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将领葛先才抗战回忆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国民党将领葛先才抗战回忆录-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八月五日,敌之昼夜攻势,尤盛于昨,惟皆粉碎于我阵地之前。
  关于我军官兵,作战之勇,牺牲之惨,杀敌之众,读者诸君中谅必有人认为我有夸张其词之嫌,其实,于这不善于写作的一枝秃笔,尚未能表达出其实况于万一,兹抄录几句日本帝国战史写衡阳战役形容其激烈攻防战的情形,证明我言之不虚:
  “敌第十军之三个师,皆以必死决心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奋战之精神,实令人敬仰。我野战炮兵第一二二联队第一大队长,曾将其火炮推进于敌前百公尺以内,直接射击敌人侧防火力工事,其余炮兵亦无不争先进出于最前线,舍命破坏敌人之工事,以支援友军冲近。”
  必死决心,寸土必守,一般来说,不过是形容守势坚强之词,而我第十军官兵确确实实做到了。敌山炮六七十门,皆冒生命之险推进于我阵地前百公尺内外,直接向我阵地轰击,其步炮协同之技能,达到最佳境域,由衷佩服。也证明敌我战斗之惨烈,全属近战白刃战,前所未闻。
  敌第一次总攻之结果,六十八师团及一一六师团,两个师团之步兵连,平均只剩下官兵二十人。由此以观,敌攻势之猛,我防御之坚。至于第二三次之总攻,敌兵力火力一次较一次强大。
  自敌第三次总攻之始,我官兵皆能自动尽量节省弹药,他们都知道子弹用完无补充,全凭一股浩然正气及血肉之躯与敌奋战。负伤不退者,伤愈回到阵地再战者,比比皆是。他们也明瞭因伤退出阵地,则无人接替防守,是以甘愿与阵地共存亡。
  我等军师长处此内忧外患各种压力之感受下,忧心如焚。弹尽粮绝,全军能战官兵伤亡殆尽,援军不至,一切绝望中,心如刀割生不如死,但肩负重责,焉能逃避责任一死了之,又岂容失职疏懈,陷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故下定决心,不计城与人之存亡,尽力而战全力杀敌,走一步算一步。衡阳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多杀一敌少一敌,尽我军人职责。衡阳危在旦夕,我军虽已解体,而我仅存官兵,绝不放弃责任,国仇家恨,置生死于度外,愈战愈勇,拼斗不懈。衡阳核心之战,将成泡影,因外围友军避战,未能与敌决一死战,达成战略包围歼敌之目的,解除衡阳之围,以致我第十军伤亡殆尽,全军覆没,功亏一篑。
  

日军第三次总攻(2)
衡阳会战期间,我五十余万大军,除我第四军卫戍长沙,于一日之间被敌攻占外,余皆不知所踪。“踪”字没错,如用“终”字则不适合,这个“终”字,应用于我第十军,悲惨结局寿终正寝于衡阳。衡阳之战则一结束,我军事当局另成立第十军于贵州独山,衡阳失守,衡阳会战结束,我第十军、军师长等,皆为敌之阶下囚;而外围各军,非常幸运,军长还是军长,师长还是师长,令人羡慕。我军处境,外无援军,内无粮弹,全军可战官兵伤亡殆尽之情形下,势穷力竭,欲战无力。无!无!无!一切都无!惟奇多者,遍地呻吟六千余负伤无医药治疗待毙官兵,以及敌我战死者之已腐化尸体,遍地脓血,所育成之遮天盖地红头苍蝇耳!然敌之兵力火力及其攻势,日在增强中。衡阳之战,其结果不言而喻。我第十军未战死将士,将如何向我国人、向我领袖交代,又如何自处?此情此境,我等愚昧,愿聆教言。
  固守衡阳,我军已进入无能为力之境。惟幸存将士,自勉互励,最后愿望,只有竭尽所能,全力杀敌之一途,敌要我城,我要敌命,尽我军人守土有责之天职,与敌偕亡。
  所汗颜者,我军将领无一人战死沙场。与敌偕亡之决心未能兑现,深以为愧。但是,我军将领无一怕死者,而是敌人炸弹炮弹、枪弹未能击中我等头颅,后来沾光于我官兵,则更无战死之机。幸亏我将领未有伤亡,始终能保持各阶层战斗指挥重心而不衰,予敌重创,杀敌四万八千余人。我军战力虽消耗殆尽,而各指挥阶层及官兵之高昂战斗意志,却始终保存,亦即领导有人之故。否则,也将步长沙之后尘,于一二日之间失败,衡阳沦入敌手。
