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里,阿刚眼见自己父亲在生死边沿沉浮,煎熬痛苦得无法可说,就在几乎绝望时,丁孝与苏希洵先后回来了。他听说宁非在最后两个关口时连唬带诈,守关的关长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冲过去,简直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是他自己下山求救,也许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对于宁非,虽然还带着怀疑,可是现在感激的成分更多。阿刚记得苏希洵说过,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而是会用脑子的小人,屠夫杀人还用刀,小人杀人于无形。如果宁非打入寨子里不怀好意,如果有一天她想要从中破坏,无疑是个不可大意的敌人。阿刚想,至少在正面为敌前先要把这恩情给报了,以后杀起来才不会那么愧疚。
一边这么想,一边害怕被苏希洵发现。在他心目里,苏希洵就像是他的第二个爹,甚至说话比他爹还有威信。因此,苏希洵叫他好好防着宁非,阿刚不敢不听,即使现在要回报,都是不希望被苏希洵看见的,只敢偷偷地对宁非好。
“你是要拿给宁非的?”苏希洵问。
阿刚低下头,几根手指搅在一起。
“既然这样,自己拿上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要扭扭捏捏的,会被人笑话。”
“啊?”阿刚惊讶地抬起头,可是苏希洵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看看叶云清,问:“大当家……”
叶云清一巴掌拍到阿刚肩膀上:“听见没,别扭扭捏捏的,走啊。”
阿刚愣了会儿,然后变得很高兴,开心地笑着,用力地点头,接过叶云清递过来的小壶,和他们一起走进竹阁。
宁非乖乖地坐在房间里,显得无比的乖巧。她这副模样,即使叶云清也是不曾见到过的,就算在徐府里,只要认真地看,表面对公主很恭顺的宁非,眼底还是会闪动反抗的火光。可是现在,她从头到脚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贤惠!
叶云清揉揉眼睛,十分不能置信。他哪里知道宁非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要博取苏希洵好感,免得被他人不知鬼不觉地弄个人间蒸发。银林公主那厮虽然脾气不好且小心眼,但脑力不足,尚不够资格引起宁非重视。
面对苏希洵时,她则是浑身警铃大作,本能地感觉出这个人如果从事律师业,绝对是扯皮互黑设陷阱害死人不眨眼的超级大鳄。于是,从头到脚的恭顺,从头到脚的服从,以期在蓄势积力之后能够一举反击,能避多远避多远。
苏希洵对她的状态是莫名其妙的,首先觉得她好像换了个人。昨日应该没有摔着她啊,难道没摔着都会变傻吗?
正疑惑着,宁非站起身,恭顺地柔声道:“大当家、二当家,你们回来了……”
叶云清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如果因为这个走火入魔,那就可以写入山岳国史书了。苏希洵脸色变来变去,阿刚在他们身后,十分不明所以,不知道突然之间气氛怎么就变得那么奇怪了?
让他更觉浑身冒汗的事情还在后面。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分,以往苏叶二人会自己到寨中公厨取回食物,今天因为回来得晚,没来得及下去。叶云清把背篓放好,要出去领取饭食,被宁非叫了回来。
叶云清不明所以,宁非却道:“已经有人送过来了。”说着指向墙角放着的一个三层食屉。
“有人上来了?”叶云清问道。
苏希洵则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对外面叫道:“白芦。”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个墨绿打扮的青年出现在附近的树上,苏希洵侧身让开,让他穿窗进来。白芦年约二十,比叶苏二人都年轻,却比阿刚大上几岁,阿刚见到他,高兴地叫出来:“白芦,今天是你当值吗?”
白芦扫了一眼阿刚,不说话,转头直视苏希洵。
自从上次从马背上甩出,半空中愣是被苏希洵用一条布带捞起来之后,宁非对于之类的飞檐走壁都是保持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态度,此刻见到白芦应声而出,唯独有一点十分感叹,蹲暗岗真不是人作的活儿,要时刻保证能够随叫随到,如果期间突然有屎尿之急,不知当如何处理。
苏希洵问白芦道:“刚才有人来了?”
