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拍着吴振庆的肩说:“给,我给!”
吴振庆忽然说:“大娘,我哪天领郝梅见见您好不?”
母亲想了一下说:“好,她对我,还有当年那份儿感情么?”
吴振庆说:“她是个重感情的人。不过,等小嵩走了以后吧!”
“是啊。等小嵩走了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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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四章》26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王小嵩撑着伞来到郝梅家那条街的街口,他望着郝梅家的院门,没有人从大院里出来。
一汪雨水已经快淹没了王小嵩的双脚。他心里默念着:“郝梅,难道你真的那么不愿见到我了?我不信,我不信……”
他打定了什么主意,向街里走去。他在郝梅家大院门外犹豫了片刻,终于走了进去。
他站在郝梅家门口,呆呆瞧着锁,他收了伞,踱到窗前,在窗上向屋里望,房檐水滴在他头上,肩上……他首先看到的是挂在迎面墙上的黄大衣、黄棉袄。芸芸正一个人在床上玩“过家家”——她给一个旧布娃娃盖上小手绢,喃喃地:“乖女儿,腿不好,千万别下床,啊?一个人在家好好玩儿,耐心等妈妈回来,妈妈得去学服装设计了。等妈妈拿到了证书,妈妈兴许就会有工作可做了……”
她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窗子望去。王小嵩的身影使她害怕了,她抱起小布娃娃缩到了床角。
当她看到王小嵩在窗外的脸充满了怜爱之后,芸芸不那么害怕了,她放下布娃娃,爬下了床,扶着墙走到了窗前,并爬到了椅子上,打开了通气窗。
芸芸对王小嵩说:“我不怕你。”
王小嵩说:“叔叔不是坏人。”
芸芸说:“我知道你是谁。”
“不,你不会知道……”
“我知道……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可是门锁着,我没法儿请你进来……”
王小嵩的手从小窗口伸入,抚摸芸芸的脸。芸芸并不畏缩,任他抚摸。
王小嵩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芸芸。”郝梅穿着雨衣进了大院,见到这一情形,立刻闪到了一户人家的小煤棚后。
一只手拍在了王小嵩肩上。王小嵩一回头,是老潘。他撑着伞,穿一身工作服,显然刚从外边回来,他问王小嵩:
“你干什么?”
王小嵩尴尬地说:“我……我是郝梅当年的战友……”
“没见门挂着锁么?”
“看见了。”
“有什么话需要我留给她么?”
“这……没……没有……”
老潘转身对芸芸说:“别站这儿了,小心摔了。快下去,回到床上去。”
老潘又对王小嵩说:“如果你真想见她妈妈,最好晚上再来。”
王小嵩撑起伞,走了。
郝梅望着他的背影……
王小嵩要回北京了,他的弟弟妹妹到火车站送他。一根柱子后,露出郝梅的半边脸,她望着从车窗探出身和弟弟妹妹说话的王小嵩。
火车开了,在郝梅的视野中消失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小嵩,当年的郝梅确实已经死了,忘了她吧!我们都要学会忘掉许多事情,对我们的过去,我已无话可说……”
《年轮 第五章》1(1)
吴振庆丢了“饭碗”总得找饭辙。他求一位在工厂当工人的战友为他做了铁钩,又搞一段尼龙绳子,准备到公路的陡坡上,干拉车上坡的营生。就这差事也不好干呀!他去朋友那儿取钩子和绳子时,就碰上了那小破厂的厂长,非说“好端端一座社会主义大厦,就是让你们这样一些损公肥私的人给搞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要没收。吴振庆怕连累了在这做工的哥们儿,也就准备交了,倒是那哥们儿火了,说:“吴振庆,你今天要是给他,从此我们不认识你!”
多少人过来说情,说他是个返城知青,无非为帮人拉车挣钱糊口,都打动不了那厂长。工人们个个冒了火,他的哥们儿骂厂长:“你他妈光一年请客吃饭花去多少钱?带老婆孩子游山玩水花了多少公款?”大门口围了一群人,闹了个不可开交,最后总算拿上这两件“吃饭家具”走了。但公路上都是机动车,没有人力车,等老半天揽不下一桩活儿。
后来他在路边一家小饭馆看到一辆拉蔬菜的卡车,两个人正修车,忙忙活活,老半天修不好,便凑上前去,听了听发动机声,心里有了些底,便对那两个人说:“两位师傅尽管去吃饭,如果你们肯让我试试,也许能替你们修好,如果修好了,赏我一顿饭钱,怎么样?”
