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物语
第二卷 黄金约定
序 章
四省六部首长坐成一排,一如往常依序处理着议案。
「——今年夏季气候异常酷热……」
负责主持当日议程的户部景侍郎,平时是个笑容可掬的好好先生,今天却露出一脸似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表情。
「……尤其是王城所在的紫州,情况最为严重,我想各位大人都非常清楚;由于紫州府前些时日已经通过相关法令并且付诸妥善实施,预料州内的损害情况可望降至最低限度,然而问题在于朝廷,朝中官员亦陆续因中暑病倒而无法处理政务,其中不乏一些人力向来不足的官署,这次面临原本少之又少的官员因过度劳累卧病不起,而陷入人力更为短缺的恶性循环,必须尽快采取应对对策,不晓得各位大人有无良策妙方?」
在场所有大臣均由衷同情身为主席的景侍郎,因为与这项提议最为息息相关的正是景侍郎隶属的户部。原本官员人数既已不足,再加上今年夏天的酷暑天候,以及拜平时任意驱使部属的户部尚书之赐,户部现在正面临空前绝后的危机,早已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了。
所有人的目光均瞥向在这次事件当中备受争议的主管·户部尚书,然后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仿佛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物一般。
国王也出席了这场朝会。登基后的半年之间从不上朝理政的他,成天躲在后宫不露面,众人则私下批评他是昏君。但是最近,大家都觉得这短短几个月内,他宛若变了一个人似的。朝会从不缺席,为政态度也有明显改善。看样子是朝廷文武百官之长·霄太师所实行的计划奏效之故,不过即使在重臣当中也只有寥寥数位知晓内情,因此几乎无人了解实际的原因。
最后众人在会中零零落落、敷衍了事地提出几个议案,但均未做出决议。到头来只有等待酷暑的天候结束才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国王对于每个议案均颔首示意,接着目光环视在场所有官员。
「负责管理财政的户部一旦无法运作,将造成全国上下的困扰,尤其倘若不能按时正常发饷,届时大家无法吃到米饭只好改吃小麦饭,这样实在太悲惨了。」
这番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众朝臣不由愣怔。……跟小麦饭有什么关系啊?
其中唯有一人,亦即吏部的红尚书伸手遮住嘴角以掩饰强忍的笑意。
「由于事态紧急,孤希望各省部门能够拨出一些人力支援户部。」
顿时,各省长官脸色发僵。……要把自己的部属调派给那个作风诡异的户部尚书?
「这并非命令,只是希望众卿彼此有难之际能够互相帮助。」
正因为话说得直截了当,让人无法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也正因为切中要害,更使人难以反驳。假使这是经过算计的行为,那位国王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反应灵敏的明君。享有当朝第一才子美誉的李绛攸不离不弃,持续侍奉在侧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容小觑。
「众卿以为如何?」
面对国王的当面询问,各省长官只得边干咳数声,边低声称是。倘若拒绝的话,下次轮到自己「有难」之际,不晓得那个户部尚书会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接下来最大的难题就是征求志愿调派到户部的官员,一思及此,所有人均暗自叹息不已。
景侍郎坦率地表露感激之情,向众人陈述谢意。而户部尚书本人虽然摆出一贯让人无法猜测的表情,却也随即鞠躬行礼,只是动作……非常不明显。
「那么,继续下一个提案,是有关国防的问题,根据情报指出,茶州有一群类似盗贼的人流窜到这里……」
正当议案顺利进行,全部处理完毕之际。
主席景侍郎准备宣布朝会结束的当头,国王出言制止。
「最后,最后孤有事要询问众卿。——孤对于国试有个想法。」
面对在场朝臣直视的目光,年轻的国王毫无惧意。逐字逐句地慢慢阐述他的想法。
「或许众卿会以为,孤这个提案太过突兀,不过孤希望众卿考虑看看,下界国试能够开放女子参加。」
望着瞠大双眸的所有朝臣,国王耐心十足并简明扼要地重复一遍。
「孤希望开放——女子参加国试。」
男子双手遮在额上,抬头望着刺眼的炎炎赤日。散乱的头发与短髭盖住了男人大半容貌,甚至无法判断他的年龄,加上一身肮脏的穿着,乍见就想个讨饭的乞丐,然而那裸露的双臂让任何人瞧见了都必定赞叹不已。一身经过严格锻炼、精实无赘的肌肉,加上虽然不是非常粗壮,却如同柔软的鞭子一般的手臂。
据说今年夏季——尤其紫州遭逢严重酷暑,看来未必是错误的情报。越是接近紫州,温度越发升高。假使男子缺乏体力与耐力,恐怕早就昏倒在地并被晒成人干了。
