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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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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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上的名岩“飞鲸石”。
  书院隐掩在杉树林中,经明阁的上面还有一座建筑物,门上的木匾上写着“望潮山房”四个字,笔迹和大门上匾额一样。
  蝴蝶瓦的屋脊向上翘起,这是一座中国传统式的建筑物,但内部却完全采用了西方样式。
  金顺记的老板连维材和账房先生温翰正在这座山房的一间屋子里。
  连维材打开四面带莲花花纹的玻璃窗,举着望远镜,正瞅着外面。
  镜头落到了大门前掀开轿帘、仰望宅子的那个男子充满憎恶神情的脸上。
  “金丰茂的老板在大门外吐唾沫哩!”连维材回头朝着温翰说道。
  “把望远镜给我看看。”温翰伸过手来。
  “他已经放下帘子了。”
  “不,我要看海。”温翰接过望远镜,对着大海。
  从这座山房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它起名为望潮山房就是这个缘故。
  纵目望去,东面是金门,西面是鼓浪屿,南面有大担、青屿、梧屿各岛,一片和平景象。连维材把手放在额上打起凉棚。
  连维材,四十三岁。浓密的粗眉毛嵌在他那紧绷着的微黑的脸上,薄薄的嘴唇,尖尖的鼻子,使他的身边飘溢着一股严峻的气氛;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冲淡这种气氛的温和的眼神。这可能是他做作出来的。
  温翰则刚过六十,辫子已经雪白。厚嘴唇,眯缝眼,一副平凡的面孔,令人感到不像老板连维材那样严肃。他俩的相貌完全不同,但两人确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所造成的那种严峻的气氛。
  看来温翰本人也很了解这一点,就好像连维材极力想在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眼神一样,他也在自己的唇边经常挂着微笑。 。。

望潮山房主人(2)
“还没来吗?”连维材问道。
  “还没有。”温翰把望远镜转向下面,“嗬!金丰茂……坐着阔气的轿子哩!”
  “管他呢!他爱坐什么就坐什么吧!”连维材轻蔑地说。
  接着两人回到屋子的中央。
  室内的家具几乎都是西洋式的。边上刻有蔓草花纹的乳黄色穿衣镜是法国货,椅子之类是英国制的,桌子是荷兰商人送的。
  东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小型的波斯画。连维材瞅着这幅画。画中一个戴帽、王子模样的男子,紧挨着一位躬身的贵妇人,旁边有三头鹿在嬉戏。
  他转过身去,看着西墙。那里挂着从英国人那儿得来的大幅世界地图。
  “我一进这间屋子,就有无限的活力,就像给火上浇了油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连维材自言自语地说。
  “您说得对!”温翰把怜爱的眼光投向连维材说,“在您的前面有一个世界。跟金丰茂的较量早就定局啦!”
  连维材走到世界地图的前面。
  地图上清国的疆域涂成黄色。印度、美国、欧洲大陆、英国是淡红色。涂成草绿色、邻近清国的狭长岛屿是日本。
  他长时间凝视着地图。
  2
  温翰不知何时又回到窗前,举起望远镜。他突然大声说道:“是桂华,她刚进了大门。”温翰看厌了大海,偶然把望远镜转向下面时,一个正要迈步跨进大门的女子的形象进入了镜头。
  “什么!是姐姐?”维材的目光离开了地图。
  他走到山房的后面,从竹笼中抱出一只信鸽。这座山房是不准闲人进来的,有什么紧急事需要跟宅子里的人联系,一向都利用鸽子。
  他把一张匆忙写成的字条塞进信筒。纸上写着: 最多可借给姐姐八千两。
  放开的鸽子迅猛地飞起来,振搏着的翅膀受到朝阳的照射,发出微微的光芒。
  他从面对世界地图而胀大起来的梦想的世界,一下子被拖进了世俗的事务。
  快近中午时温翰才离开窗边,慢慢地向维材的身边走过来。老人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但是维材一看他的脸,就已经了解了他的心。
  “出现了吗?”维材问道。
  “终于来了。”温翰用沙哑的嗓子回答说。
  ——那只船来了。
  维材走到窗前。
  风平浪静的金门湾海面上,阳光灿烂,闪闪发亮。水天相接处已经出现了船影。用望远镜一看,立即明白就是“那只船”。
  有三根桅杆,可能是二千吨,是道地英国造的东印度型的洋帆船。
  维材凝视着它,也极力地抑制着兴奋。
  “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船看起来好似静止在那儿,其实是在慢慢地移动。从船头伸出来的斜樯,缓缓地劈碎海面上的阳光,直朝着厦门港开来。
  温翰轻轻地走到老板的身边。两个人轮换地拿起望远镜望着。
  “能够登岸吗?”维材眯缝着眼睛说。
  这时房后发出翅膀扑打的声音。“大概是鸽子回来了。”维材走到房后,查看了一下飞回来的鸽子身上的信筒,一张折叠着的纸片上,妻子的笔迹写道: 姐姐说因家事需要五千两,已答应借给她这笔款子。
  当维材回到窗前时,温翰问他情况如何。
  “五千两。”维材回答说。
  “给金丰茂擦屁股,真麻烦。可那家伙并不认为得到了您的帮忙。简直是……”
  “姐姐没有跟他说吧。”
  “真可气!”
