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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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飞扬(全)-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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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的阿史那龙支在随从簇拥下一边眺望着险峻的隘口,一边将用短刀剔过的指甲放进嘴里咬得嗒嗒响。“关匙重地……简直就是通往阴间的大门,五十个人就可以在这里让五千人流尽血……呸!呸!”

仆固萨尔抹抹额头的汗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帕拔铁隘口,说道:“地势险要倒也罢了,不知大人可注意到山坡前的积雪?”

李天郎等人细细看去,皑皑白雪顺坡而泻,如一层厚厚的绒被,将整个山峰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山脊和山顶处露出黑色的岩石。几道龟裂的雪缝将平整的雪坡胡乱地划成几大块,那下面一定是融化的雪水小溪,到底是春天来了,雪还是化了一点。很明显,雪越往山下就越厚,不过这没什么好三怪的,除了山坡中央微微凹陷,积雪更深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奶奶的,小子有话就直说!少他娘的卖关子!”野利飞獠不耐烦地抖抖缰绳,“雪、山、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是一样!”

李天郎没有理会野利飞獠粗野的叫唤,再次扫视了山坡,对仆固萨尔说:“还真没看出什么蹊跷,你且直说!”

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嘴污言秽语的野利飞獠,仆固萨尔转而对李天郎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潜伏两天,仔细勘察了整个隘口,却少见山上的朅师人四下巡逻。有也只沿着山脊打转转,或者从面朝达丽罗川的方向山坡走。小的心下疑惑,这后面山坡真的山石狰狞,积雪比正面山坡少很多。正思量间,却见四只野狼追捕十来只岩羊,那岩羊慌不择路,为了逃命拼命往山梁上跑,小的还以为那些羊翻过山脊顺坡而下便可逃生,没想到那群羊一齐随头羊在山脊上站住,惶惶不敢再跑。那庙里的朅师人鸣锣持弓,也想拣个现成便宜。有人一箭射死了个头最大的头羊。羊群被狼和人群惊吓,又失了首领,顷刻间便乱了阵脚,个个飞跃下坡,嘿!这才叫小的明白了其中奥妙!也让小的发现貌似平整的山坡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那羊一下坡,没跑两步便深陷在积雪里,越挣扎越陷得越深,几个跑得快跳得高的更是转眼便被没了顶!朅师人赶跑狼群,也只敢拿套索取了近前的几只,远的只有让它去,他们也不敢往前走了。十几只羊,顷刻间就埋在雪下了!”

赵陵呲牙抽口冷气,用舌头舔舔竖起的食指,试试风向,喃喃说道:“迎风!正对山梁……原来如此!”

李天郎也明白了,整个帕拔铁隘口的北坡都是一个大雪窝!朝三特拉尔那面是迎风坡,冬季大风一起,那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被风刮到北坡来,山这边便成为一个大雪盆,背风窝雪,形成一个天然的陷阱!“萨尔,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李天郎夸奖道,“几天爬冰卧雪没有白捱!少不了重赏!对了,那雪有多厚?”

“谢大人赏!大人你看,这靠近山梁的雪浅只及踝,稍稍往下,即可埋膝,我藏身的地方深可及腰,大人,依我看,这雪少说也有半人深,最深的地方能没了旗杆!”仆固萨尔得了夸奖,满脸的劳困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小的谨慎,曾小心翼翼各处查探,发现雪之表面因天寒久冻,已是冰雪混杂,日出稍融及暮又冻,由此反复遂结成一层如蛋壳般的硬皮,厚约三指,结实处几可承一人。但春意已现,雪融化程度不一,实在看不出哪里厚哪里薄,凶险又不现于表面……”

“我明白了。”李天郎点点头,怪不得朅师人如此放心大胆,原来是故意示弱,以请君入瓮!

“娘的,就山脊上那样一条鸡肠般的小道,又不能从雪窝子里迂回,小道又在朅师人视线之下,一阵箭雨,几块石头就叫所有进攻的人完蛋!娘的,看似没有连云堡里的大山子那么险峻,实际也是一道鬼门关啊!”赵陵呸呸地吐痰,“大人可有妙计?”

“攻下它本来就非易事,就算攻下,山上的守军总有时间放下巨石楗木,一旦隘口被堵塞,大军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清理阻障,只有空手而返……如果贼子乘机尾随偷袭,我大军肯定要吃亏!”阿史那龙支往手心呵呵热气,愁容满面,“这样的雪窝子,在我们漠北草原也是见过,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个先锋,可不好当!嘿!大功岂是那样靠天神开恩得来的,开过一次恩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接下来是一串含糊不清的突厥语。

哼,早知道为什么又不说!赵陵撇撇嘴,看了看李天郎,见他望着茫茫雪原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龙支满含讥讽的话。于是只有狠狠吐口痰,看着它象石头一样滚进雪堆,凝固成颜色惨绿的冰团。“幸亏都尉想得周全,先令我派出萨尔这样精细之人先行勘探,要冒失进攻,岂不让弟兄们白丢了性命!”

