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关防已赍送徐州交李鸿章祗领。钦奉谕旨,饬臣回本位。臣自度病体不能胜两江总督之任,若离营回署,又恐不免畏难取巧之讥。请仍在军营照料一切,维系湘淮军心,庶不乖古人尽瘁之义。
为表示自己的决心,曾国藩将朝廷颁发的两江总督和一等毅勇侯两颗铜印封起来,另刻木质关防一颗: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行营关防。并将此事附片上奏。
慈禧太后看完这道奏折后微微一笑,命军机处再拟旨:
曾国藩请以散员仍在军营自效之处,具征奋勉图功,不避艰险之意。唯两江总督责任綦重,湘淮军饷,尤须曾国藩筹办接济,与前敌督军同为朝廷倚赖。该督忠勤素著,且系朝廷特简,正不必以避劳就逸为嫌,致多顾虑。
这道上谕,肯定了他的功绩,表示了对他的倚重,曾国藩看后略觉心舒。但他意犹未足,于是三上奏折,请开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之缺。
十天后,上谕以日递五百里的速度送到济宁州曾国藩行营:
曾国藩当体仰朝廷之意,为国分忧,岂可稍涉嫌虑,固执己见!着即懔遵前旨,克期回任,俾李鸿章专意剿贼,迅奏肤功。
显然,慈禧为曾国藩三请开缺的举动而愤怒了。双方都未在原定的基调上后退一步。赵烈文、汪士铎等人都来劝说,就此罢休算了。曾国藩也觉得骑虎难下。最后,他下了狠心,与其这样以失败之员重回江宁,赧颜见江东父老,不如干脆让他全部开缺,回荷叶塘做老农算了。辞职毕竟不是谋反,再有人从中挑唆、搬弄,也不至于到达杀头灭门前功尽毁的地步;只要不到这一步,他就不怕。正拟第四次再辞江督时,内阁又递来一道上谕:“曾国藩着补授大学士,仍留两江总督之任。”
慈禧太后终于让步了,曾国藩也就不再固请了。他收拾行李,带着幕僚们打马重回江宁。一路上心事重重,很少说话。在徐州城外,路过有名的折柳长亭时,曾国藩在轿中隐隐见长亭粉壁上题满了诗,打头的一行字大些,写的像是“中兴将帅咏”几个字,他吩咐停轿。
曾国藩走出轿步入亭中,抬头细看,粉壁上写的是十首七绝,总题叫“中兴将帅咏”,每首咏的是一个带兵将领。他一首首看着,前八首像是咏的赛尚阿、乌兰泰、吴文镕、江忠源、何桂清、胡林翼、胜保、僧格林沁,看到第九首时,他的心跳了起来,那诗写道:
古今无两庆封侯,北进惜乎无善谋。
若许当初亲骑射,河淮处处是高楼①。
这不正是咏的他自己吗?曾国藩满面羞惭。薛福成吩咐亲兵:“村野俚语,无礼之甚,还不赶快涂掉它!”
“让它留着吧,也好做面镜子照照。”曾国藩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蹒跚地走进绿呢大轿。
正在这时,前来徐州接钦差大臣关防的李鸿章带着一班文武大员亲到城外郊迎,将曾国藩一行前呼后拥地迎进知府衙门。李鸿章恭恭敬敬地向恩师请教治捻之策,曾国藩抚须沉思良久,什么话也没说。李鸿章再三恳求,他仍只字不言,只挥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李鸿章接过看时,纸上写的是:“捻乱止于河防。”
望着恩师坚毅的面孔,李鸿章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将这张纸细心折好,放进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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