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思尔之官位从何而升尔?”言已,持索上前,直缚七窍。七窍夫妇跪地哀恳。倏然,老道自亭外至,曰:“何处老魅,敢在此地扰吾弟子?”当以麈尾向老蛟一拂,老蛟现出原形,化作一缕黑烟,去而无迹。
夫妇幸得活命,拜谢不已。老道曰:“都中贵胄与修道仙子,尔夫妇究何所愿?如愿贵胄也,送尔回都,官还原职;如愿仙子也,即在亭内传尔道功。”七窍夫妇同声应曰:“贵胄之荣,吾心不愿。愿师传以大道,修吾仙份焉。”老道曰:“特恐尔夫妇心不坚耳。”七窍曰:“坚如铁石,永不变矣。”老道于是将功传之。传已,嘱曰:“为师要到海岛,尔夫妇在此好好习吾所传。”嘱罢出亭,夫妇送于亭外。老道回首复叮咛曰:“既已立心向道,人世富贵休再变之。”七窍曰:“毋烦师尊告诫,吾心自有把柄,不为尘世之富贵所迷。”老道曰:“诚如尔言,师无虑矣!”老道去后,夫妇二人果然在亭苦习大道。
三缄此际已将七窍夫妇磨练累累,恐其凡心未退,又化郝相夫妇以试之。指草木为侍从,化蕉梧为旗帜,借地籁为音乐,直向茅亭而投。七窍、珠莲正在同心炼道,忽听亭外音乐齐鸣,呵道声声。夫妇暗思:“不知何处贵官由此经过?”疾趋出视,巾车已止亭下。内出一男一女,乃郝相二老也。夫妇喜从天降,齐跪在地。郝相二老挽手泣曰:“吾儿吾婿自部衙妖至,未审失于何所?吾奏当今,发了无数兵丁,四方查访。访之数载,渺无音耗。前月来一道长,至相府门外唱偈化缘。吾暗传入内庭,访尔夫妇消息。彼言为毒龙等妖所害,俱已脱难,至今在通天岭茅亭居祝吾闻之,上奏天子。天子下旨,命吾二老接尔夫妇速归都下。故发精兵数百,送吾在道。晓行夜宿,历尽无限山水,方至岭前。不意吾婿与儿果在兹也!”言罢大哭。
七窍夫妇亦放悲声。
久之,郝相谓左右曰:“山亭内无有珍馐,将吾在都所办酒肴烹熟呈来,待吾与吏部大人同饮。”一时左右趋跄,奔走亦如在衙之时,顷刻排齐,跪而禀曰:“酒筵已设,请入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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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回 劝归都仍享爵秩 游幻境尚自痴迷
七窍夫妇与同郝相二老坐于筵间,见婢仆奉承,俨似当年贵显;酒肴交错,无异都下荣华。饮到半酣,郝相曰:“婿自妖物扰乱部衙,为诸侍从拥救而逃,究至何地?”七窍曰:“先至毒龙洞中,被大眼鬼攫去,落于石缝。自石缝得出,迭次受难,几乎死矣。孰意转转曲曲,仅存性命,以至于今。只想此生翁婿不能觌面,何期二老弗辞千里,寻至荒凉之地,又得重逢?婿历思之,不禁伤心往事。”郝相曰:“吾婿不过受片时之挫折,今而与岳相晤,一同归都。岳持本章奏闻天子,自尔官还原职矣。”七窍曰:“尘寰世事,婿已看破,王朝爵秩,无心恋之。”郝相曰:“人生读书一科,原为显亲扬名。贤婿既擢魏科,官阶几至一品。暂为晦运所掩,如日月之入于云雾。待到云开雾散,依然生辉,照耀山河。以婿才华,善剖疑难案情,谁不称为活佛重出?上而天子倚为股肱,下而生灵恃为保障,亦可谓君民不负矣。所以天子自贤婿失去,几忧成疾,同僚闻听妖噬婿体,共叹上天无知。婿如随岳归都,天子不啻得奇珍,生灵不啻得膏雨,胡言弗恋尘寰也?且将不恋之故为吾言之。”七窍曰:“婿得天子深思,官居吏部,不为小矣。剖案声名遍及寰区,不为不大矣。一旦得遇妖魔,受尽磨难,无人援救。婿即生时遭难,想到没后受刑,自作还自受之,虽妻儿不能相代。言念及此,求名作宰心肠已冷如冰。兹承岳翁千里寻婿,知婿所在,未丧妖魔之手,大约心无挂念,奚必同归乎?”郝相曰:“婿言如是,又何作?”七窍曰:“婿心已定,愿在此亭内苦修大道。如功成一旦飞升仙府,婿又下得尘世,度脱岳翁岳母焉。”郝相曰:“婿言差矣。想婿在都时,官居吏部,爵秩将升内阁。婿如正正大大作尔官阶,又安有妖魔能近身体?
