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伯克尔突然觉得有些沮丧。自己在呼罗珊的日子每况愈下,交河亡命之事,几乎成为整个呼罗珊的笑柄,霉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应受安拉诅咒的唐人,李—天—郎!我决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愿安拉的复仇之剑,割断他的喉咙!
“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还得一次付清!”那个眼睛鼓得像青蛙似的突骑施叶护骄横地说,语气听上去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这点钱都拿不出来,那还来谈什么!”他这一吆喝,其余的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阎洪达、顾利发、达干等大小官吏一起嘈然大笑,显然对这些大食使者非常轻蔑。
年轻气盛的乌伯达拉赫嘴里低低咒骂一声,还要说什么,伯克尔示意他稳住,“尊敬的大汗,你的威名岂至是这区区二十万迪拉姆能够衡量的。只是仓促之间,远道而来的我等实在拿不得那么多的钱币。不如这样,先付十万,大汗即刻起兵。后十万,我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三月之内一定付清,在此期间,大汗帐下无敌的勇士们所斩获的财物人畜,也一并归大汗,就算做利息罢,这样可好?”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浓密的胡子歪了歪,他一直在埋头啃着一只鲜嫩的羊腿,似乎根本没有听大食人在说什么,嗒嗒着响的咀嚼声倒是大得吓人。牙帐里嗡嗡地响起了议论声,突骑施头领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那个飞扬跋扈的突骑施叶护也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上座的大汗。伯克尔注意到,摩拳擦掌的大多是与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同族的黑姓突骑施人,而群簇而坐的黄姓突骑施人则满脸木然,显得无动于衷。唐人一直不遗余力支持黄姓,先后剿灭了黑姓的吐火仙骨咄和尔微特勒,又许之以碎叶水地肥沃土地,黄姓尝到了不少甜头,是不情愿反唐的。再说,他们和黑姓历来不和,双方刀兵相见的时候比和睦共处的多得多。要不是允诺事成之后支持其取贺猎城及碎叶水以西的土地,黄姓突骑施人一步也不会踏入黑姓可汗的牙帐。
“你们开给葛罗禄人的可不是这样的低价。只不过他们将你们赶了出来!”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一边津津有味地吮着手指,一边冒出话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这里,嘿嘿,我的耳朵可以听见千里外野鼠的打嗝声。
“他们是胆小的人,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他们害怕了!害怕他们的唐人主子!”乌伯达拉赫激动地说,“我想伟大苏禄可汗的后代,英雄阿布木扎依的后裔,应该是展翅高翔,傲气冲天的雄鹰,而不会是葛罗禄人那样的乌鸦吧,卑劣胆怯的乌鸦!只会呱呱乱叫!”
骨咄翻着眼睛看了看神色谦恭的伯克尔,又看了看神情激昂的乌伯达拉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顺手将一块羊肉抛给身侧鹰架上的猎鹰,哈哈大笑着说:“雄鹰,雄鹰,你们大食人还记得阿布木扎依啊,还记得渴水日之战,飒秣建之败啊,要不是这些,你们会求上门来么?哼,一说二十万迪拉姆你们就变了脸色。呵呵,嫌多心疼了?”骨咄又扫了下座的黄姓族人一眼,“黄姓人想要土地,嘿嘿,很实惠啊,只可惜那些土地原本就不是你们大食的,是唐朝那个天可汗早就封给我们的,你们这些奸商,居然拿我们的东西来卖给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么!”
乌伯达拉赫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伯克尔微微一笑,接口道:“大汗怎么会这么说呢,唐人什么时候将土地封给你们了?可有五证?就算有五证,既然是唐人所封,那土地也应是唐人的,只不过让你们牧马放羊而已,随时都可以收回来,怎么会有既成大汗之地说法?”
“呵呵,既然是唐人的。你们大食又凭什么拿来做买卖?”毗伽可汗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轻蔑地和黄姓族人对视,黄姓突骑施人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他们有些按捺不住了。“难道你们已将此地视为你大食的囊中之物?呸,想得美。你们朝廷那边闹开了暴动,杀来杀去的,呼罗珊才多少兵?居然还想老鼠吞猫?别说唐人,我的雄鹰们就可以轻易要你们的命!”
