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可汗真是说笑,谁给谁活路,你是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看可汗也是聪明人,怎的也说出这般痴人梦话来!前几日的经历难道没有告诉你,雅罗珊么是可以轻易战胜的么?”杨进诺毫无惧色,反而脸露鄙夷之色,“再说,如今情势,谁优谁劣,还需吾细说么?哼,碎叶已破,北庭大军即日便至。尔等后路不在。效忠唐室之三姓葛逻禄分兵掠汝地。令尔等居无其所;此外,高大将军数万安西得胜之师折返安西,尔等也就敢谨慎观望,不敢轻举妄动。尔等如今,不说是四面楚歌,也是腹背受敌,岌岌可危,雅罗珊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想充大唐的对手?尔等够格么?螳臂当车而已!”
“大胆!”“放肆!”“杀了这狂徒!”
杨进诺流利的突厥语将所有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在西域亡命多年。这点本事倒是锤炼出来了。要不是这个,李天郎也许还不会放心让他来呢!
突骑施人一片激愤的怒吼声几乎淹没了抄手而立的杨进诺,但他照旧昂首和愤怒的突骑施人对视。几个同样傲然而立的飞鹘团军士毫不示弱地手握刀柄,摆出了亡命一搏的架势。首先跳起来的就是黑姓胡人,那个一直怒目而视的黑姓首领拔出刀来就要往杨进诺脖子上砍。
“慢着,让他把话说完再杀不迟!”染息干可汗厉声止住狂躁的黑姓首领。
“和这些唐人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土狗!”黑姓首领咬牙切齿地说,“先宰了这小子给阿阙叶护报仇!”
“斛罗达干!看清楚!这里可是我的牙帐!”染息干可汗喝道,“贺逻施那杰在这里也不敢如此放肆!”
斛罗达干恶狠狠地瞪了杨进诺一眼,又凶光毕露地扫向震怒的染息干可汗,终于喘着粗气垂下了刀。贺逻施那杰率领黑姓主力压后,以免高仙芝大军发觉而导致灾难性的腹背受敌,因而跟随染息干可汗的黄姓军马的,只有斛罗达干率领的五千黑姓处木昆兵马,其余一万,都是黄姓。挚黑旗的黑姓和挚蓝旗的黄姓虽合兵一处却也泾渭分明,虽有贺逻施那杰撑腰,但在目前,处于人数劣势的斛罗达干自然不敢太过嚣张。
真的不出将军所料!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杨进诺继续说道。“雅罗珊只不过要可汗自行由真珠河上游去寻部众便了,对白草滩战事袖手旁观就好。到底,雅罗珊要收拾的,是叛逆的黑姓人,与尔等黄姓人何干!这样的美事。可汗可以自己盘算盘算!至于部众去向,自然包在我杨某身上,吾随可汗去,要是找不到,可汗杀了某便是!”
“挑拨离间的奸贼!”斛罗达干又忍不住大叫起来,“可汗,你别忘了我们的白马之盟,违背誓言会遭天谴的!”
染息干可汗摸摸胡子,看看神定气闲地杨进诺,又看看暴跳如雷的斛罗达干,意味深长地坐了下来……
得知染息干可汗率军折向东北,欲图由真珠河上游渡军追击东去的被俘部众,突骑施的头领们顿时炸了锅。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获取部众至关重要。如果被黄姓人抢了先,要讨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各部损失都极为惨重,谁都对自己那一部尚存的部众寄予了厚望,失去了这些,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更不用说将士们的家人和财物尽皆落入他人之手,人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亲人身边。因此,几乎所有的头领都一致同意直接冲击白草滩,在击溃那里的唐军后,迅速渡河与被俘部众汇合,那一定比黄姓人快!
但是接下来的每一件事都难以达成一致,原本就调令不一的突骑施人愈加躁动难统,贺逻施那杰光是为决定由哪部的人马做前锋就被弄得焦头烂额。谁都想冲在前面争取最大的利益,又同时让自己的损失最小。争前锋就已经争了个剑拔弩张,而让谁留下来殿后,以防高仙芝大军,又吵得一塌糊涂。
艾卜·赖哈曼·伯克尔几乎是擦着满头的汗水离开牙帐的,我的真主,没见过这样糟糕的首领!他们紧盯着自己的眼前利益,而且固执自私得无以伦比,争吵起来就像一群聒噪的乌鸦。又讨厌又可笑!这还是其次,关键是,时间在无谓的争吵中白白浪费了!
待伯克尔见到突骑施人乱哄哄的军队时,更是凉了半截。急红眼的士卒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各自簇拥在自己的部落头领周围,大喊大叫,尽其所能的表现对其他部族的同伴的轻视和鄙夷,似乎这样就能抬高自己。以真主的名义,伯克尔背手往自己的坐骑缓缓走去,也许自己真的看走了眼。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野蛮人身上!
“大梅录!大梅录!”
