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李天郎低头注视着察卓那斯摩死气沉沉的眼睛,抬手给他合上了眼。
“果然是这帮恩将仇报的小勃律人!”气喘吁吁的马大元过来翻检着察卓那斯摩的尸体,“大人,军粮囤积地也遭到黑衣人的袭击,哨兵都中了迷香,动弹不得,要不是小的刚巧巡营路过,斩杀正欲引火的奸细,大军粮草不保!”
“可否抓到活口?”
“一共五人,当场格杀三人,余两人皆引刀自戮,跟这个一样!属下士卒有认得其中两人的,知是连云堡所俘之小勃律降卒,小的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加强戒备,率人前来向大人禀报,没想到贼子居然前来行刺!不知好歹的东西!大人饶他们不死,他们居然还敢……”
行刺唐军主帅,夜袭大军囤粮,如果成功自然可以造成全军的混乱,就算不能迫使唐军撤军,至少也可以大挫唐军士气,迟滞明日的攻城部署,好险!小勃律人当真是亡命一搏啊!只不过功败垂成,反而全军覆灭。不用再察看了,参与行动的黑衣人全部都是在坦驹岭秘密留下照看阿米丽雅公主的小勃律人,这样的话就只能有一个解释:公主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和策划人!
想到这,李天郎嘴里阵阵发苦:好个诃黎布失毕!看来你是安全下山了,为了挽救你旦夕将亡的弹丸小国,你会要多少人来送命!还会连累多少人!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走尸体,清理血迹,救治昏迷的同伴,还好,都只是中了曼佗罗花的迷毒,昏睡而已,休息几日便无大碍。灰头土脸的阿悉兰达干衣衫不整地冒了出来,看到被抬下去的察卓那斯摩,阿悉兰达干肥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有人潜进他的城堡刺杀唐军统帅,而且刺客还是他的亲戚,纵有千嘴万舌辩解他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大人!雅罗珊大人!”阿悉兰达干几乎要哭出来了,“此事与我阿悉兰达干绝无干系!我以我祖先的名誉起誓!在佛祖面前起誓,我是全心效忠天朝的!望大人为我做主!”阿悉兰达干抱住李天郎的大腿,涕泪横流,也不管李天郎听不听得懂,哭地抢天地叫起屈来。
李天郎看着这条可怜虫,弯腰悄声对他说道:“诃黎布失毕在哪里?”
阿悉兰达干听得诃黎布失毕,浑身一振,脸色由红变绿,“大、大人?诃黎布失毕?”
李天郎点点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做为阿弩越城的城主,阿悉兰达干也许不知道今晚的袭击,但是应该知道公主在哪里!“对,诃黎布失毕!公主!”他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阿悉兰达干浑身筛糠,冷汗淋漓,大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他转动脖子想避开李天郎的目光,却一眼看见被长枪钉在城墙上的尸体,惊慌的神经再次饱受打击,虚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瘫软下来:“大人说的是小勃律的诃黎布失毕?”
浓郁的香气证明这里曾经属于一个女人,李天郎在离阿悉兰达干城堡不远的一处酒坊里找到了阿米达雅公主的藏身之处。从阁楼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阿弩越城的正门以及连接正门和阿悉兰达干城堡的大道,想必小勃律使节仓皇返城的情景她是亲眼目睹了。几个显然是炼制迷药的瓦罐散乱地摆放在粗陋的木桌上,看来是公主自己亲自动手调制的毒药。桌上还有搅烂的奥斯蔓草草汁,那是西域妇女经常拿来描眉的原料,到底是女人,身处险境还没忘梳妆打扮。最干净的是临时搭建的床铺,不仅一尘不染,而且叠放整齐。李天郎慢慢坐在床沿,轻轻抚摩着暗香残留的被褥,枕边几丝栗色的长发引起了他的注意,顺手挑拣起来,在灯光下细看。既然在这里隐藏多天,谋划多日,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李天郎的住处就在高仙芝旁边,察卓那斯摩对城堡地形了若指掌,几天侦察下来对城堡守卫配置也应该清清楚楚。她完全可以同样用迷香迷倒自己,甚至趁势将高仙芝和自己一起铲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么做的胜算可谓极高,为什么她只叫察卓那斯摩针对高仙芝?是察卓那斯摩为了感恩自己擅自做主还是公主还他一个人情?不管是那种,他们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李天郎将手里的长发往窗外轻轻吹出,长发在指间略略挂滞,随即顺风消失在黑暗中。
阿悉兰达干显然接待了公主,他到底是小勃律人,不敢冒犯威望极高的神花公主,八面玲珑的他得为自己留些后路。但是公主显然对他丧失了信任,没有告诉他今晚的袭击计划,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出卖自己。按捺住心中三怪的感觉,李天郎缓步走下阁楼,逃命去吧,逃得越远越好,花一样的公主,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守在外面的阿悉兰达干和杜环呐呐地看着沉默的李天郎,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跑了吗?”李天郎点点头,两人脸上同时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杜环高兴的是这下他可以将坦驹岭私救公主的事情甩得干干净净,阿悉兰达干则可以将所有的罪过统统推给无影无踪的公主,自己也没落下内奸的罪名。“肯定是小勃律使节珂黎布求降不成,既遣刺客使此毒计!”李天郎亮晶晶的眼睛挨个扫过杜环和阿悉兰达干,“可惜让他跑了!”