“厨房的王巫前来送吃食,只在楼下停了盏茶时间,送完东西就走。阿刚来送吃食,在竹林外徘徊半个时辰,没有进来。牛大壮送吃食,在东林外徘徊一刻,郁郁离去。此外尚有虎口关宵守刘奇包在竹林外探头探脑,下水獭关长胡罕在楼后犹豫不决,另有四五拨路人言曰要看妹妹,但均无人有胆量进入竹阁。”
白芦面无表情地缓缓说完,宁非心里拔凉拔凉的。竹阁内大概收藏了一些机密文件,为防机密泄露,因而在叶苏二人不在时依然有人看守。她今后的小日子难过了,首先一定要抽紧了自己的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其次,她这回难以逃脱,她绝不是能飞檐走壁的高人的对手。这一招好狠,等于是将她圈禁在竹阁里了。
听完白芦的话,叶云清顿时哈哈大笑,联系起洗衣时所见所闻,他不做二想,立即断定雁过山上忽如一夜春风来,群狼心花朵朵开。他对宁非说道:“你在这里有福了。我就说嘛,徐灿那厮算什么鬼鸟,怎能为他葬送一生呆在那个囚笼里。现在多好,跟你叶大哥在黑旗寨里混,不愁后半生没有男人。”
忽闻咔嚓一声响,叶云清停下说话往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站在那里的是苏希洵,可是他毫无异常,柔柔看着自己的捻在一起的手指,仿佛在思考旁的事情。
“刚才是什么声音?”叶云清问。
“没声音吧。”阿刚看了一眼苏希洵,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阿刚只能装聋作哑了,他很感激宁非的恩情,可更是爱戴二当家。二当家对宁非存有疑心,现在看到寨中弟兄为宁非的女色所迷惑,心里自然会不高兴。阿刚看看苏二当家,又看看宁非,暗想如果她真的是清白无辜的就好了。
白芦眉目低垂再不做声,许久不见指示,于是自己穿窗走了。
“难道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叶云清自言自语道。
不知不觉之间,短短的几句对话过后,屋子里陷入无声的寂静。
宁非脖子后一寒,神经过敏似的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心想这是个悲催的世界,赶紧让我把饭吃了吧,否则这样下去都要冷死了。她把起鸡皮疙瘩的原因单纯地归结于饥饿之上。
“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她说,然后张罗着让众人坐下,从食屉中掏出饭菜。
阿刚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留下,抬眼去看苏希洵,高兴地看到他点了头,赶紧加入帮大家布菜的行列。
苏希洵是等其他人都在桌边坐下后才走过去的。屋子里点了油灯,外面已经全暗了,所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地面上的竹子断折了好粗的一根。
宁非殷勤地为他拉开椅子,取过抹布擦干净手:“大家先吃,我出去一会儿。”说完快步走出屋子。
叶云清看着她的背影,似是有疑惑不能解决。他犹豫许久,问道:“苏二,你不觉得她接受得太快了吗?”
“接受?接受什么!”苏希洵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刺着他。
叶云清道:“我知道你看她不顺眼,其实何必呢。她虽然以前一心一意要跟着徐灿那家伙,可是绝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她不是懦弱无能的人。况且,虽说徐灿迎娶银林在前,可你不知道,她原先就是徐灿家里的童养媳,说起来还是银林横插一足的。你看,她现在都上山了,连以前的名字都不要了。你也该改改观,对她宽松一点如何?”
“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
“啊?”
“接受什么?”
叶云清挠头道:“这个啊,我记得她在徐府是挺不待见黑旗寨的样子,没想到她见到我之后,还当我是泥丸君那样对待。苏二啊,宁非真是个好妹子,你就改改你的偏执,以后啊,对她宽松一点如何?”
苏希洵疑惑不解:“你觉得还不够宽松吗?”
叶云清掐住他面颊用力拉扯:“你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苦脸,看到你都倒胃口了,宽松?宽松你个头咧!”