“尊敬的大汗,你完全误会我们的好意了。”这个貌似粗鄙的突厥人看来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伯克尔不得不十分小心,“唐人自苏禄可汗起便挑拨我们的关系,不仅如此,还屡屡设计猜阻黄、黑二姓。此为扶弱离强,分而制之之计,他们千方百计不让你们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能够翱翔九天,让你们内斗,或者借旁人之手打你们,喏,那些胆小的葛罗禄人就是吃了唐人的贿赂,他们正等着唐人大军前来帮他们,夺取你们的土地,替代你们的位置。”伯克尔很满意自己的口才,因为所有的突骑施人都安静下来,开始聆听他的话,连乌伯达拉赫也投来惊讶的目光,“唐人才是最狡猾的奸商,他们用最便宜的诏五,就骗了你们最宝贵的血汗和生命,还不断地侮辱你们,铁定了说你们是不知好歹的蛮夷!而我们大食,都是安拉恭顺的仆人,是可汗真正的朋友,友好的邻居,真心帮助你们的人,正如《崇高之卷》所说:你们当善待你们的父母、骨肉、孤儿、贫民、近邻、远邻、伴侣、旅客、甚至奴隶。还说,真心支援你们的,只是安拉、使者和礼拜、纳课而谦恭的穆民大众;谁以安拉、使者、穆民大众为盟友,安拉的集团,必是胜利的。我们将谨尊安拉的圣训,依照他神圣的旨意行事。因此,请大汗相信我们,大食是您最忠心的朋友。而对朋友,大食人从来都不吝啬,你说二十万迪拉姆那就二十万好了,别说二十万,要是大汗需要,二百万我们也会毫不犹豫交给朋友您的。至于您说的呼罗珊军马,安拉做证,他们也是随时准备献身圣战的勇士,如果大汗成为穆斯林的朋友,他们也很乐意为大汗效劳,鼎力相助大汗成为碎叶水独一无二的主人!当然,大食也很愿意与大汗隔岸毗邻,互通有无,永结兄弟之好,共抗唐朝。大汗是愿意和真诚的大食作邻居和朋友呢,还是愿意让唐人来做你们的主子呢?”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拿刀戳戳盘子里的羊肉,“大食想帮我们,使我们成为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
“千真万确!二十万迪拉姆只是代表我们盟约的诚意,金钱怎么能买来朋友间的真诚呢?”伯克尔神色愈发谦恭,他知道他的话终于起作用了。
“你们将在药杀水止步?”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紧盯着伯克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再往东就属于我们?你说的话算数么?你有权代表你们的埃米尔、哈里发做这样的承诺?”
不顾乌伯达拉赫愕然的目光,伯克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呵,好啊,我们突骑施人有一条谚语:灵巧的嘴啊,连着的是最真的心,若不是心里的话啊,嘴说出来就没有用,没有用的嘴啊,就不能长在脑袋上。长着嘴的脑袋啊,就应该身首异处!”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很优雅地将手掌划过脖子,“就应该身首异处!呵呵!”
草原的黄昏非常壮美,伯克尔伸手接着羊皮水囊里滴落的水,开始做礼拜前地“小净”,旁边的乌伯达拉赫和其他随从已经小净完毕,开始高举双手念诵两句基本教义。周围的突骑施人好三地观望着,不远处大汗牙帐前。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也专注地看着这队大食人。
“你相信他们吗,大汗?”阿阙叶护问道,一双蛙眼鼓得更大,“要因为他们而开罪唐人么?”
“可以相信,虽然他们有他们的目的。你没听说山地之王高仙芝正在率兵进军柘折城,讨伐车鼻施人,而北庭的唐人也正厉兵秣马有所异动。如今呼罗珊兵力空虚,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害怕唐人会攻打他们,想让我们拖唐人的后腿。所以,我相信他们,至少,”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斜眼一扫纵马而去的黄姓突骑施人,“比起这些黄姓的家伙来,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哼,居然想把手伸到碎叶水以西……嘿嘿!做梦!唐人一贯袒护黄姓,也该在这个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唐人也是欺软怕硬的土狗。我们狠揍他一顿,指不定还能换来比大食人更多的好处。不就是写个什么东西客气一番么?要是能一举恢复绢马互市,我们就有可能重新寻回苏禄大汗的辉煌……!好了,传令下去,叫贺逻施那杰那帮狼崽子们依计行事!”
头目们应声离开。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干笑一声,再次将目光移向礼拜的大食人,他肩膀上的猎鹰突然扑扇着翅膀,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伯克尔立正背完《古兰经》第一章,开始手扶膝盖向麦加方向鞠躬,然后直立抬起双手,大声念诵“赞颂安拉者,安拉必闻之”。他的声音因乌伯达拉赫和其他随从的跟随而扩大,一群人整齐地跪下,双手伏地,向麦加方向两次叩首。虔诚和肃穆染透了夕阳,伯克尔一时没有起身,所有的人也凝滞不动,一齐向万里之外的圣城眺望。很好,你们终于意识到,我是你们的领袖。伯克尔心里笑了,乌伯达拉赫,小子,你还嫩得很,现在你明白了吧?
