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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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最新版)-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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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徐克的父亲出现在上一层楼梯口,怒斥他,“老子有退休金,花你一分了么?你成天价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还有脸说你养我老!”
  徐克的酒似乎全醒了,悄没声地从父亲身边溜了过去。
  他的家装修得挺考究,三室一厅。
  徐克进家后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父亲站立着,气咻咻地吸着黑色的廉价烟。
  徐克将一盒外烟甩到组合柜的台案上,讨好地说:“爸,别吸那种便宜烟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吸我给你买的吧!”
  父亲说:“老子永远不会吸你的烟,省得你去跟外人说,老子是靠你养活着。”
  “爸,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你儿子,你还值当为我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话生气?”
  父亲说:“我问你,咱家那些东西呢?你总说搬过来,怎么一件也没搬过来?”
  徐克说:“淘汰了。”
  “什??么?”父亲不懂“淘汰”这个词儿。
  “都处理了!该扔的了,能送人的送人了!”
  “你!好你个败家子!我和你妈守着那些东西过了一辈子,你就全扔了,全送人了,连双拖鞋你也不给我带过来!”
  徐克说:“在原先那破房子里住的时候,咱家有过拖鞋么?”他烦了,也喊起来。
  父亲更火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将软底儿的缎面拖鞋脱下来朝他甩过去,一只落在茶几上,一只落在徐克身上。
  父亲说:“你如今挣了几个钱,就烧包到什么地步哇?那口大樟木箱子你也给老子送人了么?”
  徐克说:“只有盖上一块儿板是樟木的,四帮都朽了,三个角都被耗子嗑穿了,送人谁要啊!”
  他嘟哝着走到门厅去,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喝。看样子他为避免冲突,不打算再回到客厅了。
  父亲在客厅里吼:“老子还没教训完你呢,你给我滚过来!”
  他不情愿地踱回了客厅,继续喝饮料,瞪着父亲。
  父亲朝墙上一指:“那是啥?”一幅油画镶在大框子里——希腊裸女横卧在红毯上,手持一柄孔雀翎羽扇,从高处回眸凝视??
  徐克说:“波琪儿!”
  “啥?你敢再说一遍?!”
  

《年轮 第四章》3(5)
“波琪儿!”
  父亲火了:“你!我眼还没瞎呐!那是簸箕么?!你咋不说那是把扫帚?!”
  敲门声。
  父子俩暂时“休战”,徐克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楼下那位胖老太太,她说:“我来看看几点了?我家表停了。”她显然是来劝架的。瞅瞅父子俩,搭讪说:“要说徐克是个挺好的孩子,除了爱喝酒,交的人儿杂了点儿,没什么大毛病。你倒是成天对他吼什么啊?”
  徐克说:“我父亲不知为什么,不但看着我不顺眼,还看着这家也哪儿都不顺眼。”
  胖老太说:“这就是你当爸的不对了,你这儿子,把个家治得多富贵哇!还有什么瞧着不顺眼的地方呀!”
  父亲又指着那画儿:“您瞧!家里来个客,坐在沙发上,客瞅着她,她瞅着客,您说那情形好么?可他还把我当瞎子,硬说那画上画的是簸箕!”
  徐克说:“谁说那是簸箕了?那是伟大的女奴波琪儿。”
  胖老太说:“哎,不许这种语气跟你爸说话。他是当老子的么,有他冲你吼的权利,没有你发火的资格。”她瞅瞅画儿,评论道,“女奴不就是丫环么?丫环还有伟大的?杨排风一根烧火棍闯天门阵,说书的也不过说她比男人勇猛,戏文里也没敢唱她半句伟大!我看那画的是个外国女子,只有外国男子才把丫环宠到这地步,还夸丫环伟大。”
  胖老太太又劝徐克的父亲:“你当老子的,也得多少学着适应点儿新的环境么!我那大孙子也是,把他那小屋搞得进不去个人儿,满墙贴的都是女人画儿,我以为他们单位的姑娘们,一定都认为他心思不正,不乐意理他吧?蛮不是那么回事儿。还都愿意来找他!如今女孩们穿的都越来越讲究个瘦、露、透,何况不过用眼睛看的幅画儿了。你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见。”
  父亲说:“我要不看他是花两千元买的,我早一把火给他烧了!”
  徐克隐忍地梗着脖子。
  “您老再看,还有这个呐!”父亲说着,将一条床单从一个什么东西上扯下,原来罩住的是一尊维纳斯。不过不是白的而是黑的,比真人还要高一些。
  胖老太太瞠目道:“哎呦妈呀!怎么喜欢起黑的来了?这要是赶上停电,生人来了猛眼一看,还不得吓出个好歹呀?”
