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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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盖头-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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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穿着防护衣继续前进着。防护衣没有拉上拉链,这样可以驱散一点热量,但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流汗,流汗,直到精疲力竭。
  在我的背包里,或是挂在我背包上,或是在我手里,有一双备用军靴、一套备用制服、6个盒饭、6夸脱水、一杆拆开的M16步枪、一把9mm手枪、一支M40A1狙击步枪、100发狙击步枪双尖子弹、39发9mm手枪子弹、500发M16自动步枪子弹、4枚M67式手雷、2枚烟雾弹、3枚绿色集束散弹、2套备用防毒面罩过滤器,地图和巡逻手册放在地图盒里,一个指南针,还有一套全球定位系统装置。除此之外,我的屁股上还挂着防毒面罩。有时候,我感觉这一整套装备像有100磅,有的时候又只有50磅。到底有多少磅,这得由我们需要前进多远的距离以及“防毒气攻击”警报被提出多少次来决定。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3)
我们没法再坐上运兵车,所以还得徒步走上20英里。一路上我们见到的唯一的敌人就是那些已经投降的伊拉克士兵,现在他们都被圈在了蛇腹形铁丝网里。他们死去的朋友倒在战壕里和烧毁的汽车里,这些人本来可以投降,或是可能已经投降了。但在规劝敌方退兵,或者向敌方劝降之前,你必须先要证明你的神勇,证明你拥有使每个人都为之震慑的威力。而你证明自己力量的方法就是摧毁武器、设备以及人类。我从没见过如此强大的毁灭,整个场面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每走过100英尺,就有50英尺的道路上全是炸毁烧焦的敌人的汽车,这些汽车散落在未完成的路面上,车内车外全是死尸。成百上千的汽车随处可见,汽车的里外及周围全是死尸。有两个被烧焦的男人,其中一个两只手臂都已经不翼而飞,也许他们临死的那一刻还在梦想着自己可以回到巴格达,与家人聚在一起快乐地进行着野餐;那个被压扁在翻个的T62主战坦克下面的男人,他从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跑出来,偏偏找了个他妈的沙漠里最倒霉的地方停下脚步,正好在坦克就要倒下的地方站住了;还有那一具只剩下半个头颅、弥漫着蛆虫气味的尸体,是一名参谋,他千辛万苦从科威特城跑到这儿来,是为了监视并且指挥整个部队的行动,鼓舞士兵的士气,给他们以最大的精神支持,为他们乞讨福音。
  我想,这就是战争。我正在见证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曾经目睹过的历史——那就是美国军队的轰炸带来的史诗性的结局,也就是美国军队的威力。我的军靴上沾满了泥污,我是数千名将要在今天走过这个山谷的人类中的一个。我是历史的缔造者,不管我活着还是死去,美利坚合众国都会赢得这场战争。我知道美利坚合众国会赢得它所打的每一场战争,会打败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殖民主义还未过时,我敢肯定我们的国家会占领整个中东地区,不仅是为了保护石油,还要将所有的石油储备据为己有:我们来是宣布你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掌控权,感谢你们的合作,稍后将告知详情。
  我们的背包很重,装满了各种设备和弹药,更承载了沉重的历史负担。我们每走一步,背上的负担就加重一分。
  石油大火向北滚滚而去,天空呈现出一片死灰色。我们前进,再前进。用面无表情的、吃惊的脸相互看着对方。这就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吗?我应该怎么向我的母亲交代?