一路上右手持棍以代替拐杖的男子走着走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好累。热得全身瘫软的酷暑加上如雨般的汗水令他感到退缩不前,最大的败因在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水分可以想办法补充,但肉类、鱼类却几乎看不到。
恐怕现在在他的眼中,可以把鸡看成鸡肉,把鱼看成烤鱼。一旦撞见目标,势必大吼一声紧追而上,当场捉来生吞活剥。他的脑袋内只剩下肉、肉、肉、饭、饭、饭这两个字。
话虽如此,即使处在极其窘迫的状态之下,在旁人眼中他则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拄着棍棒,脚下却是健步如飞。速度没有丝毫衰减。掩盖在过长刘海之下的双眸略显疲态,但蕴涵着有条不紊的理性。这可说是他向来优于常人的体力与毅力所造就出来的成果。
夕阳西沉,男子发现了位于远处的毗连城郭。绵延横互成一条直线的城郭彼端,正是他欲前往的终点。
「……紫州州城·贵阳。」
意味着王城所在。
「……终于到了。」
以男子的脚程,约在明日过午便可进入城门。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抵达首都。
进入贵阳之后他还有正事必须处理,而且这件事远比这趟路程来得更为棘手难办。然而男子并未因此顾虑太多,他原本就生性乐观,向来与一切烦恼无缘。
「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在野外过夜——」
风呼啸而过,拂开男子散乱的头发与短髭。就在风吹过的一瞬间,长长的刘海之下露出了划过左脸颧骨上方的十字形伤疤。
接下来,男子为了寻找今晚的栖身之处,再度迈出自在的步履。
同一时刻——距离不远处,有一组诡异的两人也在寻找野外露宿的地点。
「大哥…不对,头目——你瞧见了吗——?那条长长的横线!就是城郭!」
一名年约十岁左右、体形消瘦纤弱的少年开心地直指城郭。被称为头目的对方看起来年纪跟少年相差不了多少,只见头目毫不留情的摊手,姿态相当傲慢。
「横线又怎样?现在都快热死了,再不快点找个树阴休息一下,我会被晒死……不,本大爷要昏了现在就要昏了!」
正式宣布之后,「头目」便当场往前扑倒。
少年连忙奔上前。
「怎么回事?眼看贵阳就近在眼前了,大名鼎鼎的山贼『茶州秃鹰』的头目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不支倒地!头木你要振作点!贵阳的美女姐姐们只让我一个人享受太无趣了——,况且你不是说过要吃遍山珍海味的吗?」
此时,头目蓦得抬起脸。
「什么!原来已经快抵达目的地了!?怎么不早说!现在还不能在这个地方不支倒地一定要朝着美女姐姐……不、绚烂的明天勇往直前!」
他转而踩着轻快的脚步继续前进。
少年松了一口气,紧跟在俨然恢复精神的头目身后,接着纳闷地侧着头。
「……可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来找美女姐姐享乐的吧!」
头目陡得停住脚步,仿佛突然恢复记忆似的停顿了一拍之后,转过身说道:
「……那是当然!咱们山贼『茶州秃鹰』的目的,正是追踪一个脚底抹油的臭家伙,夺下那个佩…佩……佩什么东西!然后将之灭口,确实完成符合山贼杀人不眨眼本性的任务!」
「哇——、头目真是好样儿的!」
少年对着摆出注册动作的头目毫不吝惜地鼓掌叫好。
「不过,千里迢迢地来到王城,『顺便』和美女姐姐玩一下也没关系吧!」
「要吃遍山珍海味,还要买一大堆紫州名产或特产之类的。」
「晤恩,别忘了游览王城名胜!」
、「到时候要去瞧瞧以七姓家族别院集中地而闻名的彩七区。」
「好了好了,别那么猴急,今晚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好好规划一番。」
「是,好期待明天快点来,我从没去过王城呢!」
「哼,贵阳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地方。」
某些地方还算得上老实的头目并未说出:「本大爷去了好几次,贵阳就和我家中庭差不多大」等诸如此类大肆吹嘘的话。
「对了,曜春,你听好,进了贵阳可别东张西望,要是露出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会被一些没听过咱们名号的家伙瞧不起。第一印象最重要,走路时一定要装出对贵阳熟到不能再熟的样子,知道吗!」
「哇——、不愧是头目,顾虑得面面俱到,我会努力的!」
抱以由衷尊敬目光的曜春,十一岁;头目,十二岁。
两名「山贼」为了寻找野外露宿的合适地点,继续凭着直觉四处摸索。
(序章 完)
第一章 倒卧路旁的大汉
导火线只是短短一句话。
'秀丽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差不多可以找个好人家才对。'
卖豆腐的张大娘极为理所当然的一番话,令秀丽沉默半晌。
'……呃?'
