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沿着蒲公英和三叶草的梦境滚落,溅起一片片透明的阳光。在一种金黄般的喧哗声中,孵出一个不再潮湿的黎明。
霍云帆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周晓京只好安慰道:“咱们把进出浦江的关口守得死死的,这些日子没有崔明栋的音信,难道说他还没离开浦江?”
霍云帆把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推在一旁,他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几乎守在明镜事务所等待小冯那边的消息,眼睛周围已经生出一对大大的黑眼圈,眼睛里也布满血丝,霍云帆愤愤道:“崔明栋身上的功夫,足可以让他从警务人员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他在浦江又没有亲人,如果被他跑了,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四喜快步走进来,递过一封信给霍云帆,说道:“这是方原从街口的一个小孩那里接到的信,说是要呈送给霍先生亲览!”
霍云帆一把抓过信,白纸信皮上什么都没有写,霍云帆未曾看信,先盯牢了沈四喜,问道:“只是一个小孩子来送信?方原没有看到周围有其它人么?”
周晓京道:“如果是支使小孩子来送信,本人自然早就躲得远远的了!”霍云帆想想也对,他破案无数,以前也曾有过案件的关系人掌握重要信息,有意向霍云帆提供却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情况,这时往往会给街头的流浪儿几个钱,让他们代为转交。这些信件中,的确有为最终侦破案件提供重要线索的,但是也有妄图混淆霍云帆的视线,阻挠案件侦破的,霍云帆做了这么多年侦探,对此事已经相当有经验了。
霍云帆扯破信封,只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兰桂街五十四号。
“这是什么意思?”霍云帆把信递给周晓京,周晓京看了看,揣度道:“难道说崔明栋没离开浦江,竟是躲到了兰桂街五十四号去了?”
霍云帆腾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抓起电话就摇了出去:“小冯,你立刻回明镜来,我派几个得力的人,你带着他们立刻赶往兰桂街五十四号!不,原班人马该守在哪里还守在哪里,你自己回来就行了!”
周晓京知道,霍云帆对于信上的内容只相信了一半,他没有把小冯手下的人都遣往兰桂街五十四号,是怕万一这送信的人不怀好意,担心中了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冯那边的效率也很高,立刻带人过去了。但是从早晨一直守到下午,兰桂街五十四号却没有任何异动,而且小冯一早就调查过兰桂街五十四号的主人了,是一个人老珠黄的青楼女子,孤身住在这里十几年了。霍云帆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手掌一用力,把沈四喜送过来的那封信揉作一团,切齿道:“该死!”
看起来这回给霍云帆送信的人也没怀着什么好意,兰桂街五十四号并没有崔明栋的踪影。
这里霍云帆正在为一封来信搅得郁忿难抑,那里金樱藤却又送来了另一封信。
金樱藤自从搭上了郑恒永,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上班了,隔三岔五的来一回,周晓京往往陪霍云帆在外面办案,也没有见到过她,这一回见着了,着实让周晓京眼睛亮了一下,只见金樱藤穿着一件绛红色金银错丝绡绣花罗长袖旗袍,通体绣着春睡海棠的纹样,套着百蝶碎花的镂花缎子罩衫,衫子上的个个钮子都是纯金打造的,整套的老坑玻璃种绿翡翠的耳环和项链,头上带着一枚熠熠闪光的红宝石攒成的珠花,她本来长得花容月貌,再添上这通身的珠围翠绕,绫缠罗裹,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看起来金樱藤很受郑恒永的宠爱呀!周晓京默默地想。
霍云帆即使不处在案子停滞不前的焦躁之中,也不愿同金樱藤多有牵扯,因此这位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数男人垂诞的大美人走进霍云帆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竟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霍云帆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淡淡地招呼一声:“金小姐。”
如今浦江的上层交际圈中,谁不知道金樱藤是外交次长郑恒永身边的红人儿,况且她还秉花容,擅月貌,霍云帆的这副神气,于她来说,也算是难得一见了,但是金樱藤并不感到一丝愤愤不平,仍旧是平静如水仪态万芳地微微笑道:“这一阵子霍先生事情多,也没有多来拜望,实在是罪过,我今儿过来,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不然,也不敢来叨扰霍先生。”
她一边说,一边将美艳的笑容在霍云帆和周晓京脸上荡来荡去,如水纹涟漪,荡漾不止。
“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也值得金小姐来找我这个无名小卒,这世上还有郑次长解决不了的事吗?”霍云帆除了破案,对旁人一直很有绅士风度,今天对金樱藤这般态度,也算是生硬的了。
不料金樱藤却半点恼意也无,只嫣然笑道:“霍先生就不要取笑我了,这可真是件十万火急的大事,都快要出人命了,您说说,就是十个郑次长也无济于事啊!到底还是得您霍先生出马才成!”
