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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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最新版)-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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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小:“明白……”
  “现在,你们脱光衣服……”
  这时传来一声枪响。
  有的女知青惊得一抖。
  王小嵩、徐克、韩德宝趴在窗上朝外看——连长持枪呆立——拖拉机将马拖向远处……
  天黑了。
  连长坐在马灯以外的暗影里吸烟。烟头一红一红地闪。
  乔医生在铺被褥,铺好坐在床沿望着他:“别吸了……”
  连长将烟头在鞋底按灭。
  “你体温至少在度以上,心跳至少在90次以上。全连你的症状是最明显的。身上出血点也最多。你还装什么?还不……给我躺下。”
  她抽泣起来。
  连长走到她跟前,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她不禁拦腰抱住他,依偎在他胸前说:“你答应过我,明年第一次麦收的时候,要把我接到这儿来,和你结婚。”
  连长说:“是的,我答应过你。你等了我几年,我真觉得对不起你……我的情况暂时替我向全连保密好吗?”
  乔医生仰望着他,点了一下头。
  门外——伫立着开拖拉机老战士的身影。
  月光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朝荒原走去……
  乔医生在男知青宿舍的炉旁坐着——炉上煮着注射器。
  

《年轮 第三章》9(4)
郝梅突然闯入大叫:“不好了!连长吐血了!”
  乔医生倏地站起来。
  王小嵩惊醒。
  郝梅在连部外面拦住王小嵩等说:“乔医生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王小嵩等神情不安的脸。
  清晨,郝梅在宿舍用小刀将一个大红萝卜削去皮,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
  一个女知青在洗一个罐头瓶子。
  一个女知青在往水里倒白糖水,用勺搅动。
  王小嵩走了进来,问:“连长怎么样了?”
  郝梅说:“刚才苏醒一次,想吃水果罐头……哪去弄啊?大家就出了个主意,只好骗骗他。”
  “连长还说什么了?”
  “说……柞木……乔医生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萝卜块儿和白糖倒入罐头瓶。
  徐克、韩德宝闯了进来。
  徐克说:“班长!老张不见了!哪也找不到他。”
  韩德宝说:“准他妈的是自己逃命去了!可耻!还他妈的自称是北大荒人呐!”
  “住口!”王小嵩说,“没弄清情况之前,不许胡说八道!”
  郝梅双手捧着罐头瓶走在前面,男女知青们跟在后面,走进连部……
  乔医生坐在床上,连长身上盖着被子,头枕在乔医生腿上,乔医生摸着连长长满胡茬的脸。
  大家陆续走进去。
  乔医生悲泪盈眶,她说:“你们……向你们的连长告别吧。”
  郝梅手中的罐头瓶,掉在地上,碎了。
  郝梅无声地哭起来。
  大家扑过去喊:“连长……连长……我们不让你死呀!”
  王小嵩流泪。
  吴振庆流泪。
  徐克流泪。
  韩德宝流泪。
  这时,那个“老战士”背着一个皮口袋走进来,他惊呆了。
  吴振庆指责老战士:“老张,你昨晚到哪儿去了?”
  徐克问:“你是不是吓跑了?!”
  老张推开人群,一下跪在连长跟前,举着皮口袋,他说:“连长啊连长,药!我给你弄来了,弄来了……”他也哭了。
  连长安静地“睡”着。
  乔医生看着他。
  吴振庆醒悟。
  徐克回头看着老张。
  王小嵩悲痛地走出去。
  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在鸣叫着远去。
  知青都肃立在连部外面,在他们旁边是两台体态庞大的推土机。
  推土机的排气管喷出浓烟。
  驾驶室内,是王小嵩和司机老张沉默的脸。
  知青们垂下头。
  推土机慢慢向连部开动……
  连部倒塌。
  烟和灰升向天空。
  吴振庆在白桦林中寻找着——他找到了那棵长着一只特别的“眼睛”的杨树。
  他踮起脚,用手抚去了“眼睛”上的霜雪。
  他心里说:“张萌,我要把你忘掉。就像连长忘掉他当年爱过的那姑娘一样……我要比连长忘得还彻底……”
  他那只揣在怀里的手抽出来了——他手里握着一只小山雀——它颈上系着那枚用主席像章改造成的张萌头像。
  他慢慢松开了手,小山雀不飞。
  “去吧……”
  小山雀仍不飞。
  他一扬手,小山雀终于飞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克从马草中扒出了一个用上衣打成的包儿,他拎着正要往外走,王小嵩出现在马棚门口。
  王小嵩说:“打开。”
  徐克默默打开了——里面是馒头,不过已发霉了。
  王小嵩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当时,也是想为咱们几个,包括郝梅……”
  “我不声张,但是,你给我去连长坟头发誓,永远不再做这么自私的事!”