“唉,不算我们提前到达的三天,大军已经在此扎营十天了。来偷袭的贼子倒是杀了几个,却对这天堑束手无策,进退不得,如此相持,对我可大大不利。”杜环的脸皮开裂,每每说话便疼得抽搐,早没了读五人的斯文,“小小帕拔铁隘口,活生生堵住了大唐的千军万马!要是大食、吐蕃趁机提兵来援。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用不着吐蕃大食人来。多耗些日,军中粮草用尽,饿也把我等饿死了!”阿史那龙支恹恹地说,“某家早说过,先锋不好当!嘿,现在谁也不敢去见高大将军,他老人家估摸着也烦着那!”

众人默然,事实确实如此,今早点卯,高大将军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粮工使袁德更是脸若死灰。由于看守不利,昨晚有朅师细作潜入大军囤粮之处,点火烧毁了不少积粮。高仙芝一怒之下,将负责护粮的虞侯砍了脑袋,其余当事大小官佐一律重加责罚。袁德要不是乖巧提前去接应辎重队,这把刀砍的就是他的脑袋了。这般军法森严,弄得大营上下噤若寒蝉,人人悚然,对接下来如何一战,心下无底。

“先回营!”李天郎拨转了马头,阿里欢快地跳着步子往营盘去,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奶奶的,这么刺眼的阳光,却无一丝暖意,仿佛那太阳也是冷的一般!”野利飞獠一上火就骂声不绝,看谁都不顺眼,“都他娘的躲在被窝里,也不想些计策,早些破敌班师!”

几个小兵小心地在山脚开封的小河边饮马,他们简陋的皮大氅在寒风中瑟缩着,扬起几缕稀落的皮毛。一个小兵抛出铁钩,拖拉开裂的冰块,以便运回营去埋锅造饭,省了拿桶挑水的麻烦。在他探身拽绳时,一匹战马屁股一摆,众人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小兵应声落入河中。河水最深虽不过及腰,但水流湍急,冰寒彻骨,人若久陷其间,必九死一生。在岸边的同伴大呼小叫,抛绳的抛绳,伸手的伸手,好不容易将那落水小兵救了上来。那小兵连冷带吓,早已失了血色,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队正模样的头目飞奔而来,一边大声叱骂,一边令人拿酒生火。

“是哪个团的士卒?”李天郎皱眉问道,“怎的冬衣如此单薄破烂?”

“好像是阿史那都尉的拓羯团……”赵陵瞟了一眼阿史那龙支,“照理尔等冬衣,与诸人当无异,虽称不得厚暖,但抵挡风雪该是堪用。乌古斯,可是拓羯团弟兄?”

阿史摩乌古斯默默地点点头。

李天郎心里叹口气,番兵营中克扣兵饷衣粮之事并不鲜见,尤以突厥军中为甚。而阿史那龙支却常说突厥人历来以劫掠养军,不用徒耗粮秣……

听见赵陵的话,阿史那龙支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突厥人爬冰卧雪,家常便饭!这点冷都经不住,就不是狼的子孙!死了也是上天的旨意!”阿史那龙支环视了一下周围护卫的脱勒思结,阿史那沙蓝等心腹,“你们说是么?”一干人高声附和,“李都尉历来心念慈厚,却只知汉人心性却不解我突厥人的狼性啊!嘿嘿!”

被冻僵的小兵被三下两下扒个精光,随即同伴脱下的大氅披风将他盖住,那队正和几个老兵正拿酒通体猛搓,小兵哎呀呀乱叫,队正连声喝止,忙碌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走近的将领们。

阿史那沙蓝用突厥语暴喝了一声,正忙活的拓羯们慌忙停下手来,跪倒在地。惟扔下那小兵在火堆边瑟瑟发抖,李天郎注意到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很年轻,也很虚弱。“赵陵,把你的袍子给他!”李天郎说,“起来吧,先救人!按大唐军纪,士卒若病亡,队正校尉一干人等皆应受罚!快救人罢!”

拓羯们面面相觑。又观望阿史那龙支脸色,不敢妄动。阿史那龙支嘿地冷笑一声,吓得地下的拓羯齐齐伏地不起。“去罢!李都尉可是出名的好心!”

听阿史那龙支一说,拓羯们如逢大赦,飞身起来围拢那落水小兵施救。

李天郎一拨马头,脚下“嚓”的一声,低头一看,是那小兵的皮子大氅。早已冻成一张硬邦邦的平整冰毯,被马蹄踏个正着。

一道灵光突然在李天郎头脑里闪现!

“咣啷!”茶杯滚落在厚厚的疏勒毡毯上,杯盖碰到了兵器架,哗哗地颤动。

门口的卫士慌忙进来,头也不抬地收拾干净,又利索地退了出去。

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高大将军的霉头。

高仙芝实在为粮秣懊恼不已,大军翻越大雪冰封的崇山峻岭固然达到了出其不意的三兵之效,但迢迢运输之路,实在使军中消耗出不敷入。囤于葱岭守捉之粮秣。虽日夜不停西送,但山高路远,损耗极大,且路上又有朅师小股游兵四下游击,能到军中者不及出发时四成,勉强够用,这般窘境已撼军心,如果再和朅师人打成对峙消耗战,那胜算所剩无多矣!