那人问他一顿饭钱是多少,吴振庆说少了十元不行。又问如果修不好怎么办?吴振庆说,算我白忙。
那位车主说,这车要是真能修好,多加十元。等那两位酒足饭饱,吴振庆也把车鼓捣好了。但一旦车真能动了,车主却死活不认账,丢给吴振庆十元钱了事。吴振庆追问了两句,车主一派大方样,又给了他一元。
尽管犹豫了一下,吴振庆还是接过了钱,车上的人临走时又说:“连那几个剩包子也给他吧,反正道上不吃,也得扔!”犹豫了一下,吴振庆又接了。车开走后,吴振庆打开塑料袋,掏出包子,狼吞虎咽,他吃着吃着,好像噎着了一般,一抽一抽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当晚,吴振庆回到家里,看到韩德宝骑着自行车,在大门外等着他,见他回来了,韩德宝迎上前去:“你也没工作,跑哪去了,让我等你两个多小时!”
吴振庆说:“没工作也不等于不需要吃饭了……”韩德宝发现他手里的绳子、钩子,问道:“拉套去了?”
吴振庆点了点头说:“现在手推车少了,逛到郊区去了也没拉着……”
韩德宝从他手中拿过绳子钩子,看看,说:“别往家带,让大叔大婶看见了怪伤心的。”他把这些东西揣入自己兜里又说:“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
吴振庆不相信:“真的?”
韩德宝说:“我负责治安那一片儿,居委会需要找个帮助居民换煤气的人,我一听当即就替你揽下了。都是楼房居民,一般体格还真干不了。”
吴振庆问:“每月多少钱?”
韩德宝答:“一百。别嫌少,你先干着。干得他们满意了,我再找机会替你说句话,兴许往后能加到一百五。”
吴振庆惭愧地:“幸亏我们这些人中,你混得还不错,能照应点儿……”
韩德宝说:“什么关系啊,还说这些!你要同意,也别进家门了,现在我就带你去接上头。”
吴振庆有些伤心地说:“三十岁了,还没个自己的窝儿。走吧……”
韩德宝推车与他并行。吴振庆想起了什么事,站住说:“坏了!我今天还不能和你去。我跟郝梅约好了,下午四点,带她们母女俩去见一见小嵩他妈。”
韩德宝推了他一下:“得了。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了,我替你。”
韩德宝真是个热心肠,他带吴振庆去和居委会接上头,又返到了王小嵩家。
小嵩的母亲正静静地织毛衣,像一尊佛在坐数念珠。韩德宝推门入内,他抱着郝梅的女儿,随他而入的是郝梅。
韩德宝叫了一声:“大娘,我看您来了。”
母亲说:“是德宝吧?”
《年轮 第五章》1(2)
“是我啊大娘,我还把您经常思念的人带来了……”
母亲一怔:“郝梅?郝梅,你在哪儿?”她伸出双手探寻着……
韩德宝放下芸芸,轻轻将郝梅推至王母跟前。
郝梅向母亲伸出了双手。母亲抓住郝梅双手便站了起来:“郝梅,孩子,是你么?”
母亲的双手摸上了郝梅的脸:“孩子,大娘想你啊!大娘知道你不能说话了,可又……多想听你叫我一声大娘啊!”郝梅百感交集,泪如泉涌,偎在母亲胸前哭了……
母亲拥抱着郝梅也老泪纵横……韩德宝退出了屋,站在门外大口吸烟……
芸芸坐在床沿,肃然地瞪着自己年轻的母亲和一位城市平民中的老母亲相抱而泣,似乎体味到了什么是人生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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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五章》2(1)
吴振庆和父母在吃晚饭,老吴对吴振庆说:“喝点儿不?”
吴大妈不悦地说:“你想喝就自己喝,别怂恿你儿子!”
老吴笑道:“嘿嘿,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吴振庆说:“爸您要真想喝,我就陪您两盅。”
老吴对吴大妈说:“去,把那半瓶‘老白干’拿来。”
“妈您别动了,我去拿……”吴振庆跑去拿了酒来。给父亲和自己往酒盅里斟满了酒。老吴饮了一口酒,用筷子指指儿子的酒盅。
吴振庆也擎起酒盅饮了一口。看得出他完全没有饮酒的情绪,纯粹是为了陪父亲高兴。老吴往儿子饭碗里夹了些菜:“讲讲,啊?再讲给我听听,我爱听……”
吴振庆:“爸,讲什么?”
老吴又饮了一口酒:“讲讲你们包工队的事儿嘛!”
吴振庆不知说什么好。吴大妈的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儿子的腿一下,接言道:“好着哩!他那儿好着呐!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人了,全都是他这种年龄的大小伙子,是不是儿子?”
老吴道:“唔,一百多人了?”
吴振庆忙说:“是啊是啊,一百多人了……”
老吴俨然以顾问的口吻说:“这才隔了几天啊,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点儿?”