  特洛伊对我说:“我为那些可怜的浑蛋感到难过,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我们停下来喝水。在我后面几英尺的地方,一辆炸毁的吉普车瘫痪在公路上。有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坐靠在车胎上,面色凝重,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场灾难。死尸的脸上带着和我们一样的疑问——刚刚发生了些什么?炸弹,炸弹,巨大的炸弹,还有小型的炸弹,它们全都满载着炸药,势必要将你置于死地!吉普车的两旁,是更多的尸体。有两具尸体离我们很近,还有一具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全都面朝下趴着,好像死前想要拼命地跑开,躲过炮弹的索命——好像使劲猛跑就可以获救。尸体的背部都已烧焦,开始腐烂,下半身埋在沙子里。风把沙子一层一层地吹到尸体上,堆起了像蛋糕一样的沙丘。我在想那些死人的下半身是否还能动弹,它们被埋在幻境里,是不是并没意识到暴露在地面上的死亡。也许这些男人在死前不停地尖叫着,钻进了沙子里,半死不活地期待着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呐喊。他们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他们想叫我们快跑,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想,在A10攻击机或A6攻击机投下炸弹前,这些男人肯定在尖叫。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前往科威特城去补充物资,而且已经是晚上,所以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向他们投弹的飞机。也许其中一个人正在给其他人讲着肮脏的笑话,或是重述他听到的关于他们少校老婆的流言飞语。但他们肯定大声尖叫过,现在我都还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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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4)
我们继续往前走。科蒂斯制造了一点小麻烦。他在抱怨,问我们还要多远才能够走到,问是不是都已经结束了,那些运兵车都到哪儿去了?他还不明白,这是一场战争,并不是新兵训练营。作为一名新兵,你可以抱怨脚上磨起了水泡,偶尔还可以向中士说明,虽然你是个一文不值的爱装病的家伙,并且这次还需要运兵车载着你走完剩下的路程,可你仍然愿意参加下一次的行军。我很想对科蒂斯说:“这也许就是你参加的最后一次行军,因为你的死期可能已经不远。难道你不想在艰苦的条件下进行一次漫长的行军,让我们大家都为你能克服困难而感到骄傲吗?”但我知道这种反向逻辑很轻易地就会被科蒂斯所利用,而且可能已经被他利用了。因为他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行军了,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没命。所以为什么不要求一辆运兵车呢?我宁愿坐着车去迎接死亡,也不愿被迫走到那儿去。”如果在下一次停下来喝水休息时,科蒂斯坐下后拒绝再前行,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我全身酸痛,感到两只脚火烧火燎的。我的脚不会起水泡,好像它们是专为了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而生的,所以我的脚从来就不起水泡;我曾经一口气走了40英里,也没有起过水泡。但现在我的两个肩膀就像是起了火一般。大腿根处全是汗水,已经被磨破,开始出血。我能感觉到沙子已经粘到了伤口上,膝盖也十分肿痛,整个人从背部到脚趾都疼痛难忍。但我不会停下来,除非有人让我这样做。那支狙击步枪足有14磅重,沉甸甸地在我的手心里。我想到了背包里拆开的M16步枪,它也有磅重。然后我又在脑海里清点了一下我所有的装备,确定背包里的每样东西都绝对是必需的。一路上,有的锅盖头把一双双军靴、袜子和一套套制服,还有他们先前没有按照命令扔掉的黄色杂志,从背包里扔出来。另外有人扔掉了一个汽油炉子,还有人丢掉了一个剃须刀具袋。要是它不能救你的命,那就尽管扔吧。
  随后,我们停下来吃东西以补充体力。我吃着饭盒里的粉末状巧克力和脱水的鸭梨,把里面的主食意大利空心面给了戴特曼,然后把饼干放进裤袋里,将它们留到下次我需要补充盐分时再吃。我们都有轻微的拉肚子的症状,我翻过一个沙丘,准备一个人在那儿拉屎。
  沙丘的另一边,死尸和报废的车辆散落了一地。风呼呼地吹来,我想这是昨晚在此停留的某个伊拉克部队的残骸。有十二辆汽车——其中八辆是运兵车,四辆是补给车——围成了一圈。士兵们围在火堆周围死去。这堆火肯定是他们今天早上,或是昨晚升起的。不知道他们临死前都在吃着什么,这让我很不安。我正在战争博物馆里参观一个个作品,但没有博物馆管理员来给我做向导。没有讲解员向我说明每件作品的来历,也没有作品捐献人的名字刻在大理石上,很明显捐献人不想留名于人间。
  汽车围成的圆圈两旁,各有一个巨型的弹坑,看起来像是打在一大块黏土里的一个拳头印。卡车的驾驶室里有几具死尸。运兵车的后车厢门敞开着,车厢里的尸体一具具重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火堆周围的男人都弯腰前倾着,坐在钢制的大号弹药箱上死去。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腐烂得很厉害。风吹过沙丘时,我能闻到,并且能闻到一股又一股死尸的臭味,就好像是我嘴里被塞进了潮湿腐烂的寄生虫。我一阵反胃,肚里的东西全倒流回嘴里。吐出去前,我使劲舔食着它们,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那些死人恶心的气味。我走到火堆旁,那里有一个空的弹药箱,箱子旁边倒着一具死尸。我从裤袋里拿出饼干,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吐在了火堆里。然后,我和那些死人一起坐在火堆旁。我掰开饼干,将饼干放到身旁,手里捏着它,这样我就几乎忘掉了死亡的沉闷味道。那堆火看上去好像是许多天以前点燃的,火堆上铺满了沙子,迎风摇曳着。六个锡做的咖啡杯端坐在火堆里。那些士兵的军靴已经燃到了脚跟处。我右边那个人没有了脑袋;左边那个的脑袋吊在两腿之间,双臂在两边晃动着,就像是战败国被烧坏的旗帜。尸体上布满了蛆虫。虽然我分辨不出他们的头衔,可我能猜测出我对面的那个男人是这个部队的指挥官。炸弹降落前,他正坐在最中间下达巡逻任务的命令。他对自己的手下说:明天我们要杀掉那些美国佬。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5)