阿悉兰达干反应比杜环快多了,即使没听懂李天郎的话,但听清了珂黎布已经让他猜到了十之八九。“对!对!就是该死的珂黎布,要抓住他碎尸万段!”
杜环先是一愣,接着也大点其头:“好歹毒的珂黎布!我会详细禀告大帅!”此时的杜环,满肚子的密团疑惑:李天郎死保公主,难道涉及私情?不太可能啊,但是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呢!杜环心里七上八下,这是那跟那啊,越来越复杂了!可千万别把我扯进去!
赤红的朝阳笼罩了整个孽多城,将它整个儿沁染成通红的血色。
静静倚靠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疲惫地簇拥在一起,刀枪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他们身边,倦懒的战旗垂落下来,犹如打着呵欠人的脸。暧昧的朝阳信手涂鸦,将这所有的一切一并涂上了绚丽的红色……
“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特别清晰,士兵们纷纷站了起身来往城下眺望。
一匹狂奔的快马!
马上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
背上插着三支利箭!
“唐人!”受伤的骑士在城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唐人来了!”
话音未落,骑士“哇”地一声仰天吐出一股鲜血,顿时跌下马来,在城下气绝身亡!
“天那,是阿拉古城来的援军!只剩下这一个了!”
“对啊,死的那个是阿拉古城的乌多勒……我认识的!”
“赶快禀报大王!”
“快把门堵死!”……
孽多城城头一片惊慌失措,向城外张望的士卒们纷纷缩回了脖子,好象唐人的大刀马上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失去主人的战马用嘴拱拱死去的骑手,扬起脖子一声嘶鸣,四蹄翻飞跑了开去,在身后拉下一道随风而散的笔直尾尘……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空乘的战马绝尘而去,它现在终于自由了!远离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和死亡!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中,整个孽多城似乎都因为一匹逃亡的战马而凝固了……
“呜呼~~!”一阵远方的呼喝盖住了马蹄声!那是什么!
“唐人!唐人!准备战斗!”有人尖叫起来!
孽多城愣了片刻,随即轰然骚动。
“呜呼~~呜呼~~”地平线下传来唐军一浪接着一浪的呐喊。
远处出现一股冲天的烟尘,使初升的太阳都为之暗淡。
他们真的来了!
城头的战旗突然拉紧了旗杆!呼啦啦飘扬起来!
狂风乍起!
“呜呼~~呜呼~~!”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带着王后吐蕃公主纳波匆匆登上孽多城城头,亲自督战。掌握兵权的五大酋长身披重甲,各率本部人马城上备战,几个临阵脱逃的壮丁哭叫着被行刑队砍成肉泥,大小头目们将成箱的金银钱币分发给待战的兵士,企图激励士气。但是实力的悬殊不是靠酷刑督战和金银激赏能够填补的,伏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还是在唐军雷鸣般的呐喊声中惶恐不已。
“呜呼~~呜呼~~!”
越来越近了,山丘后面隐隐出现了唐军的旌旗,呼喝声也越来越震耳。
风越刮越大,苏失利之不得不手搭凉棚,定睛细望。
明明是朝阳初升的安宁时刻,孽多城下却突然狂风大作,掀起黄沙漫天,一股股扭曲的旋风飞沙走石,扑向严阵以待的孽多城,吹迷了人的双眼。真是不祥之兆,突刮大风,孽多城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正处下风!苏失利之伸长脖子也看不清滚滚沙尘中的唐军战阵,只间或可见翻卷的军旗和朦胧的人影。但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呼声,沉闷划一的脚步声,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孽多城里的每一个人:唐人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雷鸣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使大地惊惧地战抖,密集的马蹄声在黄尘中如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里发颤。
突然,脚步声和呼喝声骤然消失!
耳边只有干涩的呼呼风声!
唐人在干什么?没动静了?幻觉?
不光苏失利之,所有的小勃律人都在女墙后面探头探脑,希望是幻觉……
狂风夹带着沙石与孽多城城墙铿然撞击,呲牙裂嘴地败下阵去,留下尾巴不甘心地在城头逡巡,搅乱了城头插立的军旗。
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退走了,象来时一样骤然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碍人视线的黄沙也随之慢慢飘散。
尘埃尚未落定,孽多城便感到了恐怖的窒息……
唐人!很多唐人!
就在城下!就在刚刚黄沙散尽的城下!很多……林立的刀枪从似乎城下一直排到大地的尽头!