  父亲说:“我要不看他也是花两千多元买的,我也早就给他砸了。”
  父亲又要用床单罩上,徐克却将“她”搬起,扛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父亲冲着他的房间吼:“你说你买的时候,自己就不心疼你的钱?”
  徐克在床上一躺,抢白说:“钱是我挣的,喜欢的东西就买,心疼什么?”
  胖老太太对徐克父亲说:“能挣能花,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错儿。您要是实在看着碍眼,那你也千万别烧了,莫如送给我。啊?”
  徐克父亲瞥了一眼画儿,分明地还舍不得,没吭声儿。
  胖老太说:“你们不吵了,我也就不多待了。”她瞥了一眼画儿,似乎还惦记想要,却又不好意思再开口。
  临走时她说:“我拿个苹果回去给孙子。”
  父亲说:“多拿几个吧!”
  “不,拿一个就行。”老太太嘴上这么说着,却往兜里各揣了一个,两手还各拿了一个。
  父亲将胖老太太送走后,站在徐克房间的门口,冲里面问:“你说,你今天在市场上,又跟人争的什么富?”
  “我不是争富,那是争一口气,这口气要是输给了那小子,我没法儿在市面上混了!”
  “你说你三十大几了,不早点儿成家,让我早点儿抱上个孙子,让我死了也瞑目。”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你想?你想你小子在外边包养着……一个小娼妇!”
  徐克一下子坐了起来:“爸,你别胡说好不好?人家是我雇员!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
  “雇员?就你还配有雇员?雇员你还陪她下馆子、逛舞厅?你身边形影不离地有这么个小娼妇,正经姑娘谁肯嫁你?你当你有几个臭钱就配娶个有品有貌的老婆啦?我不要你的臭钱!我要你早点儿给我领回一个儿媳妇来!”
   。。

《年轮 第四章》3(6)
徐克说:“爸,我再说一遍,你要总是当着我的面,说我的雇员是小娼妇什么的,可别怪你是我爸我也跟你恼!一年四季为我守摊儿,人家不容易。人家没少帮我挣钱,我应该好好儿对人家!再说,她又不是本市人,在本市无亲无故的,拿我当个大哥,我陪她吃几顿饭,逛几次舞厅,怎么了?”
  父亲说:“可别人不这么看!”
  “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呢!”
  门铃声儿响。
  徐克父亲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脸上化了妆的小俊,显然是从舞厅直接来的,手里抱着那尊猫头鹰标本。
  小俊说:“大爷,这是我大哥买的,我给他送来了……他还没回家?”
  父亲接过猫头鹰标本说:“回来了,你进来坐会儿吧!”
  小俊说:“他回来我就放心了。我不坐了,太晚了。我明天还得早早儿替他守摊儿呢!”
  小俊说着转身下楼。
  徐克追出家门喊:“小俊!”
  小俊在楼梯上站住。
  徐克说:“路太远,我不放心,要不你住这儿吧?”
  “不,我打的回去。”
  “那,你别在马路上拦车!我不是吓唬你,万一碰上个不怀好意的呢?”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取出几张名片,找出一张给小俊,“你传呼他!就说是我给的名片。”
  小俊感激地接过,朝徐克抛了一个吻,走了。
  徐克回到房间里,见父亲双手捧着那标本。左转右转,正不知往哪儿放。
  父亲说:“猫头鹰你也没见过呀?你说你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一个东西,究竟打算往哪儿摆?你开着一个印钱的工厂呀?啊?你显富,你比阔,动物园里那么多猫头鹰,有本事你倒是全买回家来呀!”
  徐克从父亲怀里捧过标本,一声不响便往自己房间走。在他自己房间里,他捧着标本,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摆。
  父亲跟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望着他,继续训斥:“你明天立马把她辞了!老子当你的雇员,老子天天去给你守摊儿!”
  徐克一时忍无可忍,突然将标本狠狠摔在地上。
  父亲一惊:“你!”