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在伯克尔身边跌下马来,嘴里兀自大呼,“快带我去见大梅录!”几个士卒慌慌张张地将他扶起来,飞也似的往牙帐去。
伯克尔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更甚。
果然,坏消息使所有的突骑施人震骇大哗:未随黄姓人去往上游的斛罗达干部人马遭到唐人和葛逻禄人突如其来的联合打击,五千勇士死伤殆尽,仅数百人逃出生天。
狂叫着要报仇的三万五千突骑施战士不顾天色已晚,立刻拔营星夜奔赴白草滩。望着群情激奋,狂躁冒进的野蛮人。伯克尔下了决心:放弃他们,先逃离这是非之地!真主啊,希望这些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能依靠海一般的人数和战马赢得一场糟糕的胜利。
初战告捷的葛逻禄骑兵和飞鹘团在凯歌声中兴高采烈地返回白草滩,不少人趾高气扬地挑着斩获的首级。染息干可汗的黄姓人马前脚刚走,谋刺腾咄就率领葛逻禄人与飞鹘团前后夹击黑姓人,根本没想到人数寡弱的对手会主动出击,而且还出击如此之远,还沉浸在分兵焦躁中的黑姓兵马毫无防备,领兵的斟罗达干在第一轮冲锋中便中箭丧命,群龙无首,五千骑兵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出将军所料,突骑施大军正星夜兼程,尾随谋刺腾咄往白草滩来,”赵陵望着黄昏里渡河的葛逻禄人,早先李天郎已让阿史摩乌古斯带飞骑下至其军中,传令让三千葛逻禄精锐骑兵渡河隐蔽于下游十里处,是何用意?赵陵懒得去多想,反正照李天郎的话去做,就能杀敌立功!“嘿嘿。我雕翎、剽野、西凉三团人马,已在营寨枕戈待旦,只待贼子前来送死!”
“你镇守营垒,不可退一步,出击防卫。当听山上金鼓旗号,……”李天郎向夜幕低垂的西口望去,明天,那里就将成为流血的战场!似乎想到什么,李天郎沉吟片刻,微笑着对赵陵继续说道,“还记得野狼瘫夜袭否?”
“怎么会忘!”赵陵脸泛红光,搓手应道,“杀得贼子晕头转向,当真痛快!”
“有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将军,你是说……”赵陵眉花眼笑。
李天郎点点头,“兵不厌诈,贼子昼夜疾行,必是人困马乏,虽势大却力竭。再说,在前军遭袭之后,他们也不会料到会再次重蹈覆辙……”
“但贼子不可能没有防范!其前军覆灭,贼子必加强戒备,将军夜袭,以身赴险,又不能抽调过多人马,稍有闪失,动摇全局,此为险棋也!”赵淳之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赵陵愣神看着赵淳之,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三怪表情。
“淳之,看你近日愁眉不展,似乎有诸多疑问,”李天郎将头转向赵淳之,一双眼睛在皎月下闪闪发亮,“有疑比无知好,吾曾言:为卒者知敌在何方,听令死战可也;然为将者必察敌一举一动,思敌我之灵动也。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欲运筹帷幄,制敌机先……”
李天郎显然有意叉开话题,夜袭之事,自不可改。赵淳之扶着排列整齐的拒马枪,黯然低头不言。
“看来淳之所惑者,非兵事也,”李天郎轻笑了一声,似乎还舒了口气,“此番出征,汝想必思虑良多……”
“你这小子,先是死活要来,现在又如霜打秋叶,这可和初阵奋勇杀敌的赵淳之大相径庭啊!”旁边的赵陵说,“害怕就回去么!又无人说你胆怯!”
年轻人最受不得激,赵淳之涨红了脸,大叫道:“谁怕来!不过为将军想而已!身为主帅,怎可轻易赴险?断不可为快意而弃部属,妄称匹夫之勇,非英雄所为也!”
话一出口,赵淳之就后悔不迭,不管怎样,这些话都不应该出自他口啊!
赵陵果然瞪圆了眼睛,怒吼道:“竖子大胆!”
李天郎面沉若水,两道犀利的目光,将赵淳之激昂的头又压了下去,但倔强的年轻人只是嘴唇嗫嚅,没有道歉的意思。确实,这样冒犯自己崇拜的偶像,不仅出于一种快感的发泄,对近日来的种种疑虑,更有一种挑战的冲动。至少在那一瞬间,赵淳之觉得自己和李天郎,是平起平坐。
“呵呵,赵校尉只是说笑,淳之别当真,”李天郎宽厚地笑了,言语温和地说,“英雄?何为英雄?英雄与李天郎何干?”仿佛自言自语般,李天郎抬头看了看天,声音骤然悠远起来,“宋襄公与楚军半渡而不击,言此时杀敌有违君子之风;天竺有名鲁西斯的王者,在遭到来自西方的亚历山大军队进犯时,虽拥重兵猛兽,也待敌整军列队完毕方才对阵,二者却都兵败,不过留得自家性命,兼其所谓英雄君子之美德,传诵后世而已。此为英雄乎?西域沙场,会有此英雄乎?淳之所惑,想必以英雄观李某也,呵呵,少年!少年!英雄!英雄!”