吴大妈说:“不快。儿子那天不是说了么,将来他要当全市最大的施工队的队长呢!”
老吴瞪了吴大妈一眼:“我是要听你说啊,还是要听他说啊!”
吴振庆赶紧说:“是啊是啊,也许太快了点儿,带领着一百多人干,不比以前带领着二十多人干省心啦。爸,我已经意识到您指出的这一点。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多名气大,宁作鸡头,不作凤尾嘛,对不对爸?”
老吴诲人不倦地:“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心的是,你什么鸟儿都往你那片林子里招引,用人不当。用人,这可是有大学问的一件事哇。用得公道,众人就服你。用得不公道,众人就不服你。或者表面上服你,内心里不服你。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人心服,泰山移……”
吴振庆说:“爸,是人心齐,泰山移……”
老吴将端起的酒盅又放下了:“人心不服,那能齐么?人心服,才人心齐。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人心服,泰山移。人心这东西,光靠严管不行,还得靠笼络。三国里,最会笼络人心的,那还得说是曹操,”他饮了口酒继续说,“你看人家曹操,为了笼络住关羽,上马金,下马银的。刘备也行,长坂坡摔阿斗,那是摔给赵子龙看的,是摔给部下看的,要不怎么叫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呢?不会笼络人的孙权,刘备落魂了,去投奔他,而且当了他妹夫,他还是没笼络住刘备。”他又喝了一盅,近于亢奋地,“过去,讲读毛著,讲群众路线,群众路线那是什么呢?说穿了,不就是笼络群众么?你也要读读三国,家里没有,明天就去买一本,新的买不着,买本旧的也行。总之你不知道点儿三国是不行的。毛著讲的是理论,三国讲的是实际——理论联系实际么!大小,有级没级的,带领着一百多号人,你不是领导也是领导了!”
吴大妈从中作戏地说:“听明白了么?你爸这些话都是至理名言啊!”
吴振庆说:“听明白了……”
老吴还在兴头上,又说:“一般来讲,儿子,凡是老子对儿子第一次说教的些话,十之###都可以算成是至理名言。因为,那等于,老子在向儿子传授真格的人生经验了。”
吴振庆说:“爸,我记住了。第一,人心服,泰山移。第二,买一本三国,结合着毛著读。爸,是三国志,还是三国演义?”
老吴有点愣怔了,挥了挥手说:“那倒没什么,一码事儿……”他将酒一饮而尽,俯身向儿子,并拍拍儿子的手,“振庆啊,我……还有件事儿,想求你……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吴振庆又擎起酒盅一饮而尽:“爸,那我还能不答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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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五章》2(2)
老吴说:“我有个老哥们儿,刚认识不久,下棋认识的。这个人呢,是八级瓦工,又是七级泥水工。七十来岁,身体还行。家里挺困难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的一大堆。他想多挣点儿……你看,冲我,你老子的面儿,能不能让他加入你那个施工队?活他是干不动了。可给你们当个顾问什么的,我看是够资格的。现在不是实行顾个问么?”
吴振庆嘴里的饭菜,颇不顺溜地咽下去:“您答应了?”
“可不答应了么?过后我一想,人家兴许是为了求我,才连续几天陪我下棋的。人家棋好。不是为了求我,干吗非陪我下呀!冲人家费的这一番苦心,你爸能不答应人家么?再说,你爸这人,活了一辈子,就没被一个人求过。你爸也得体验体验,被人感激是种什么心情。所以呢,你无论多难,也得替你爸圆了这次面子啊!”
吴振庆不知所措了:“他……打算什么时候上班?”
老吴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了……”
吴大妈在小屋音调很特别地咳嗽起来。
父子俩同时望去,吴大妈立刻掩饰:“我这嗓子,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总有块痰堵着……”
老吴不满地:“我们这商议正经事儿呢,你那儿消停点行不行?”
老吴刚回过头来,吴大妈便对儿子摇头、摆手、顿足,示意他千万不要答应什么……吴振庆总算想出个答复的办法,他说:“爸,我可不打算顾个什么问,整天价在我面前指手画脚,那将意味着有大权旁落的可能……”
老吴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的不会的,我举荐的人,怎么会做出夺你权的事呢!不当顾问,也行嘛!人家并非是偏要当什么顾问……”
振庆说:“爸,这事儿,容我和两位副队长研究研究。我虽然是头,也得讲点民主啊!”
有人敲门,吴振庆起身去开了门,一位臂带红袖章的负责街道治安的老太太,引进一腰宽背厚的胖姑娘。那老太太热情洋溢地说:“你就是振庆吧?”
吴振庆答道:“大娘,我是……”
吴大妈迎了出来道:“哟,你们来了?我当你们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