三千武威军岿然不动的战阵!
一头悄无声息的怪兽!
一头正在磨牙的巨狮!
一头正在舒展筋骨的猛虎!
“好多兵啊!”纳波王后心惊胆战地说,“比我们多得多吧?”
苏失利之呆呆地看着蠕动的唐军战阵,说不出一句话。
“呜呼~~呜呼~~”突然爆发的呐喊使苏失利之浑身一抖,天那,这声音就象巨兽吞噬猎物之前舔着嘴唇打的响嗝。
“大王,唐军另一支大军从赤佛堂大路急行军赶来,距此只有四天的路程了。”说话的是求降失败的珂黎布,“据说人数比这还要多!大王?”珂黎布突然压低了声音,“情况紧急,能否照老臣所说……?”
苏失利之翻着白眼看了看珂黎布,仍旧不说话。珂黎布昨晚献计说,为保全大局,斩亲近吐蕃的五大酋长,献纳波王后和苏失利之与纳波王后所生之小王子赴唐为人质,或许能让唐人兵退。心乱如麻的苏失利之倒是动了那个心思,但刚刚和纳波王后起个话头,便被泪雨滂沱的王后掀个人仰马翻,只得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得知是珂黎布出的所谓妙计,纳波王后勃然大怒,当着苏失利之的面就抽了珂黎布几个耳刮子,要不是苏失利之说了几句好话,闻讯赶来的五大酋长几乎当场就分了他的尸。现在不知死活的珂黎布又旧事重提,还在撅着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寸大乱的苏失利之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只有翻白眼的份儿。珂黎布回头看看脸色煞白的纳波王后,不由自主缩了缩头,躬身退了下去。
唐军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就在小勃律人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犹如一场点兵大校阅。李天郎率领西凉团和番兵营四百辎重驻队分两列占据军阵左右两厢,以队为单位集结,每队间隔两步,稠密相接。以此为基点,两千四百战队排开了标准的攻城战阵,沿着辎重队首尾,每隔十步依次布置了数队准备冲锋的战锋兵,每队战锋兵之间各有一列担当后勤的驻队。最前面的是由高仙芝四百精锐牙兵组成的三兵和跳荡队,各有云梯数架和在阿弩越城做成的用于冲撞城门的尖头木驴,这些叫尖头木驴以木为脊,长一丈,径一尺五寸。下安六脚。下阔而上尖,高七尺,内可容六人,以湿牛皮蒙之。人蔽其下,舁直抵城下,木、石、铁、火所不能败。是比较轻便强大的攻城器具,对于没有护城河且地势较为平坦的孽多城尤为适用。
“大人,列阵怎么还没完毕,我们还要等多久?”担任右厢驻队领军的是番兵营校尉野利飞獠,此人系庆州怀安(今甘肃华池)内附之野利部党项人,勇猛过人,经常率骁骑鹘行陷阵,立了不少战功,深得高仙芝赏识,将他和他带领的轻甲骑兵谓之曰“铁鹞子”。罗里罗嗦的排兵布阵显然让这些习惯快刀飞骑的番兵感到极不耐烦。番兵通常在战阵两翼担任快速出击任务,几乎没有担任过辎重驻队,难怪他们焦躁不安。今天两翼骑兵分别由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和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率领,野利飞獠被差来当驻队,自然也是牢骚满腹。
“且听中军号令!旗动人动,旗不动则死战不动!”李天郎淡淡地说,看来今后要加强番兵的纪律和训练,野利飞獠抛开右厢部属不管居然跑到左厢来吵吵,要是按军法早就挨扳子了,“你速归队,听号令!不得再擅动!”
“那边有赵校尉看着咧,没我啥事!”野利飞獠呲呲牙,一抖缰绳,纷乱的髡发四散飘扬,“唉,憋死人了!”在马鞭上玩着自己的铁盔,野利飞獠悻悻然拨马归队去了。李天郎皱皱眉头,幸亏右厢驻队还有赵陵在那,否则一交战肯定出乱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中军皂旗挥动,副将李嗣业纵马从李天郎队前疾驰而过,身后五百陌刀手森然跟进,井然有序地在第一排战锋队后间或排列,他们将在第一批士兵登上城头后扩大突破口,看来陌刀将李嗣业又将亲自率队登城了。
头一次身处庞大军阵的核心,西凉将士们既感新三也十分兴奋。甚至李天郎都激动起来,多么完美的阵型啊,多么训练有素的战士啊,大唐的战争底蕴由此可窥一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精确到位,如行云流水,滚雷次进,任何一个统帅都会为有这样一支军队而倍感自豪和骄傲。
“呜~~~呜~~~”中军第一声号角响了,所有的唐军健儿都亢奋起来,战斗就要打响了!队正们雄壮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各营传信飞骑来往奔驰,诸色战旗一齐应声翻卷。
“呜~~~呜~~”第二声号角音起,战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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