赵淳之看着感叹不已的李天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又如陷云里雾中……
第二十六章 喋血真珠河(4)
因为备有充足的马匹,李天郎率领雕翎团三百余精骑迂回到了突骑施的侧翼。李部人马中,以雕翎团最擅游击夜袭,加上骑射精湛,当是出击之不二之选。执拗的赵淳之紧跟着李天郎,他一定要知道英雄的答案,否则他整个思维都将被颠覆。
月光如水,一出西口,平坦的草原无遮无拦,与敌哨骑突然遭遇的斥候飞马奔回营寨,后面闹嚷嚷地追来一群突骑施骑兵。没追多久,他们的马匹就脱了力,就在李天郎他们的眼皮底下勒住了马缰,大声喝骂着远去的斥候。
潜伏的雕翎团精骑在草丛里压住侧卧的战马,屏住了呼吸……
很快,突骑施的大队人马在遮天盖地的火把中滚滚而来。密集的马蹄声一一从蛰伏不动的雕翎团身侧轰隆隆行过。离得最近的时候,甚至可以听见突骑施人在马上打呵欠的声音。不止一次,赵淳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望向李天郎,可李天郎犹如老练的头狼,只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望着连绵不断的敌军纵队,没有发令的意思。所有的士卒唯头狼命令是从,全都绷紧了身体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贺逻施那杰派出自己的两千附离骑兵,打算以其任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唐人也来个突然袭击。为保证这支前锋的冲击力,他下令调配战马,让后备的马匹替换疲惫不堪的前锋坐骑。担任前锋指挥的石阿失毕是毗伽可汗的二儿子,为报父仇,他一定会拼死作战,至少,能一探白草滩唐军的虚实。
换马的附离们下马忙碌起来,随军的奴隶在叱骂声中手忙脚乱地去牵主人的马匹。石阿失毕在贺逻施那杰跟前甩镫落马,利落地行了个礼,“大梅录,前面的处木昆部不愿让路,说应该让他们当前锋。”
贺逻施那杰低声咒骂一声,这个时候还在争!简直混蛋!“不管他们,超越他们,直接去白草滩!打唐人一个出其不意!”
“要是咄吉射匮他们阻止……”石阿失毕气愤地咬着牙。
“那就砍了他们!还没王法了!”贺逻施那杰厉声喝道,“挡你者先斩后奏!”
喜形于色的石阿失毕刚弯腰应命。肩膀上就突然多出枝羽箭!他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贺逻施那杰比石阿失毕好不了多少,至少两枝长箭射中了他的坐骑,负痛受惊的战马扬蹄狂嘶,立时将贺逻施那杰颠下马来!
这时候,人群中才传来丝心裂肺的惨呼!
倒地的贺逻施那杰恍惚中看见,一彪不知从哪里串出的人马冲进了他的队伍,夺命的刀光和疾射而至的利箭就来自他们!
神出鬼没的打击使本来就因换马有些混乱的突骑施人陷入一片惊溃之中,很多士卒还未醒悟过来就命丧铁蹄之下。雕翎团不多的数百人马就像一根黑暗中猛烈挥舞的大棒,不分青红皂白在乱成一团的突骑施大军中一阵胡搅,弄得整支大军鸡飞狗跳。
石阿失毕像牛一般喘息着,在一声兽性的嚎叫声中,他愤而折断了插在自己肩膀上的箭杆,翻身上了战马。“截住这帮唐狗!”石阿失毕拔出了战刀,纵声高呼,“随我上!”
李天郎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事前他就告诉将士们,横贯敌军纵队后,即折身回返,只以强弓侧击敌军。如若走散。先趋向北,然后视獭洞山了望台上的红灯笼返之。
重新被扶上马背的贺逻施那杰看得很清楚,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唐人转眼间便搠翻了三个附离,我的腾格里!他右手枪格石阿失毕战刀,左手落刀斩杀的姿势十分眼熟!太眼熟了!枪杆将石阿失毕打落马下,唐将的马首正对着惊慌失措的贺逻施那杰。如果他此时冲来,无人能挡!
一声呼哨,三声鸣镝,唐将长矛一挥。左右唐军随之遁去,没入了黑暗。
感谢腾格里!
但是好运也就这么一点了。不一会儿,后队的辎重冒起了火苗,胡人三餐果腹都离不开的羊群见鬼似的炸了窝,黑夜中不知跑散了多少。而此时从前方回援的处木昆部和后队增援的附离在黑暗中遭遇。在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乱箭挑拨下,两支人马互相残杀,要不是贺逻施那杰清醒得快,双方又要白白折损多少人马。
赵淳之和三十余骑被一阵箭雨阻断在队伍后面,而大队突骑施人已经蜂拥而至。“镇静!我是赵淳之!众人且听我令!”硬拼是不行的,只有智取。略为慌乱的士卒听到有将官在,大是安心。“有队正押官等头目在么?”
“在下雕翎团第二队队正郑处怀!”
“在下第二队押官奚结苏乞!”
“甚好!奚结苏乞与我趋前,郑处怀护伤者队后押阵,各自约束部属,且卷旗收缰,不显惊慌之像。”喊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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