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定,夷馆购买日用品和食品等,一切都要通过买办的手。这是为了不让夷人同一般的市民接触。而买办在购买这些物品时,一般都要从中揩点油。另外,兼营贷款的买办,还可从借债人那里捞到一笔经手费。
由于有这么多的外快,买办这个行当人们还是很愿意干的。薪金虽然不多,但实际收入是薪金的好几倍。
虽然笼统地称为买办,但简谊谭不过是“助理”——见习买办。薪金一年为二百西班牙元。一个西班牙元规定为银一两的千分之七百一十七,所以年薪不过一百四十三两。钱库银钱进出的手续费和其他的外快都被正式买办装进腰包,见习买办并不富裕。
不过,简谊谭另有赚钱的门路。尤其是最近,他的情绪特别好。他抓住从办事处出来的哈利?维多说:“我要十五箱公班土,你给我开票单吧。”
“哦,十五箱!”哈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所谓票单就是提货单,拿着它就可到伶仃洋的鸦片母船上去换取鸦片。
掺和用的鸦片从美国人手中购买,上等的鸦片可以低价从墨慈商会购买。不过,往常只买两三箱,而这次一下子却要十五箱。
“要十五箱,打折扣也得要一万多元啊!”哈利说。
公班土是最上等的鸦片,一箱售价八百元,十五箱为一万二千元,优待职员打折扣也得要一万多元。这可是一笔巨款。
“马上用西班牙元奉上。”谊谭尽量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说。他心里想:“哼!傻瓜,让你吓一跳!”
不过,他现在更加认识到“信用”的伟大力量了。把那个浪荡哥儿连承文的名字一抬出来,贷款就滚滚而来。这大出谊谭的意料。
除了这十五箱公班土外,还要从美国商人那儿购买土耳其鸦片三十箱。这种鸦片虽然便宜,但数量大,也得要一万多元。居然有人能慷慨地借出这么一笔巨款,连谊谭也感到吃惊。不仅如此,据介绍人鲍鹏说,贷款人说:“如果需要,要借多少都可以。”
粗略算一下,这一次买卖就可以赚到八千元到一万元。
四年来,辛辛苦苦地只积攒了三千两。而这次一下子就可以捞到近一万元。谊谭太高兴了,高兴得简直有点发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买办(5)
连承文并没有什么才能,却有着这么惊人的力量。谊谭第一次对承文羡慕起来。不过,仔细一想,他觉得没有必要嫉妒。承文自己并不能使用这种力量。他心里想:“我能够利用这种力量,还是我了不起。”
谊谭正要离开夷馆去美国商馆订购土耳其鸦片时,约翰?克罗斯面色阴沉,歪着嘴巴,小声跟他说道:“这次买卖可真不小啊!”
谊谭一瞬间脸色很难看,但他马上就笑嘻嘻地说:“你的那一份儿我不会少给。不过,那纸片儿可能不够了。这事拜托你啦。”纸片儿是指伪造的商标。
在美国商馆的交涉也很顺利。以后就是代销的问题了,重要的是不能太冒险。“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他暗中这么决定,更加觉得自己了不起。赚的钱当然绝大部分都落进他的腰包。
4
墨慈商会干劲十足地集中了曼彻斯特商人的资本,开始了对清国的贸易。但最初并未取得墨慈所预想的成绩。由于急功近利的北航,遭到海盗的抢劫,一开始就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不能心急!”尽管墨慈这么提醒自己,但还是多次遭到失败。不过,墨慈并不是一个一遭到失败就气馁的人。
到了第三个年头上,好不容易上了轨道,才有可能拿出使股东们满意的利润。到了这时候,墨慈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
“我说哈利,你赶快给我去澳门一趟,鸦片必须要补充了。另外,你到了澳门之后,可不能泡在保尔那儿。”墨慈说着,在哈利?维多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是。我坐下午的船去。”
“你首先要到金顺记向温先生问好。”
“我知道了。”
金顺记不是公行的会员,按照规定,不能同它直接交易。不过,墨慈商会在第三个年头生意上有了起色,很得力于金顺记的建议。
比如像这样轻描淡写的建议:“现在该是收购茶叶的时候了,要尽快收购。”“稍微等一等看吧!”令人吃惊的是全都说的很准。
这些建议主要是澳门的温章通过哈利提出的。温章一再地叮嘱哈利:“不过,这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如果我了解到透露给了别人,我就再也不给你说什么了。”
墨慈从来也未打算把这样宝贵的情报透露给别的公司。墨慈经常这么想:“金顺记真了不起。能同这样的商号直接交易该多好啊!”