  两人又望着海港那边。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怪寂寞的。”维材突然说。
  “没有法子呀。”温翰安慰他说,“咱们生逢这样的时代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望潮山房主人(3)
“反正时代的浪潮会推着我们往前走吧……对,听之任之就是了。”
  “不过,这一点您可办不到。您的性格是要乘风破浪前进。您可以说是一只船的船头。”
  “船头!?”维材闭上了眼睛。
  在辽阔无边的大海上,独自破浪前进的船头确实是很寂寞的。
  3
  “甲板船来啦!三根桅杆的!还有外国旗子哩!”
  成群的孩子,在厦门的街上到处嚷嚷着。他们的辫子沾满了灰尘,变成了灰色,在背后跳动着,脸因汗垢和尘土而显得黝黑。
  厦门过去曾是开放港口,在对外贸易上有过繁荣的时代。但从乾隆二十四年(一七五九)清朝政府限定广州一个港口对外贸易以来,厦门的繁荣就消失了。现在它仍然是个港口城市,商船对它来讲并不稀罕,三四百吨的近海航船经常有几艘麕集在港内,只是难得看到有千吨以上的洋帆船入港。
  “甲板船!甲板船!甲板船!”从胡同小巷中传来的尖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带上了节奏,变成合唱了。
  所谓甲板船或夹板船,本来是一种在船舱之上铺船板的船,而现在是作为“洋船”的同义语来使用了。
  在孩子们的嚷嚷声中,市民们也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在那个很少有娱乐、刺激的时代,群众总是希望发生什么耸人听闻的事件。
  甲板船大摇大摆地入港来了!这对厦门市民来说是一个特大的新闻。
  自从被广州夺去对外贸易以来,已经七十多年了。尽管经常有一些洋船躲在岛屿的后面,偷偷地进行鸦片走私买卖,但像这样大摇大摆地闯入港内,还是前所未有的事。这种行为显然是违反了天朝的禁令。
  “是不是吕宋船呀?”有人这么说。对吕宋的贸易,在厦门也是准许的,所以来航的很有可能是西班牙的大甲板船。不过厦门作为一个商港,其规模已经日益缩小,这种吕宋船是不太愿意来的。据记载,吕宋船自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入港以来,已经九年未露面了。去年从越南来了一艘甲板船,简直轰动了整个城市。
  人们聚集在海岸上议论纷纷。
  “听说不是吕宋船。”“那旗子是哪个国家的呀?”“是不是荷兰呀?”“听水兵说,叫什么英吉利。”
  在这个厦门城,多少有点外国知识的,恐怕只有与水师有关的人了。
  这里在明代就设置了中左所(海军基地司令部),与海军的关系很深。清朝也在厦门驻有水师提督。当时的水师提督是猛将陈化成。他指挥福建海域各营兵船约三百只,兵力二万余人。
  现在陈化成登上了望楼,正在盯着那只违犯禁令、非法闯进的洋船。“哼,他妈的!”他的言谈不像一个高级军官。他放下望远镜,说:“真他妈的要进港哩!”
  接着他探出身子,吐了一口唾沫。风很大,唾沫被刮飞了。“狗的英国佬!”提督狠声狠气地骂了一句。你以为他在发脾气,其实他的面颊上还挂着微笑。
  陈化成,号莲峰。据《清史稿?陈化成传》,他投身行伍时是一个普通的水兵,二十三岁时提拔为相当于下士官的“额外外委”,二十八岁才当上相当于尉官的“把总”,可以说是大器晚成。
  他现年五十八岁,由于终年剿伐海盗和在海上巡逻,面孔晒得黝黑,好似熟牛皮,皱纹又多又深。他又瘦又矮,确实没有什么风采。他本来就出生于孤门微贱,言谈举止当然缺乏长袍大袖者的风雅。他被任命为提督这一最高的军职已经两年,仍然没有一点大官儿的派头。在十年后的鸦片战争中,他担任江南提督,同英国舰队作战,在吴淞壮烈牺牲。朝廷赐他谥号“忠愍”,诗人们为他写了许多赞歌。

望潮山房主人(4)
林直的《壮怀堂诗初稿》中有一首《陈将军歌》,其中有一句说:“生来自具封侯相。”这句诗有过于美化殉节提督之嫌。陈化成的相貌,不但没有封侯之相,恐怕应当说就像个海边的老渔翁。
  “真他妈的欺人太甚。开出兵船,把它包围起来!”这位粗鲁的提督大声发出命令。
  旁边一个文官,瞅着望远镜,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船名的拉丁字。
  “怎么,你认识船屁股上的洋文吗?”提督问道。
  “是。”文官回答说。他手边的纸上写着: LORD AMHERST
  “船叫什么名字?”