无奈婿也不时言道,不时又欲修道。因尔修道之念隐于腹底,遂致野方外道入尔衙中。一有野方外道入衙,尔衙深浅,彼已尽悉,故一往一来,无非野道之流。
况野道所习,原非正道,世人之受害者,莫此为甚。吾不解贤婿,始而奏闻天子禁止野道,继而衙内来往又皆野道。此婿受尽苦况,何莫非所自取也?
趁此翁婿重晤,将‘修道’二字视若寇仇,回得都中,仍奏天子,凡见野方外道,尽捕而杀之,以雪吾婿与儿遭难之恨。“七窍曰:”野方外道,世上不无其人;邪说诬民,天下亦有其事。婿自遭难后,孰正孰邪,略晓于心,不能为外道所惑也。“郝相笑曰:”婿言不惑于外道,胡自幼至壮,以访三缄为事,而不知三缄小子即妖物耶?“七窍曰:”三缄之惑婿已遭矣。而今在此茅亭,得遇良师传以大道,婿将抱此而终老荣一,一切度外置之。“郝相曰:”婿投之师,儒耶,释耶,抑道中人耶?“七窍曰:”婿意在乎成仙,其所师事者道耳。“郝相曰:”婿误矣。婿乌知教尔者独非野方外道乎?“七窍曰:”今之所师,决是正道。“郝相曰:”婿何知?“七窍曰:”吾师所教,乃《黄庭》之妙诀,扶衰不老之灵丹,故知其正,而且大非徒以符水惑人于一时者。“郝相曰:”吾闻大道中旁迕甚众,以其授道者传之多误,是亦以修道者求其速效所致。故将正道扰乱,几使天下人尽入旁门,而无一得其正轨焉。况正道仅有一线,一线而外,尽属旁迕。婿所师事,未必即得其正。
不如随吾归去,仍从儒道。敦尔伦常为内功,忠君爱民为外功,纵不若修道者之拔宅飞升,亦不失为有死有生之神仙也。“郝相言罢,郝夫人又曰:”贤婿休为道误,可与吾女同归都下。一则尔翁婿常常相见,一则吾母女日日相依,庶免吾年迈老媪,流尽望眼之泪。“珠莲接口言曰:”吾父吾母念既切矣,即归都下,暗习大道,又何不可?“七窍被郝相二老与珠莲一席话儿,已无言回答。郝相于是顾谓左右曰:”可将车儿抬上亭来,接尔姑爷夫妇回都。“只见紫盖红旗,随风飘荡,一派音乐,入耳悠扬。炮震三声,郝相与七窍同车,夫人娘母同车,向都而去。一路之上耀武扬威,恍似当年进出朝廷光景,七窍是时好不得意。
三缄暗想:“七窍夫妇尘心尚未去净,吾且以幻境迷弄,必弄到山穷水尽,方能坚彼心志,然后引入万星台内,与诸弟子同学大道焉。”即向荒野吹气一口,化为都中城郭,又将前山石洞,化为天子金殿。一一化讫,郝相遥指对七窍曰:“都中已不远矣。”七窍曰:“通天岭历都甚近,吾何不识穿林而归?”郝相曰:“不知路径,咫尺似隔千里耳。”七窍曰:“吾今归都,如何朝见天子?”郝相曰:“今夜权在相府安住,明日早朝,吾将本章先为奏闻。俟宣诏时,尔入朝见,细言所遇。
天子念尔惨遭妖害,自然还尔爵秩,仍归部署,享受隆恩。“七窍曰:”此事全仗岳翁。“珠莲曰:”部衙中自吾夫妇被妖扰乱,恐衣箱、银两、动用器具已为他人取之。今日归来,不几一无所用?“郝夫人曰:”上念尔夫剖案如神,见尔夫妇去后,即将衙内器具等件帮锁密室,且派一巡捕官吏日夜逻守,谁敢妄取乎?