此刻说什么都是愚蠢的,但我想这样做。我想问那些死人,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身份识别码是多少,并告诉他们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们肯定也有问题要问我,但生与死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无法逾越。我可以弯下腰,闭上双眼,尝试着加入到这些人牢固的死亡圆圈里。但我还不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我不能闭上眼睛。
  我身边的沙子冒着余烟,被熏得漆黑。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海市蜃楼,死去的伊拉克士兵就是我的同伴。可如此多的死亡的存在提醒着我,告诉我自己还活着。不管在北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都还活着。我明白我可能不会再这样生气勃勃。我能看见一切,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和死人在一起的这一刻让我不枉此生,让我那总是不确定的未来,从此有了价值。
  沙丘那边传来让我们回到公路上的命令,我听见有人只用两个音节叫到了我的名字。先是特洛伊,再来是约翰尼,然后又是特洛伊。我把饼干扔进灰色的火坑里。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闻到了体内的可可粉和干梨子往外呕的臭气。
  然后我走到沙丘的另一边,回到了排里。
  我们继续前进。直到夜幕降临,才在有油井燃烧的约200码以内的地方开始了我们战斗中的宿营。火苗喷出100英尺,直射天空中,好像是燃烧的手臂在触摸冷漠的神灵。我们还听见大火燃烧的声音,像是灭绝了的野兽想要重回人世的怒吼的回音。我们感觉到燃烧散发出的热量,然后开始挖自己那倾斜的防护掩体——那是些浅浅的像坟墓一样的坑洞,能够有效地抵御小型武器与炮弹的袭击。
  柯汉被这些大火与不时落下的石油雨点搞得尤其恼怒。他问约翰尼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雨披搭个披棚之类的玩意儿,或者他可不可以睡在一辆载重五吨的卡车下面。这两个要求都被约翰尼拒绝了。于是柯汉开始大叫。他想发言,可他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唧唧喳喳地说着不知所云的话,简直毫无意义。
  柯汉是个大块头。而约翰尼的块头比较小,甚至显得很斯文。可这时约翰尼抓住柯汉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他,冲他叫道:“给我醒醒,柯汉,回到我身边来,回到我们中间来。这就是战争,宝贝,这就是你的战争。”
  柯汉大笑,说:“该死的,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就为了打仗,我只想摆脱这该死的石油。”说完,他瘫倒在沙子上。我把自己的雨披披在他身上。然后替他挖出浅浅的防护坑,劝他躺进去。
  整个晚上,油井大火都在燃烧着,呜咽着。石油的雨点打下来,有人大叫了两三次有毒气。最后我戴着防毒面罩睡着了。这是个死亡的好办法,可我还没死。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防毒面罩还罩在脸上。我扯下面罩。虽然大火烧了一个晚上,可是清晨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那么凉爽地吹拂在我的脸上。由于面罩里的湿气可能已经污染了过滤器,所以我换了一套新的过滤器。
  我和约翰尼被派到F连,去参加第七远征旅第三营进攻艾哈迈德·贾比尔·萨巴赫飞机场的行动。我们营里其余的人要与卡车或运兵车会合,并乘车加入正在进行的攻击行动。我和约翰尼与F连的人一起坐着载重五吨的卡车前往目的地。那些普通士兵不会喜欢我们,他们也确实不喜欢我们。G连的那位中士向我们表达出来的好意已经成为许多天以前的历史。我们俩跳上卡车。那些普通兵用怀疑与轻蔑的目光盯着我们的步枪,他们不相信我们的武器和我们受到过的训练比他们的更优越。我认为他们的武器相当肮脏,他们自己也很肮脏,当然,我自己也很肮脏,可我的武器是洁净的,并且我也没有办法看到肮脏的自己。
  我怀念乘坐载重五吨大卡车的时光。自从加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以后,我就再也没坐过,因为我们有悍马汽车。坐在庞大笨重的卡车上,我们可以在沙漠中得到更广阔的视野。并且昨天站在地上看到了大毁灭的情景,而现在在我面前呈现出一个360度的景观。死亡马上变得到处都是。运兵车和坦克的躯壳燃烧着,火苗从车里蹿出来,挑衅着那些死去的人。尸体散落在沙漠上,好像之前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高举拳头宣誓,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坐在卡车上的每个人都能看见同样的景象。但我们没有相互说任何的话。好像我们想要自己回味这个大屠杀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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