金樱藤就是有这个特点,嘴里明明说得已经急于星火,外面看起来却是依旧云淡风轻,水波不兴,霍云帆和周晓京也不觉得奇怪,霍云帆笑道:“真是不巧了,我手边正有一件十万火急的案子呢,一时很难分身,只怕要令金小姐遗憾了!”
对于霍云帆这样一个侦探迷来说,一般情况下,听到有人告诉他“快要出人命了”,就像猫闻到了鱼腥味儿一样的敏感,可是霍云帆却压根没有更进一步地向金樱藤询问详情的意思,便直接拒绝了,一半是因为他正在查察周晓京三叔的案子,确实没时间,一半也是因为他一向对郑家的事很是不屑,尤其跟郑恒永和郑恒山两兄弟实在不是一路人,而且刚才金樱藤说话时那娇滴滴的模样,霍云帆也猜得七七八八了,无非是因为郑家夫妻争风吃醋的那套事儿!
霍云帆这一阵子忙里偷闲地回霍家老宅去看望祖母和父母,尽管每次停留的时间不长,但霍三太太依然每次都会拉住霍云帆,津津有味地对他提起郑家的花边新闻。
据说金樱藤现在俨然成了郑恒永的外宅,久而久之,郑恒永的元配夫人简竹清也就知道了,这简竹清是南京世家的小姐,祖爷曾经在前清做过大官的,自幼就把内宅伎俩学得纯熟,见郑恒永粘着金樱藤不回家,她又人老珠黄拉不住丈夫的心,索性到南京求了亲娘,把她母亲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选了来送到郑恒永身边伏侍,这姑娘名唤丽香,长得温婉动人,姿色虽然比金樱藤稍逊一筹,却有股子新鲜劲儿,郑恒永本就是眼馋肚饱的人,有了丽香牵住他,他回家的次数也就多了。
不过金樱藤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女学生章小言,介绍给了郑恒永,这位章小言正在浦江大学读书,家境平平却很贪慕虚荣,自从认识了郑恒永,披金戴银,美食华服,俨然是乌枪换炮,对于帮助他搭上郑恒永这条快船的金樱藤是言听计从,章小言长得娇俏玲珑,又胜在是大学生,文气,郑恒永左拥右抱,环肥燕瘦看花了眼,家里家外两头跑,也着实累得很。
这样两下里一算计,简竹清还是没能斗得过金樱藤,不过丽香也颇有也勾人的劲儿,郑恒永在外宅里逍遥的同时,也没忘记不时回家一趟。
霍三太太讲起郑家的妻妾演义来滋滋有味,霍云帆却听得要睡着,他生平最烦这些女人之间哼哼唧唧的这些烂事儿,不过霍三太太是他亲娘,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当听众,金樱藤可跟他没什么关系,别说他现在没空,就是有空也不会去趟郑家这滩浑水。
金樱藤见霍云帆表情肃穆,不似跟他客套,因而讪讪地笑道:“霍先生先别忙着拒绝,我这里有一封恐吓信,是小言今天早晨收到的,里面还有两颗子弹,这可是死亡威胁,霍先生一向为人侠义,难道这一次真的见死不救?”
☆、第142章 奇怪的污渍
金樱藤说着,从金丝镶花网袋里掏出一封信,推到霍云帆的面前,霍云帆无法,只得拆开来看,信是用白云笺写的,无非是骂了一通章小言不要脸,然后又威胁她不许再缠着郑恒永,如若不然,叫她脑袋开花云云,信纸上还用红色的指甲油写了个大大的“死”字。
霍云帆抬起头来,问金樱藤道:“我想金小姐冰雪聪明的人,早该知道这写信的人是谁了吧!”
金樱藤干笑了一下,跟霍云帆这样的人打交道,需心机动心眼是很不明智的,金樱藤当然是明智的人,当即笑道:“霍先生您闻闻这指甲油,有一点淡淡的兰花香气,这是这一季巴黎新上市的‘薇兰’牌蔻丹,据我所知,没有浦江百货公司的贵宾资格,是买不到这种指甲油的,浦江能买到这种东西而又与小言有仇的女人,寥寥无几!”
霍云帆微微一笑,心想金樱藤的指向很明确,摆明就是在说郑夫人简竹清的,这简竹清是浦江出了名爱打扮的,用“薇兰”蔻丹这样明显能标明身份的东西写恐吓信,说明她并不介意章小言知道这信是她写的。
霍云帆自幼在浦江世家长大,对于这种妻妾演义中的俗套情节见得多了,至于里面多出的两颗子弹,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人而已。
霍云帆把信还给金樱藤,淡笑道:“金小姐,章小姐人身受到威胁,我深表同情,不过依我看来,要解除这种威胁,倒也容易得很,如果章小姐以后跟郑次长一刀两断的话,我看不管是什么子弹,还是飞刀,都招呼不到章小姐的身上来!”