杜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李天郎的大帐中,同行的还有一位一身戎装的少年将军。阿史摩乌古斯将李天郎面前的地图卷了起来,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李都尉,这位是疏勒守捉使赵崇玭的大公子赵淳之,”杜环介绍道,“赵使君嘱他听命于都尉,兼接洽与疏勒军府之诸般事宜。”
“赵淳之见过李将军,今日能在名震西域的李将军麾下作战,淳之欣喜若狂!”赵淳之喜孜孜地说道,“家父再三叮嘱,令吾师从将军,多学些本事,好为国效力。”
只有西域的阳光,才能晒出这样黑红的脸膛,看着眼前朝气蓬勃,英姿矫健的赵淳之,李天郎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小将军当真将门虎子,气宇非凡!今年贵庚?”
“回将军,十九!”
“十九!好,好!正是大丈夫处世立身之时!”李天郎倘然回想起十九岁时的自己,老实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生机勃勃的边塞少年。
“将军,家父还严令在下,谨尊将军号令,与众人比,不得有丝毫别异。将军若不弃,在下愿做前锋,陷阵于前,虽死无憾!”赵淳之朗声说道,眉宇间尽显大唐边关男儿本色,李天郎暗地里叫声好。“疏勒军马,未得都护府将令,不得擅动,然在下所募五十健儿,乃本府家奴仆役。不在疏勒军府之列,请都尉随意差遣!”
“可曾经历战阵?”
“曾随父出战三次,但皆为小战,最大的一次是剿杀叛逆莫贺达干残部,斩得首级三,也算有些阅历。”赵淳之意气飞扬地说,“这次闻得李将军出征,机会难得。可让在下亲历千军万马之大战也!”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当初的自己了!就是那少年的轻狂傲气,也丝丝相符。
“将军所求的战马,家父已尽力拨疏勒私马三百匹,供行军之用!”
“赵使君想得真周到,待我回来,一定登门拜谢!”李天郎叹道,如此一来,一人两马之数可也!“淳之,你率本队入剽野团,跟随我一起出发罢!”
“谢都尉!”赵淳之行个礼,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终于可以随将军出征讨贼,见大阵仗了!”
“下去准备吧,要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杜长史和剽野团白苏毕校尉,也可以直接问我!”
“遵命!是了!”少年乐不可支地去了。
“年轻人。唉,怎么说呢?”杜环眼神复杂地自言自语,“到底是年轻人!”
“我们都年轻过,都经历过!”李天郎打断他的感叹,“辎重器仗粮秣,可都一一分发安置停当?”
“回将军,八路斥候已先派出,长行坊今早出发,现应抵达八十里外的浩仑屯堡。”杜环定神回答,“各团所需辎重器仗粮秣今日酉时定然安置完毕,请将军放心!”
“嗯,有劳长史了,亏这几日有你相助,不然非累得李某背过气去!”李天郎客气地给杜环递上一杯茶,“自与杜长史初识,转眼已过数年,数年来也算同舟共济,肝胆相照罢,多余的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此次出征,一样大获全胜,大家伙都有个奔头!”
“是,”杜环嘬了口茶,有些迟疑地问道,“封使君的加急军文昨日才到疏勒,将军却早提前两日嘱我等厉兵秣马,准备作战,难道将军早已知军文内容?”
李天郎笑笑,“草原很广阔平坦,疾风数倍于山岭,自然那风声传得远比中原快,呵呵,这些就不用告之高大将军罢?李某虽重伤初愈,断然不碍征战,吾已将近况具实回五封使君,想来不劳杜长史了!”
手一抖,热热的茶水几乎令杜环茶杯脱手,“不劳杜长史了”,天,难道李天郎明了一切?自己奉令监视他的事,想来李天郎早就洞若观火了。唉,他娘的到底是谁监视谁?杜环只能用这样的粗口来暗暗发泄,他苦笑一下,呐呐回一声:“将军哪里话,皆为在下分内之事。”几年交往下来,杜环越来越觉得,李天郎像高仙芝,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清,反正他们似乎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惟独在他们视线里的人,却个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自己,杜环不由自主打个寒噤,顿时觉得既无奈又茫然,能怎么办呢,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眼里的棋子,能走到哪算哪吧。他端好茶杯偷眼望去,李天郎仰头很粗野地喝茶,甚至把茶叶一起倒进了嘴里……
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可汗帐下有两万骑兵,加上征发的部落男丁,抄矛控弦之士超过五万。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真正有战斗力的,且忠于自己的,就是贺逻施那杰指挥的七千附离精骑,尤其是当中的一千射雕者,是突骑施部落最勇猛善战的中坚力量。听大食人说,高仙芝率一万安西军马。连同助战的葛逻禄、拔汗那等部共有近两万人,断然不可小觑。他们已经完全围困了柘折城,虽然柘折人并非善类,但要战胜这样一支大军,断然是不可能的,完蛋只是迟早的事。那车鼻施王不是一再请和么,光献出的金银财宝就装了几百匹骆驼。呵呵,这些也迟早会落入我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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