“珠莲曰:”天子恩光,真难补报。“言犹未已,遥见无数官宰候于路侧,尽皆跪地相迎。郝相在车,只呼”免礼“一声,扬鞭竟过。不逾片刻,已抵都中。
过巷穿街,顷入相府。七窍夫妇将二老之恩谢后,婢女、仆人遂煎香汤,请之沐裕浴毕更衣,请入中堂。郝相大排筵宴,翁婿母女畅饮。酒罢更阑,十余小儿各执红灯,导夫妇二人入室安宿,室中床、榻、棹、几以及帐、被、枕、褥,件件精美。
七窍睹此,笑谓珠莲曰:“昔日鬼缝、茅亭傍石而眠,不料又有今日也。”珠莲曰:“郎君以仙子荣华,意在修道,岂知修道功效其时甚远,何若享现成官爵之为愈乎?”七窍曰:“夫人之言是也。”谈谈论论,不觉鸡声三唱。侍女等在外呼曰:“相爷将早朝矣,请姑爷速着朝裳,同至午门候旨。”七窍闻呼,起而出室。
丫结四五,捧着朝冠朝服,与彼服之。服后,又奉香汤沐面。沐已,一翁一婿,上了车儿,直望午门而来。其时众官业已毕集,见得郝相,齐到车前拜问。复向七窍同声应曰:“吏部大人,此次受惊不小,今日珠还合浦,吾等闻得,无不喜之。”
七窍曰:“承蒙众位挂念,此系弟之不幸,贻笑僚友多矣!”众官曰:“上天日月,尚有昏暗。何况大人?”彼此推让一番。
忽听朝鼓冬冬,金钟响亮,黄龙天子已登殿矣。众官入朝贺礼毕,鸳班鹭序,侍立两旁。郝相俯伏金阶,将七窍归都奏上一本。天子下旨:“宣七窍上殿,仍还吏部尚书之职。”七窍曰:“累承主上洪恩,未能补报。今又恩施格外,微臣自当竭力焉。”拜罢天子,回到相府,郝相遂命役吏排下执事,送夫妇回衙。夫妇拜辞郝相,同归本部。炮声三震,随从济济,好不侥幸。及到吏部堂上,先拜北阙,次拜官樱乃时之际,本衙僚属,齐来参见。七窍逐一见毕,然后退入。数十婢女扶出珠莲,夫妇同拜华堂,设筵畅饮。门外大吹大擂,备极荣华。
右班丞相钟文光见七窍为天子宠爱,心甚不喜,每每议事,与之不和。七窍暗奏一本,天子即将钟相降了三级。钟相怀恨,欲搜七窍之短以奏之。恰遇南龙地界宜配滋事,抢掠民间,上发兵丁,与贼对垒。喜得皇王福现,贼不能胜,临阵日擒下十余小贼,统兵帅主一一拷问,曰:“尔等为何不安本份?”小贼曰:“吾乃乡间愚民,焉敢作乱?此系吏部尚书七窍仆人李赤倡首耳。”帅主曰:“七窍仆人属谁所使。”小贼曰:“七窍自作侍郎时,已有篡位意矣。”帅主询得其实,押回都下,交与钟相。钟相复询,所供如前,甚喜有间可乘,即速上朝奏闻天子。天子震怒,下旨将七窍爵秩削却,发锦衣卫严审。七窍在部犹未知得,尚与珠莲谈笑自如,郝相闻之,忙驾车来,冲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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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回 贬塞外遭逢不偶 遇老道拯救归亭
郝相慌慌忙忙来到部衙,内役入禀七窍。七窍闻禀,行至大堂,迓入花厅。香茗献后,七窍曰:“岳父驾至,未能远迎。