  徐克羞愧地点点头。
  下雪了。
  雪覆盖着一座坟。
  一个人跪在坟前——是吴振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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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三章》9(5)
他身后不远处是徐克,手里捧着那包发了霉的馒头。
  徐克走过去,跪在坟前。
  吴振庆看见徐克手里的那包馒头,神情异常;但在这里,在此时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

《年轮 第三章》10(1)
森林,白色的森林,披着银色盛装的森林,充满着北国寒气的森林,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森林。
  吴振庆、王小嵩等知青分成俩俩几对,有的在伐木,有的在挥动大斧为倒树砍梢,有的在扛木装爬犁。
  吴振庆双手拢在嘴边呼喊。
  一株大树缓缓倒下,刮落一阵雪团。
  王小嵩猛抬头发现什么险情,朝一个知青扑去,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几滚。
  沉重的大树倒在他们身旁,雪团落了他们一身——那个被救的知青正是曾向吴振庆发难的知青,他看看大树,看看王小嵩,十分感激。王小嵩却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把雪,起身便跑。
  他也抓了一把雪追上王小嵩,要往他脖子里塞。
  两人嬉笑着闹成一团,又倒在林中雪地上翻滚。
  ……
  郝梅赶着马拉雪橇来送饭。
  她从爬犁上颠了下来,汤桶也颠了下来,热汤泼了她一身,使她浑身冒热气。
  她爬起来看看滚落一地的馒头,要捡又顾不上捡,去追马拉雪橇。
  马却跑得很快,她追不上,气得跺着脚儿哭。
  她一边哭一边往柳条簸箩里捡馒头。
  郝梅头顶着装馒头的柳条簸箩出现在伐木的男知青们面前。
  王小嵩赶快接过柳条簸箩。
  韩德宝指着郝梅的衣服裤子取笑她——一些白菜叶和萝卜条、葱花儿冻在她身上。
  郝梅扬拳欲打韩德宝。
  王小嵩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扶走。
  吴振庆等啃一口馒头,吞一口雪。
  一棵树下,郝梅坐在地上,王小嵩替她换上一双毡袜,一双大头鞋。
  王小嵩长兄一般加倍爱护的庄重无邪的神情。
  郝梅情窦初开的眼睛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韩德宝用胳膊肘拐拐徐克,朝王小嵩和郝梅那边示意。
  徐克望着他们,表情十分羡慕,将嘴张得大大的,猛啃了一口馒头。
  他立刻又往地上吐,并从地上捡起什么放在手掌上——手掌上是自己的一颗牙。
  韩德宝不禁幸灾乐祸地大笑。
  知青们挤坐在雪橇上回连队,在日暮时分一路高唱。
  雪橇在离连长的坟不远处停住,知青们一个个蹦下爬犁,庄重地从坟前经过。
  坟上的雪融化了,一束紫色的达子香(也就是北大荒的迎春花)摆在坟前。
  达子香变为一束早开的野花。
  这时,连队里有了道路,路旁有了树,又有了几幢房子的架子……
  秋天,一望无际的麦海,麦浪。
  两台拖拉机牵引着收割机交错驶过。
  王小嵩和吴振庆从拖拉机里探出头,互相招手。
  一个头戴草帽的人挑着饭菜从麦海中远远走来。
  徐克高喊:“郝梅送饭来了……”
  吴振庆钻出拖拉机,攀上收割机,不知动了一下什么机制。
  徐克随倾卸的麦草落地,被麦草埋住。
  吴振庆大笑。
  他们团聚一起吃饭——郝梅给他们分盛菜和汤。
  王小嵩说:“现在咱们才明白,连长生前说的‘柞木’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吴振庆望着远处的拖拉机感慨无限,他说:“是啊,连长留下这一句话,给连里的麦收解决了大难题,要不,谁也想不到应该用柞木加宽拖拉机履带这个法子……”
  韩德宝说:“那样可就惨了!这么一大片麦海,机械要是因为湿陷没法儿作业,万分之一也收不回来。”
  郝梅在一旁说:“乔医生又给我来信了,让我代问你们好。”
  徐克自语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才算真有点儿弄明白这句诗。”
  在连长的坟前五人肃立,郝梅将一捆麦子祭在坟前。
  “连长,咱们丰收了!”
  王小嵩弯腰拔除坟头小草。
  几只手都去拔。
  收割后的麦地,景象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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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三章》10(2)
林中小路铺着一层半黄半绿的落叶,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车辙内布满牛蹄印。
  紧滞的车轴发出的“吱嘎”声由远而近。
  雾中一辆牛车时隐时现。
  在辙印中转动的木轮。
  牛蹄子不慌不忙地稳健抬起,踏下。
  郝梅靠着车上的一个大油桶,坐在车后端。
  麦收后,这几个人,又担负起了在兴凯湖打鱼,为团部直属连队改善伙食做贡献的任务。
  吴振庆、王小嵩、徐克、韩德宝都剃了光头。他们在兴凯湖畔的一个破庙里吃饭。
  徐克说:“听说城市里已经开始疏散人口了。”
  “那我们家农村无亲无友,往哪儿疏散啊?”韩德宝说。
  徐克说:“咱们这儿倒一点儿战争迹象也没有,还不如把咱们爸爸妈妈接到这儿来。”
  吴振庆说:“没有战争迹象?那咱们全部都剃了光头干什么?打鱼还带着枪干什么?”