  父子俩互相咄咄地对视着……
  父亲猛转身,走入了另一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徐克母亲的遗像。父亲注视着,感伤地说:“这地方是他花钱买的,是他的家。在他家,我这当老子的,说一万句也不顶一句。他妈,跟我走,咱有点儿志气,咱回从前的老街老院儿老房子去。”
  父亲将遗像揣在怀里,跨出房间,指着徐克说:“儿子,我有养老金,我不用你养活!就是你妈活着,我也养得起她!我们走,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我看你不顺眼,你瞅着我也别扭。”
  父亲走了。他走出去,重重地把门关上。
  徐克狠狠地跺踏着标本,将它跺踏扁了。
  他往床上一躺,熄了灯。
  忽然他又挺身坐起,四处找烟吸。
  在打火机火苗的光耀之下,他脸上淌着一行泪。
  他又仰躺下,继续吸烟。
  他确实伤心起来,在泪光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甚至想起了临去北大荒那一年,他亲口对瘫在床上的母亲说的话:“妈,咱家的小偏厦子就要盖好了,阳光可充足了!我再给你盘个小火炕,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住过去了,就可以见到阳光了。”
  甚至他还想起了自己下乡以后写的家信:“爸,冬天快到了,咱家的那小偏厦子,还得上一遍墙泥,要不我妈住着会冷。”
  徐克按灭烟,拉亮灯,又坐了起来,呆呆瞅着立在床边的黑色的维纳斯……
  他一把抓起烟灰缸,似要朝维纳斯狠狠砸过去——那烟灰缸是头卧牛,牛背上骑着个吹笛子的牧童,玉石的,晶晶莹莹,看去价钱也不便宜。
  他瞧瞧烟灰缸,没舍得朝维纳斯砸,举起的手臂又垂下了。
  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
  

《年轮 第四章》3(7)
他离开卧室,来到了客厅里,坐立不安。
  他又奔到过厅里,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拿着饮料回到客厅。
  他发现了自己带回来的两卷画,在沙发上,已被坐扁了。
  他拿起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拿起另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将两卷画都撕了,投入了纸篓,想了想,又将纸篓拿入厕所。
  客厅中,暂时空无一人了,这里有一排书橱,橱中一册册精装的各方面的书,仿佛在无言地证明,主人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知识者。
  还有报架子——一般办公室里常见的“官报”,应有尽有。
  厕所里传出冲水声……
  徐克走出厕所,抬头看看墙上的“伟大的女奴”。
  他踩着椅子,将“她”摘了下来,捧到卧室里,塞到床底下。
  他离开了家,缓慢地走下了楼梯……
  他发现他的父亲并没有走,他坐在楼外的台阶上,正在吸烟,身子一动不动。
  他默默地望着父亲。
  他走到父亲身旁,缓缓地,也挨着父亲坐下了。
  父亲当然明知是他,但不看他一眼,仍一动不动。
  徐克说:“爸……”
  父亲不响,不动。
  徐克又说:“爸,你气管不好,干吗非吸那么冲的烟呢?求求你吸我给你买的这种吧,这种烟是清凉型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了一支。
  父亲仍无动于衷。
  他从父亲手指间轻轻抽出那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
  父亲倒也没有生气。
  他将他弹出那支烟,塞到父亲手中。
  父亲虽然仍一动不动,那只手,倒也接过了烟。
  他注视着父亲,按着打火机,护着火苗,向父亲凑去。
  父亲犹豫了一下,也凑向火苗,吸着了烟。
  一滴老泪落在徐克手上。
  徐克说:“爸,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也不做惹你生气的事了。”
  父亲有些哽咽地说:“我……也有不对的时候……自从你妈死后,我这心,一阵一阵的总发躁……我也清楚,我这脾气,是变得越来越不好了……这大概是祖传的,你爷爷的脾气就不好……你的脾气也越来越像我,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可你心里得明白,有些事,爸是为你才发那么大脾气的呀!这年月,富了,也要偷着富。好日子非得像你似的,明面儿上显摆着过?引得些个人眼红不可!如今的政策,一时一个变,今天初一,可能明天就十五!爸为啥非让你订那么多份报纸?那是希望你要经常看的呀!爸为啥天天看电视新闻,听广播新闻?那是在为你看,为你听啊!爸整天都在为你操这份儿心,怕你哪一天栽在政策下,你怎么就总把你爸的话当耳旁风似的呐?”
  父亲抱着头,无声地哭了,烟头在黑夜中抖,证明父亲的手也在抖。
  徐克也哽咽地说:“爸,我不是成心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有时心里也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过一种什么日子,才能又在世面上混得开,又让人从心里瞧得起。”
  他伏在父亲肩上,也哭了。
  第二天早晨。
  徐克刚走出楼,听到路对面有人叫他的名字:“徐克!”
  路对面站着一个扶着自行车的人——一个公安人员。
  徐克跨过马路,那人对他说着什么。
  父亲在家里伏在窗口,朝下望着这一幕……
  公安人员抓住徐克的一只手腕,徐克很不情愿地被他拽着走。
  徐克终于挣脱了手腕。
  那公安人员似乎很生气,指斥他什么……
  有几个拎着菜篮子的男女驻足观望。
  公安人员自己推着车走了。
  徐克呆立片刻,又追上公安人员,一边跟着走,一边不停地解释。
  父亲离开窗口,不安地沉思。
  父亲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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