必须激朅师人尽快决战!

但是光那个帕拔铁隘口就让人伤透了脑筋。

就算打下了隘口,朅师人一见隘口狼烟起便可知战事已开,不仅能够迅速支援隘口守军让强攻唐军代价惨重。同时还能够争取时间调整兵力,沿河从容布防。即使唐军血战拿下隘口,又要面临渡河的险境,就算渡过河去,背水而战也是兵家大忌。再说后面还有坚固的旃陀罗拔城那高高的石墙!武威军即使再强悍,也会在这一步步的苦战中被残酷地耗尽,最后被人彻底打垮!

高仙芝有很多诱敌出击的办法,但是那个帕拔铁隘口就像一堵顶在他胸口的墙,使他所有的智慧都闷在里面。真是如鲠在喉,进退不得,一筹莫展!

“大将军!李都尉求见!”门口卫士的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上午李天郎一行担任前锋的统领已经来禀报过了,此时又来做甚?高仙芝负手一皱眉,他在静思的时候最不愿意被人打搅,再说他今日的心绪确实说不上好。

“大将军,天郎有个破敌之法请教大将军!”

破敌之法?高仙芝眉毛跳了两跳,又是李天郎?

“好!请李都尉进来罢!”

全番兵营最好的御寒衣物都收集到了西凉团,赵陵亲自挑选的五十名雕翎团弓箭手也整齐列队而来。

“这么干行吗?一旦稍有差错,几百弟兄的性命丢了不说,大人你恐怕也会被军法……”杜环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就算前两步顺利,但那夜晚的三寒,岂是区区衣物所能抵挡的,就算能抵挡一时,断不能支持长久,而这险棋却偏偏要适时而动……”

“大人,百张毡毯衬以橹盾,已然备好……”马大元出现在李天郎面前,“请大人查验!”

“大元!这次又要辛苦你了!”李天郎拍拍这个自己忠勇的老部下,“此举之凶险,乃你我从军多年之最,不交于西凉健儿,吾实放心不下!”

马大元裂开大嘴笑了起来,憨厚之间尽现精悍之色,“此等大功之事,大人能不交于我西凉儿郎?前次赵陵攻下大山子,立下三功,着实风光得紧,让小的好生眼馋!今日这般大功,大人青眼有加,到底交于大元了!”

李天郎心里涌动着湿润的激昂,他脱下高仙芝送给他的貂皮大氅,不由分说给马大元披上,“老规矩,回来我请喝酒!”

在旃陀罗拔城,巍峨的王宫已经点缀上了耀眼的灯火,高举火把的内侍沿着旃陀罗风格的长廊挨个点亮松明和风灯。在拥有巨大石柱的宫殿里,穿过幽静的通道和雕有美丽花饰的沉重木门,一阵阵兵器相击的脆响在宫殿里回荡……

“干的不错!苏西斯!对,对,就这样!”端坐在王位上的是朅师国王勃特没。他一手端着盛酒的金杯,一手冲大厅里打斗的两人挥舞着肥壮多毛的拳头。“杀了他,刺穿他的心,割断他的咽喉!”

素迦抄着手,在王位一侧注视着厅中的格斗。几个硕大的火盆翻滚着炙热的火舌,在中间那个火盆边,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一具被刺穿胸膛的赤裸尸体倒在那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长矛。

一群紧束腰身的侍姬或坐或倚环绕在王位四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流血的搏斗,随时准备为他们的苏西斯王子呐喊助威。

裸身决斗,是朅师人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尚武传统。参加者除短剑,长矛和盾牌外,不可携带任何武器,身上甚至不着寸缕,唯一可称为服饰的,只有头上的铁盔。只有参加过这个仪式的,才有资格获得象征成年和武士身份的盾牌,并由此被允许佩剑出战。当然,如果你不断在这样的决斗中获得胜利,那你肯定会成为全国公认的英雄,无数女人都会为你而倾倒,无数男人都会以你为楷模……但是,决斗中的死伤几乎难以避免,因为所用的都是真刀真枪,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手下留情!素迦曾经是朅师国最厉害的决斗家,在他执掌军权后,一度禁止了这种血腥的格斗。而以木剑和圆头钝矛改革决斗仪式。但宫廷中的贵族子弟仍旧流行生死决斗,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死囚,奴隶或者战俘。对这些人来说,战胜对手就可以获得自由或者赦免,否则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苏西斯是勃特没最心爱的儿子,也是素迦一手调教的徒弟。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一个朅师人所有的优秀品质:勇敢、忠诚、智慧、健壮以及武艺高强。此外还有令人瞩目的一点,就是英俊的外貌。

腾腾的汗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三具涂抹着晶亮橄榄油的健硕躯体在灯光下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铜色,他们手里的短剑,长矛和盾牌,一样泛着暗淡的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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