秀丽在炙热的阳光之下,往自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虽然已近日落时分,令人瘫软的酷热毫无褪减的迹象。
伸手遮挡刺眼的夏日阳光,秀丽无奈地叹息。
'……哎、今年又到了这个季节……'
秀丽不喜欢夏季,这个季节从来没给过她好印象。
尤其今年更糟,即使夏季才刚过一半,每天却如同活在恶梦当中一般,——就各方面而言。
回想起离开后宫以后,自己'原本'可以平静度过的这两个月,秀丽额上不禁出青筋。
令年春天,她为了黄金五百两,笨笨地被送进后宫。最后好不容易完成'矫正昏君'的任务,硬是从霄太师手上抢过黄金五百两,喜孜孜地满载而归,接下来彻底修缮破旧的宅邸,购买米粮,意气风发地准备迎接夏季的来临,岂料……
'……好烦,谁来想办法劝劝那个傻瓜啊?'
一开始是书信。
每天寄来寄件人'不愿具名',以高级信纸攥写的书信,而且信中让人完全看不懂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例如左边的内容:
'即便寂寥落寞,孤仍然独自就寝。'
——在写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这阵子秀丽终于想到一个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高级信纸重复利用的办法,就是拿去给在道观上课的小朋友练字之用。
接下来是礼物攻势,而且仍然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先是送来冰块,但由于冰块太大,进不了大门口,送来的人只好把这块大冰块丢在门前不管,从私塾返家的秀丽见状大吃一惊,门前早已挤满好奇的围观群众。
最荒谬的是由于冰块正好挡住整个门口,在冰块完全融化之前,接连好几天都必须攀爬梯子翻墙进入自家屋内。顺带一提,冰块在融化以前正好成了小朋友们的游乐场。
然后某天又送来一大堆蛋。如果是生鸡蛋还好,偏偏全部是热腾腾的白煮蛋。于是秀丽召集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赶紧处理这堆白煮蛋,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白煮蛋分送给左邻右舍但还是送不完,只好落得整整两天三餐只吃白煮蛋,由于时值盛夏,白煮蛋摆到第三天就开始腐败,害她被强烈的腥臭薰得喘不过气。
对了,还有送花。特别注明'时令已过,十分稀有'的大红鲜花名为石蒜,又名蒜头草,经常生长在墓地,再怎么样离婚也不可能把这种花拿来送人。
一连串的例子下来,就算有心袒护也会觉得是一种恶作剧,似乎连向来性情温驯的镇民也如此认为。
'……秀丽啊,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们没关系。'
一开始所有镇上的人都非常担心,这阵子明白对方并无恶意之后,甚至有人开始打赌下次会送什么东西来。
明白赠送者身分的父亲邵可与家仆静兰苦笑以对,然而备受对方善意(?)严重骚扰的当事人实在很难一笑置之。
(天呐,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擦拭额头淌下的汗水,做了数次深呼吸。——冷静低那,随便动怒只会徒增燥热程度罢了,浪费水分,浪费体力,间接也会影响家计。今天是绛攸大人与蓝将军登门拜访的日子,赶快来想想晚膳的菜单好了。
正在思索这些事情之际,已经望见宅邸的大门。秀丽感觉到一股不对劲,抬首一看不由得停下脚步。定晴凝望倒在门前的物体,口中慢慢喃道:
'……那是什么?'
阔别许久的少女面容比记忆中来得更妩媚更成熟。
啊啊——他吐露出灼热的气息。
这一天终于来了——等了又等,待续的等待,等得心烦意乱。数年——不、感觉没那么过这些姑且不论。
他伸出手,轻触粉额,少女并未逃开。她轻轻闭眼,微微抬首,主动送上红唇。
'刘辉,没想到为兄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已经走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为兄感到十分遗憾,当时你命令为兄陪寝之际,为兄着实有点不知所措,所幸最后没有让你得逞,祝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
静兰与秀丽挥手道别,转眼之间进去的两人身影已经变成芝麻颗粒大小,刘辉伸出手。
'等、等等我——!'
咚咚一声,从床铺滚落的刘辉一头撞上地板,整个人清醒过来。
楸瑛手扶墙壁,肩头微微颤抖。他从刚才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楸瑛。'
绛攸动作麻利地整理大批奏折,一边徐徐说道。
'你笑得太过火了。'
或许是笑病复发,楸瑛捧腹大笑,连连拍壁。
'……因、因为……哈哈哈哈!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