  “都快吃吧!一会儿郝梅装鱼的车就该到了。”
  牛车像无帆的舟影飘在大草甸子上。
  太阳又红又大,悬在绿草蓝天之间。
  郝梅走在牛车旁,边走边采野花——大草甸子散紫翻红,各种美丽的野花目不暇接,采不胜采。
  郝梅边走边将采下的野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
  她又编了一个野花环挂在牛角上。
  她倒退着走在牛前,欣赏着带花环的牛。
  她乐着对牛说:“你可真像个新娘子!”
  她真是快活极了,一股青春的莫名的激情倏然在她心怀中萌发、荡漾。她一转身舒展双臂向前猛跑。
  她仿佛突然隐入了深井,不见了。
  她掉入了一个大的水坑,浑身泥浆地爬上来,花环也肮脏了,她瞧着坑里的花环发呆……
  吴振庆等泛舟撒网、收网。
  鱼在网中跳,鱼在舱中跳。
  韩德宝说:“什么叫幸福?我觉得咱们能网网打上鱼来这份……啊?幸福的感觉,肯定比他们吃鱼的人更大。”
  吴振庆说:“就凭你这么高的觉悟,有资格当毛著标兵到处去讲用了!”
  韩德宝不屑地说:“我才不干那事儿呢!……”他怪腔怪调地学起来,“同志们,亲爱的兵团战友们啊!我一共从旧棉胶鞋上抠下了六公分还多的铆眼哇!你们说他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专收集那么多铆眼能证明他什么呢?又有什么用处呢?”
  王小嵩说:“你这张嘴呀!以后不许胡说八道的,小心有人打你的小报告!”
  韩德宝说:“这不是在哥们儿之间么!”
  船靠岸。
  他们将船拴住,一个个跳上岸,朝破庙走去……
  晾衣绳上,晾着郝梅的外衣、内衣,包括乳罩。
  他们一个个不由得站住,似乎再往前走就触犯了神明。
  郝梅从破庙里出来,难为情地说:“我半路掉到一个大水坑里了……也不知是你们谁的衣服,我找着就换上了。”
  衣服裤子穿在她身上很肥大,使她的模样看去更加可爱可笑。
  吴振庆说:“是我的。你穿回去吧,下次别忘了给我带来就行。”
  郝梅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举着一只铁丝笼,里面是一只雪白的鸽子!
  “想它了吧?”
  “想极了!”吴振庆接过笼子,用手指逗弄着。
  鸽子也仿佛因见了他而高兴似的,咕咕叫着。
  韩德宝说:“自从张萌离开了咱们连队,振庆的爱好可真多,一会儿养只小雀,放了之后又养一只小松鼠,松鼠放了之后养鸽子。哪天你一旦失去了鸽子,还养什么啊?”
  徐克问:“哎,振庆,想人,和想别的,有什么不同没有哇?”
  吴振庆说:“欠揍?”他拎着鸽子走到一旁去了。
  郝梅和王小嵩同情地望着他。
  郝梅责备徐克:“你以后别往人家伤口上撒盐末儿!”
  

《年轮 第三章》10(3)
她发现徐克正偷瞥她的乳罩,一把从晾衣绳上扯了下来,折起揣进兜里:“有什么好看的!看起来没个完。”
  徐克委屈而清白地说:“我看了吗?同志们,我可是个正经的兵团战士!我看了吗?”
  韩德宝说:“正经的兵团战士同志,你是一直在斜眼偷看来着。”
  “你们坏!不理你们了!”郝梅一扭身跑进庙里。
  王小嵩说:“我一定建议连里,往后派个男的来!哼!”
  他也向破庙走去。
  徐克忙说:“哎,别,千万别!你那么做不是太没人情味了么!”
  他站起来,还要跟进去理论。
  吴振庆叫道:“徐克!”
  徐克站住,回头看他。
  “你跟着干什么?!”
  韩德宝说:“是啊,你跟着干什么?你要跟去,不但太没人情味儿,而且太缺德了吧?”
  徐克挠挠光头,嘟哝:“派个男的来就派个男的来,更好,谁心里也甭醋溜溜的了。”
  吴振庆将鸽子放上了天空。
  鸽哨声悠悠。
  三人仰望。
  自由飞翔的鸽子……
  鱼已装在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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