周晓京站在一边,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个霍云帆,也亏他有这些奇思妙想,金樱藤来找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要霍云帆出马,来保证章小言能够安全保险地继续做郑恒永的情人,有了神探霍朗这块牌子罩着,想必简竹清也不敢造次,可是霍云帆的脑子又没进水,才没兴趣给郑恒永的情人当保镖呢!
说起来,金樱藤也是自找没趣,别说郑恒永是外交次长,就是算是民国大总统,只要霍五少爷不高兴,谁也别想让他改变心意!
这时金樱藤脸上也禁不住有点失望了,她咬了一咬樱唇,低头沉思,一瞥眼间,就瞧见早晨沈四喜拿上来的那封信,信纸已经被霍云帆揉在手心里了,信封却还搁在办公桌上,金樱藤又低了低身子,细细瞧去,嘴里轻轻地“咦”了一声。
霍云帆如今陷在周长祯的案子里,都快要急疯了,这时看到金樱藤盯着信封不动,面现惊异之色,连忙问道:“这信封有什么问题么,金小姐?”
金樱藤缓缓地抬起头来,眼波如水,笑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霍云帆想了想,金樱藤以前在事务所工作的时候,在侦破案件方面也是颇有点天赋的,况且她不是浦江本地人,应该与浦江的世家之间没有什么牵扯,就算告诉他一点案件的信息也不妨事,因而说道:“这信是早上有人托一个孩子送过来的,信里的信息隐晦不明,但我根据推理派人去抓人,结果却扑了个空!”
金樱藤点点头,道:“我虽然不知道那位写信的人是敌是友,却能看得出,这封信是从哪里寄出的!”
霍云帆倏然站了起来,对于周长祯这件案子,哪怕有一丝半点的希望,他也是绝不会放弃的,急煎煎地问道:“是从哪里寄出的?”
金樱藤微启朱唇,笑道:“霍先生,咱们终究曾是一同共事过的人,您有什么难处,我很愿意帮忙,不过现在我有难处,也想请霍先生帮一帮我才好。”霍云帆眉心轻皱,显然他在考量着二者的轻重,不过金樱藤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当然不肯令霍云帆没面子,于是还没等霍云帆开口,就微笑道,“霍先生如今很忙,我也不好过于搅扰您,您看这样好吗?我在这个案子上为您尽一尽绵薄之力,等您解决了眼前这一桩事,是否能陪我去见一见小言,听她说一说被人恐吓的经过,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总不能看着她置身危难而不管!”
霍云帆很清楚,什么“好朋友”之类,不过是金樱藤的鬼话而已,只要霍云帆出面听章小言诉说被恐吓的内情这件事传将出去,郑夫人简竹清很快就会知道,神探霍朗插手这件事了,当然也就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说到底,金樱藤不过是希望霍云帆能变成老虎,好让章小言这只小狐狸精狐假虎威而已。
霍云帆这里呢,只要能够破得了周长祯的案子,消弥掉霍周两家的恩怨,如愿以偿地娶到他梦寐以求的周晓京,别说是让他当老虎,就是让他扮小白兔都行,于是他不过微微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金藤的要求。
金樱藤十分欢喜,笑道:“那么我先谢谢霍先生了!霍先生,周小姐,你们来看信封上的这块污渍是什么?”
霍云帆和周晓京都凑过去看,霍云帆其实一早就发现信封上有块污渍,不过并没有在意,因为送信者托街头流浪的小孩子给送信,那些小孩子一天到晚上高爬低,送信的过程中沾上些手印污渍之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金樱藤既指出来了,霍云帆就知道其中另有关窍,问道:“这块污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啊!”
金樱藤笑道:“看起来是没什么,可是霍先生您细瞧,这上面沾了一点点的肉丝儿!”
霍云帆道:“这肉丝儿怎么样呢?”
金樱藤道:“这不是一般的肉,而是蛇肉!这封信上的污渍应当是在蛇羹店沾上的!”
蛇羹店!霍云帆走南闯北的,应然知道蛇羹,可是这道菜仿佛在岭南一带更流行,浦江人并不喜欢吃蛇肉,他竟不知道浦江还有开蛇羹店的。
金樱藤笑道:“其实我也是偶然间才了解的,那天郑次长请我去郊区的美华街吃蛇羹,我才知道那里开了浦江的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蛇羹店!”
霍云帆道:“第一家?美华街——陆家!”
聪明人是不需要想太久的,金樱藤一点,霍云帆就想明白了,美华街是浦江市郊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离绿羽山不远,而那一带唯一的大家族,就是陆家!
那么这封信竟多半与陆家人有关了!
霍云帆当即把信封交给负责痕迹检验的小于,也等不及结果出来,立刻就带着周晓京再探陆家。
深秋的清风吹动周晓京的软软裙裾,衣角上绣着的几片梅花飘飘欲飞。
周晓京道:“你说是陆家有什么人会去送那封莫明其妙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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