但不知忙促若斯,所示何务?“郝相拭泪言曰:”婿运何晦!才从荒山寻尔归来,幸天子隆恩,官还原职。只思部衙稳坐,重加爵秩,拜为学士一品。谁料南龙地界贼匪悖叛,飞文入奏。
上命司为楝统领士卒剿除,以安亿姓。为楝催兵如火,不日已到。两兵相对,逆贼累败。擒得小贼十余,拷问叛逆根源,贼以贤婿仆夫李赤等告之。究其所统逆者谁为之首,贼云闻得李赤常以大言励吾辈曰:‘尔等行伍严加整顿,倘皇天默佑,一旦将黄龙天子龙位夺来,俾吾主七窍登之,自加尔侪官爵。’为楝一一讯确,当将口供载入飞文,命武士黄柄押贼回都,交钟相府中。钟相与婿素有仇恨,复讯一遍。小贼所说果与文内口供无二。遂以飞文挟在本章,奏闻天子。天子大怒,已下旨意。不惟将婿官品和根削却,且命锦衣卫严为审讯。锦衣卫又属钟相犹子,贤婿此去,必是苦打成招。“七窍闻之,魂飞天外,双膝跪地,泣而言曰:”为婿不愿归都,岳父苦苦相劝。
如今冤遭不白,岳将何以救婿耶?“郝相曰:”贼儿叛扯,天子旨下,这是贤婿晦运使然。愚岳即欲救之,乌得而救之?惟于审讯后,如加斩决,收尔尸骸,厚以厝之。如天子有恩,蛮邦充配,愚岳多备银两,以整行装。尔妻珠莲随吾度日而已,外此别无良策焉。“七窍牵衣大哭,曰:”良策仅此乎?吾命为岳害矣!倘在茅亭,乌得斩决充配之罪?“郝相怒曰:”为岳不辞千里寻尔归都者,原非歹意,谁叫尔结连贼党,上逆朝廷?而今事已败露,口口将岳抱怨,是以岳好意反为仇雠矣!
为岳从此不管尔事。“言罢,拂袖上车而返。
七窍攀留不及,心无主脑,退入衙内,大哭不休。珠莲询其所以,七窍将逆贼连累以及郝相拂袖情景告之。珠莲聆言,恍如天半响一霹雳,遂与七窍抱头相泣于内庭。久之,七窍曰:“事势至此,徒泣何益?早知荣辱无常,甚悔当初不应复入都下。”珠莲曰:“只想吾父奉命寻夫归都,享受荣华。谁识逆贼悖叛,将夫咬着?倘天子有恩,充配蛮方,妻愿随之。如其斩决市曹,妻愿死之。”言此复泣。
正泣之际,锦衣卫已发数十武士,手提缧绁,来到吏部捉拿七窍。七窍出,武士不由分说,拥上前来,套着颈儿,向外便走。七窍此际暗想:“前日一进一出,何等尊贵,今日颈加绁缧,倏作罪犯。”见得街坊百姓,人人触目,又惨又愧,俯首而行。不过片时,已至锦衣衙门。武士禀入,锦衣升堂,将七窍带至大堂跪下,欠身言曰:“尚书大人,莫怪小子无礼,小子乃奉上旨,审询叛逆情由,大人可将实情对吾吐属。如其矫强不认,小子请动天子之刑,得罪大人,休怪,休怪!”七
窍曰:“犯官自被妖掠去,受苦难言。即李赤诸人亦与犯官为仇,何暇与彼同谋,以逆天子?”锦衣卫曰:“尔既未通逆贼,别多宰辅,彼不攀入,独攀尔躬耶?尔于平时自有叛逆之言与伊计议,此日悖叛,乃咬定于尔。尔如认之则罢,倘再推托,难免重刑矣。”七窍曰:“平日果有是心,不敢不认。犯官从未思及叛逆,如何认之?”锦衣卫拍案大怒,曰:“吾以尔为部中大员,全尔体面,尔乃不受抬举如是。左右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