持有精钢砍山刀,大喝一声:“妇人,往哪里去!”
此处道路狭窄,闪避高悬,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遇到险情,几个大汉杀不了多少敌人,却能在敌人破关之前发出警告。宁非左右顾盼,发现附近的确还有零落的山洞或树屋,应当还有其他寨众在此居住。现在日横当空,可能正在补眠。
她勒紧缰绳,双脚夹紧马腹,枣红马停了下来。一个粗眉大眼的方面大汉走上前,从旁扯住缰绳问道:“这位妹子往哪里去?”
宁非道:“敢问这位大哥,今早是否有一队人从山上过,要去西路‘做买卖’的吗?”
那汉子道:“有。”
“丁孝可在里面?”
“丁先生也在里面。”那汉子道,“你找丁先生有事?”
宁非大喜,头一段路无人带领,她生怕自己选错了岔道,现在终能松了一口气。她生怕阿刚爹撑不过去,三两句话把事情说了。那汉子半信半疑道:“阿刚爹我见过一两次面,但山下不同山上,此处乃是攻山要冲,随意不得出入,你有没有通关的文书令牌?”
宁非递过阿刚的腰牌,半忐忑地道:“只有阿刚借与我的腰牌。”
汉子反反复复地翻看后交还与宁非:“腰牌的确是真的,阿刚是二当家身边的人,可是即便是他,平日上下出入都要携带出入文书作为凭据。莫说是你,就算阿刚今天亲自来此,没有文书也是下不了山的。”
眼见怎么说都说不通,宁非心急如焚,她并非是无理取闹的女子,也不会认为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围绕她来旋转,山上山下采用两套规矩的确能够严防奸细,几个守关汉子如此坚持并无错误。
但是阿刚爹呢?难道都已经到了此处只能折返了吗?
宁非抬头看看天色,也许只过了一个时辰,也或许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她心里忽然出现一种无力感。如此拼命有什么用,就算丁孝回去了,阿刚爹是否还活着都是个问题。就算活着
眼前那名守关汉子又在要求通关文笺。
宁非逐渐平定了呼吸,从山上下来换了两次马,她已经很累了。累又怎么样呢?更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她摇头道:“那我不过去了,阿刚爹死了就死了吧。”她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了几句阿刚爹的惨状,又叹道,“天可怜见的。”
几个守关的汉子顿时心有戚戚焉一般说不出话。
宁非道:“或者谁能下山去告知丁孝此事,让他速速回来。”
汉子面有难色道:“我们都是轮值在此,不能擅离岗位。”
宁非笑道:“寨里真是纪律严明。”她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并无打算让他们前去,这几个汉子再强,脚程也及不上马匹。
她说完,骑上丁孝的卷毛黑,掉头似要返回山上。
与她说话的汉子狠狠咬牙,说道:“妹子安心上去,我替你下山。”
宁非回转骡头:“你的脚程可及得上马匹?”
“虽然相去甚远,但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