  “罗尔?阿美士德。”文官用汉语报告说。
  “罗尔?阿美士德?”提督学着说了一遍,大模大样地歪着脑袋说:“嗯,这个名字我听说过。”
  4
  当天晚上,从水师提督陈化成将军的房间里出来的勤务兵,在走廊里碰上迎面走来的同僚。
  “老头子还穿着那玩意儿吗?”来人问道。
  “该脱了,可是他还恋恋不舍哩。”
  “金顺记的老板突然跑来了。”
  阿美士德号来到厦门港,这对陈将军是穿正式军装的最好借口。这位提督很有点孩子气,他心心念念想穿那已经落后于时代的甲胄。
  能够穿正式军装的机会,平日一年只有一次——在所谓“秋季大阅”的阅兵式上。而近来连秋季大阅也流行一种狡猾的做法: 把头盔和铠甲放在轿舆里,让仆人抬着,自己则轻装去参加。他对这种倾向感到很不满。
  他在当水兵的时候,在一次同海盗蔡牵的战斗中,所乘的兵船被海盗的炮弹击沉了。就在他觉得已经无救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他的上司在阅兵式上戴的那顶头盔。
  “啊!真想戴上那个玩意儿啊!哪怕戴一次也好啊!”他在水里这么想。
  他脑子里所描绘的那位军官的头盔,其实是很蹩脚的劣等品。
  现在他已经晋升为水师提督。提督头盔的顶上插有雕的羽毛,盔上镶绘着金光灿灿的花、云和龙,周围垂着貂尾,还有十二个缨子。低一级的“总兵”的头盔拖着獭尾,不允许插雕的羽毛,而且没有云、龙,不准镀金,只能镀银。至于铠甲,根据军制,提督在护肩与军衣相接处镶有金龙,副将以下则为银龙。
  他在海上漂流时所梦寐以求的军装,现在总算穿戴上了,遗憾的是一年只能穿戴一次。
  英国船犯禁开进来了!——这可是披戴甲胄的好机会啊!陈将军穿戴上了他那套很不舒服的正式军装。
  清军在乾隆朝以前经常披挂甲胄。在嘉庆以后——即进入十九世纪以后,甲胄变成了仪仗队的服装。这是因为战争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过去军装里面要系上铁片或贝壳以防刀剑矢弹。自从甲胄变成礼服之后,这些东西都被摘除了。以前军装的面上像绣着水珠花纹似地镶着“铜星”,用作防御,现在却用刺绣代替了。
  甲胄虽然变成了装饰品,大大地退化了,但还是很漂亮的。陈将军穿上了军装,心情十分高兴。
  那些远远地瞅着他的下士官和水兵们,咕咕哝哝地在议论他:“这是准备同英国船开仗吗?”“连身子都动弹不了,还打仗!?”“看他皱巴着脸,是汗流进了眼睛吧。啊呀,也够他受的啊!”
  不过,这些背后的议论绝不是对他的憎恨,人们的话语中包含着亲切的感情。部下一向把他称作“老佛”。他经历过长期的下层生活,能够体会部下的劳苦。尽管表面上他大声地叱责人,但内心里还是充满了对人的关怀。

望潮山房主人(5)
提督抚摸着胸前闪闪发亮的护心镜,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在装模作样。“我脱掉它就去。让他等一会儿。”他命令来传达的勤务兵,然后从容不迫、恭恭敬敬地摘去了头盔。“想用这玩意儿来打扮自己,也真有点儿可怜啊!”他居然自我反省起来了。
  来客连维材是提督所喜欢的人物。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但提督敬佩他是厦门难得的人才。“刚刚用金光灿灿的军装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又去会见平民中了不起的人物。这真是一个讽刺!”提督感到很有趣。
  陈化成与连维材两人的性格没有一点相同之处。连维材凭自己的力量积攒了万贯财富;他长于权术,观察形势敏锐,思想灵活,喜怒哀乐不太流露于外。与他相反,陈化成是个直炮筒子,始终未离开过军界,以粗鲁而闻名;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权谋策略,高兴的时候放声大笑,伤心的时候泪流满面。
  也许是因为他们俩的性格恰恰相反,反而更容易互相接近。“因为我和他年轻的时候都吃过大苦吧。”陈提督这么简单地解释他与连维材的情投意合。
  关于连维材,提督了解到以下的情况。
  连维材是厦门的名门连家的一个侍妾的孩子。母亲原来是女佣人,加上正妻十分厉害,所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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