阿刚低头看饭,不敢看他们。
正这时,宁非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东西。叶云清放开手站起来,快步过去帮她拿到桌上,一边问:“什么东西,烧得这么热,连提手都烫了。”
宁非说道:“是一锅鸡汤,好像是丁大哥送过来的,我试过一小碗,没下毒,可以放心喝。”为了加强这个玩笑的效果,宁非特地献上傻傻的一笑。
在油灯的照明下,叶云清看清楚了那个提锅,十分的眼熟。如果没记错,白天出去洗衣服之前,他还看到过这个小药锅子连着炉子被搁在药埔地里,锅子里的东西被烧得咕嘟嘟的慢慢翻滚,淡淡的白色水雾从粗陶盖子的气眼里冒出,竹林里散发着竹叶的清香,还有鸡汤的香甜味道。
阿刚也是认得的,他常常要到苏希洵这边报到,偶尔会见到苏希洵用这个小锅熬药。于是锅子里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丁孝做的了,难道会是二当家亲自动手?阿刚惊讶万分,二当家说过药锅不能沾荤腥,否则油花沾在锅壁上去不掉,再熬药时会减药性。
灯芯忽然爆出个火花,火光剧烈地跳了一下,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再度出现了咔嚓的物体断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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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本狂周四至下周六到外地出差。
好消息:强抢了表弟的无线上网卡,于是出差也能写文更新,不过可能量会少一些。
ps:因被某人电话狠批,改笔名的事情中止……其实我觉得“雷啊雷”这个名字挺好的,“阿拉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狂隆重的大言不惭的为自己专栏打广告。同志们,本狂是猥琐人,爱写猥琐文,喜欢看诸如裤子长毛长蘑菇之类的猥琐文,请收藏本狂发文专栏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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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橘童鞋绘制的丁孝彩图,很受,非常受,故事章节参照。
【汤汤水水惹纷争】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叶云清觉得,他是个大人,既然是大人,做事就要与小孩子不一样,要成熟。于是他把茂盛生长的丛丛疑问藏在心里,赶紧起身接过汤勺:“你坐下,我来动手就好。”
起身时借了灯光去看苏希洵,还和平常一个样。不过他是熟知苏希洵这个人的,他面上的表情,什么时候都一样,这个木头疙瘩,放出去挺能唬敌人,可现在是在家里,装什么装。
叶云清给每人碗里勺了一碗汤,不着行迹地把他心中认为的好物——鸡屁股和鸡腿都盛进宁非的碗里,苏希洵看到鸡腿被装入那只碗里时,表情稍霁,看到那只鸡屁股都被塞进碗里时,嘴角十分轻微地抽了一抽。
叶云清好久没吃到苏希洵做的好物,三两口干光了,长出一口气道:“好久没吃了……人生都舒坦了啊!”
一时间没人说话,阿刚忽然想起,他进屋后搁在墙上橱子里的汤水没拿出来,根本没机会拿出来,起身说道:“丁大哥托我拿了一壶汤来。”说完就去橱前把提壶取出,回到桌前揭开盖子放在宁非面前,“丁大哥说百草白补汤虽然性凉,可是却有温补之效,理气活血,好不容易弄得一壶,叫我给你带过来。”
宁非顿时知道自己似乎理解错了,既然丁孝叫阿刚带了这壶东西过来,那么鸡汤定不是丁孝所做,那么是谁呢?
叶云清隐忍不住地说道:“苏……”
苏希洵目光扫过来,叶云清身上打了个寒噤,听到苏希洵很平静地说:“先前那一锅鸡汤是厨房之前做了送来的。”
阿刚和叶云清都正襟危坐,不敢多话,更不敢询问这只药锅怎么可能跑到公厨里面去。
至于宁非,她脖子后面的皮肤都紧了,明明是很平常的话,听起来怎么却是阴气森森的?原来山寨公厨里的手艺原来居然如此高超的吗。并且,叶云清刚才还说好久没得吃,这似乎是很稀罕的东西?
她犹疑地没敢去动面前的鸡汤,因为觉得它全身上下透着诡异。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吧,于是去壁橱里取出几只碗,也都每人面前放了一只,把丁孝的汤水每人面前都倒了。因为壶子不大,一轮就倒光了。因为丁孝在寨子里大名鼎鼎,叶云清举起碗,三两口大口喝干。
此时天气稍暖,阿刚过来时正好是百草白补汤刚刚出锅,现在喝温度是正好的,叶云清抹着自己的嘴角,意犹未尽地:“这是什么汤?居然有回甘。”
阿刚如临大敌地把小碗推到自己的视线之外,别过脸不去看。唯独宁非没喝也没动,苏希洵举碗小尝一口才道:“这个啊,你就不知道来历了,听说今天公厨宰羊,丁孝去拿了反刍胃囊回来……”
说到这里,叶云清脸色已经僵硬,心中有不祥的预感。等到苏希洵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他仿佛吃进了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双手卡着脖子,急急忙忙起身从窗户跃出去,疾纵数十丈外,干呕起来。
苏希洵若无其事地夹菜吃菜,他和阿刚都能听到叶云清在外面的动静,阿刚心想,二当家好毒,这不是让老大好几日食不下咽吗,宁非听说了之后不可能去吃了吧。
出乎意料之外,宁非也若无其事,她自是听不见叶云清在数十丈开外吐得几乎胆汁都要出来了的声音,只是很奇怪地问:“他怎么了,突然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阿刚心中哀叫:你的眼睛长在哪里了,哪里是找人拼命的样子,明明是自己的命差点丢了吧。
宁非举起碗,小尝一口。
阿刚惊得眼睛都出来了,他问:“你吃得下去?”
“为什么吃不下去?味道明明挺好的啊。”宁非惊讶地回问,这时候她看到了,惊讶的似乎不止阿刚,连苏希洵的筷子也停在半空了。
丁孝的东西十分开胃,宁非吃得意犹未尽,将名为公厨制作实为出自苏希洵之手的鸡汤连着鸡腿和鸡屁股都干光了。直到最后,叶云清都没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