单凭同金顺记做交易这一点,他也想捅开清国的门户。有一次连维材来到广州,墨慈跟他说了这样的话,连维材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嗯,这样的时代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吧。”
说起来墨慈商会同查顿、马地臣、颠地相比,在英商中还算是一家新兴的商社,不属于主流。在清国方面,金顺记没有加入公行,作为贸易商人也不属于主流。这种非主流派之间的结合,看来也是有某种原因的。
哈利一到澳门,首先拜访了金顺记分店。那儿有他的好友温章。
温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心地纯洁。跟他见见面、谈谈话,就会感到温暖。他绝不会使人感到有什么压力,或者使人深受感动,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这些优点可以使远离祖国、心灵容易荒废的人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在金顺记的澳门分店里,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彩兰。这个爽朗、美丽的少女并不像她父亲那样拘谨,她带着质问的语气对哈利说:“据说颠地、查顿、马地臣商会的人们回到伦敦,大肆向政府活动,要求对清国采取强硬态度,出售更多的鸦片。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这样的小职员,不大清楚。”
“战争迟早会发生吧?”
“啊呀,这种事……”
“一旦发生战争,哈利先生也会当兵跟我们打仗吗?”
“不会。我不是军人。……怎么说好呢,因为我是商人。”哈利拿出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
“行啦行啦,不用说了!”温章责备女儿说。
哈利出了金顺记,去找保尔?休兹。保尔在一年前辞了墨慈商会的工作,在澳门找到了更适合于他的买卖。——经营对外国人的酒吧间和介绍妓女。
鸦片基地澳门是罪恶横生的城市。这里有低级下流的酒吧间、赌场、妓院、鸦片馆——凡是罪恶的东西,可以说无所不有。
保尔的酒吧间——从以彩兰为象征的清净的温章那儿来到这里,简直叫人感到是另一个世界。
“哈利,好久不见了。”保尔打过招呼后,马上就谈起女人:“最近从印度买来了三个女人,长得实在漂亮。”谈的都是这一类的话。最后保尔握住哈利的手,一连声地说:“谢谢你啦!”
“哈利,谢谢你啦。我对这儿十分满意。我离开了墨慈商会,但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你把我从曼彻斯特那样一个到处飞舞着棉花的城市带到这样一个好地方,我要大大地感谢你啊!”保尔吐出的气息中带着酒气。
酒吧间的老板保尔,看来好像十分满意。他额头上那块伤疤,显得和这种地方很相称。
“在着手干事之前,应当让心里清净清净。”哈利想着,离开酒吧间朝教会走去。
欧兹拉夫外出了,但欧兹拉夫的夫人玛丽?温斯特尔在教会的附属学校里。
哈利去学校的时候,学校刚放学,中国的孩子们围着欧兹拉夫的夫人,齐声用英语喊道:“再见!”
一个孩子急着要回家,撞在哈利的身上。
“啊呀,好危险!”哈利抓住这孩子的胳膊,瞅了瞅他的脸。孩子害臊地笑了。
“你几岁了?”哈利用英语问他。
“八岁。”孩子也用英语回答。是一个聪明活泼的孩子。
“叫什么名字?”
“容闳。”孩子说后一溜烟跑掉了。
“是个可爱的孩子。”哈利跟欧兹拉夫的夫人说道。
“容闳这孩子学习成绩最好。”
这是容闳幼小时的面貌。他七岁入欧兹拉夫夫人的学校,后来进入耶鲁大学,回国后曾对曾国藩、李鸿章、康有为等政界要人起过很大的影响,成为洋务运动和戊戌政变的重要人物。
。。
弛禁(1)
许乃济的这篇奏文,一开始也列举了鸦片的弊害,认为“诚不可不严加厉禁,以杜恶习也”,但认为从现状来考虑,严禁鸦片说起来容易,实际上不可能实行。
弛禁论是一种现实论、妥协论;其根源是来自维持现状或渐进改良的思想。
1
龚定庵带着连维材托付与他的理文,在琉璃厂一带漫步。
北京正阳门外所谓前门大街的西边一带,人们称为琉璃厂。不定庵和昌安药房在前门大街的东面,离这儿不远。
顾名思义,琉璃厂是过去烧制琉璃瓦作坊的遗址,据说从十三世纪的元代开始,这里主要烧制盖宫殿用的彩色瓦。明末的吴梅村有过这样两句诗:
琉璃旧厂虎坊西,月斧修成五色泥。
过去这里有通往西山的河道,把作为原料的陶土由水路运到这里。现在这里已无水路的遗迹,但附近的很多地名带有“桥”字。
这里原来只有官营和民营的砖瓦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逐渐有了市集。市集是摆在窑的旁边,所以出售的都是古董。古书也作为古董的一部分在这里出售。大概是在明朝万历年间(一五七三—一六一五),这里不仅有露天市场,还开始出现了店铺。
不久这里便成了书店街。除了书店之外,出售字画、碑帖拓本、铜器、纸墨笔砚等店铺也集中到这里,成了文化区。这大概是由于它的位置靠近读书人集中的官衙地区的缘故。
很多文人墨客把在这条街上漫步当作无上的乐趣。林则徐的日记里就写着他在京期间经常上这儿来购买物品;到了现代,鲁迅的日记中也经常出现琉璃厂的名字。
定庵走进了一家名叫“二酉堂”的书店。理文吃惊地在堆满了书籍的店堂里东张西望。
“书真多啊!一辈子也读不完!”理文好像有点扫兴的样子。
“嗨,必须要读的书也不那么多。再说,重要的是思考,不是读。”定庵说道,他的眼睛并未离开书架。
他的这种感慨是真实的。最近他很多时间用在思考上。默琴要见他愈来愈困难了。过去给他们从中撮合的清琴,说是要养病,到暖和的江南去了。来了新的佣人,遇事都不方便。只有在借口学习写字,带着心腹侍女外出的时候,才能跟他有短暂的幽会。
幽会越是困难,越发引起他的思念。想念情人的心与慨叹衰世的忧愤,在定庵的身上化成一团烈火,越来越分辨不清。
理文被万卷书籍惊呆了。
定庵同二酉堂的主人攀谈起来。
在清朝末年,由各个书店刻印的古书流行,称之为坊刻本。二酉堂以刊行《四书章法》和《说岳全传》而著名。
理文虽生长在商业家庭,但他对这种买卖还是很感新奇。
定庵跟主人谈完话,往店外走的时候,理文跟他搭话说:
“同样是做买卖,这样的买卖才叫棒!我要是当商人的话,我就愿意经营书籍,不搞什么茶叶、丝绸。”
定庵走出店外,回头看了看二酉堂说:“不过,理文,你当不了书店老板。”
“为什么?”
“因为你是福建人。”
“为什么福建人就不成?”
“只有江西人才能在琉璃厂开书店。”
“有这样的规定吗?”
“不是规定,是习惯。”
“习惯就不能破吗?”
“这个问题嘛,你听我慢慢地说吧。”
当时乡党意识的强烈,现代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它大概带有生活权自卫的意义。
总之,琉璃厂的各家书店,从老板到小伙计,一向都是由江西人来当。这是一条毫无例外的、严格的惯例。其他省的人进入书店业,是在鸦片战争发生二十多年后,由河北省的南宫和冀州的人开创的。这些新起的河北派书店绝不录用江西人,另外组织了同业公会,同江西派激烈竞争,甚至发生了诉讼。
弛禁(2)
开书店这样一种带文化性质的买卖,对理文这样的少年很有吸引力。其实它的内幕也是排外的、丑恶的。
定庵边走边这么解释,启发这个聪明的少年。他接着说:“不过,如果惯例是打不破的,那就糟了。你刚才问这样的习惯能不能打破。这种精神是十分宝贵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明白。”
“我说的话也许对你的未来有点不利,因为要当商人,遇事不妥协是干不成事业的。”
“这也不一定。……”
“不,你说的是少数例外。对于未知的世界,还是少说为妙。”定庵眯着眼睛看着理文。
看到这样尚未成熟的、有着各种发展可能的少年,确实是一种乐趣。定庵曾经在诗中说人生的黄金时代——少年时期“心肝淳”、“忧患伏”,歌颂他们“万恨未萌芽,千诗正珠玉”。他喜欢人的未成熟时期。
少年的性格是不屈服于人世间一般的常规的。理文说“习惯就不能破吗”,他对这样的提问感到很满意。他心里想:“这个小家伙也许能成器!”
理文叫定庵一看,羞怯地低下头来。但定庵仍然定神地凝视着他。
2
定庵回到斜街的家里,吴钟世早就在等着他。
理文跑进比他大三岁的定庵的长子龚橙的房间里去了。这位龚橙是一个以扭曲的形式继承了父亲性格的青年。定庵的曲曲折折的忧患性格,以直截了当的虚无主义的形式传给了儿子;诗人的自由奔放的性格,儿子却以主观独断的形式继承了下来。
“理文君,你接着昨天教我吧。”龚橙拿着英语课本,催促着刚刚回来的理文。
要说经学,年长的龚橙确实要高明得多。可是叫龚橙嫉妒的是理文懂一点英语。理文就学的家塾是飞鲸书院,它的特点是教授任何书院都不教授的“洋文”。
最近好强的龚橙抓住理文,开始学起了英语。
在另一个房间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