  战斗,乃敌我力与智之较量,优势者胜。“遇敌不战者例外”,善战者,虽亦能克制优势之敌,若遇上兵力火力悬殊至钜之强敌时,虽善战者亦无能为力。我全军部队战至末期时,不但没有班之建制存在,而且不成编制。一连之中仅剩下十人八人,与敌奋战,并且这数人之中,谁也不认识谁,乃皆由非战斗部队中,东一名西一名选派之增援士兵,原有官兵多数之连全部殉职。
  目前我军处境,事实已彰明显著,无容赘述。我军师长等遂改变作战目的,因力不从心,乃放弃固守衡阳之观念,改以全力杀敌为主旨。这一转变,反而欢迎密集之敌强攻,我一弹可击毙数敌,一枚手榴弹爆炸之下,敌横尸遍地。
  读者诸君,不要因我这阅之乏味的叙述而打瞌睡。请醒醒,下面将要写至重要关键,亦即我千千万万同胞所关心,欲知衡阳之战结局真相,自信不致使诸位失望。但请以公正眼光评判,始能得到正确答案。如受某种理论和偏见所困扰,必会导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偏差。现在我写出衡阳之役结局真相,并非向国人为我等军师长自我辩护,而是为我第十军一万四千五百余伤亡官兵及奋战不懈幸存之三千余官兵叫屈。
  

衡阳之战结局真相(1)
敌人之对衡阳,不惜牺牲,志在必得。八月六日,敌尽赓续向我全线猛攻,不幸城之西北方一九○师的阵地被敌突破一角,大量敌军窜入城内。我全线阵地,陷于腹背受敌之势。城内军部各师部等做战斗单位,凡持有武器官兵皆自动利用断垣残壁,加入神圣歼敌之决斗,无人指挥,各自为战。也就是说,我军没有一枝枪不参加战斗的,激烈之近战和白刃战持续两昼夜又半天之久。
  大量敌军冲入城内后,其对我城内外抗御之坚强情形,有敌国战史赞誉为证:“敌人之第十军,毕竟是善战之师,并未如其他战区之守军,一角之溃,而全般动摇,且抗拒益形激烈。”
  八月六日深夜,第三师周师长来访。彼此略事寒暄,相互交换战况后,周师长问我一问话:“你对我军尔后战局观感如何?”
  “已无续战能力,目前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仅有之一点脆弱战力,即将耗尽枯竭,也即我军悲惨结局之降临。惟一息尚存,必与敌拼至最后一弹为止,尽人事而听天命。至于个人生死荣辱,则置之度外。”
  “我亦有同感。但我有一种想法‘战’,乃敌能杀我,我能杀敌,方称为战。如今处境,则不能称之为战,我完全处于挨打被杀之地步,即将失去杀敌之能力。刻下阵地上赖以维持战斗之步机弹、手榴弹等,在不停的消耗中,官兵身上所剩无几,又无补充,瞬息间即将告罄,除人与弹之外,还有何种力量与敌相拼?现在敌已突破一九○师阵地,大量窜入城中,此情此境,其中却潜伏着极大可能性之悲惨迹象。如敌对我已伤及未伤者,发动大屠杀,那该怎办?自中日战争以来,耳濡目染,日本民族性非常残酷,对被侵略国家之人民施以滥杀外,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敌在这次攻城战役中,伤亡数万之众,惟恐其恼羞成怒,以屠杀为报复,敌人曾有此种兽性大屠杀行为纪录,彼于占领南京后,屠杀我二十万无辜,乃家喻户晓之铁证。攻衡阳之敌,会不会对我官兵有此种残暴行为,虽难以逆料,但我高级将领却不可无此惊觉,未雨绸缪,早做有效预防之策,尤以敌人对我第十军恨之入骨,趁我无力抗拒其疯狂攻势之时,突破我阵地数处,制造我全线混乱。藉此时机,对我施以大屠杀,我奈彼何?军人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责无旁贷,理所当然。然而我已丧失续战能力,官兵束手被杀,我等为长官者,见死不救,于心何忍情理何存?固守衡阳,将成过眼云烟,其失守之责,自有历史秉公评论。此外,我等军师长,在城破之时,应如何维护我六千余伤者及地阵地上正奋战中之二千战士,另外不能参战之千余特种官兵,共计近万人生命之安全。此乃我等军师长,于衡阳之战中的第二重责。以我等立场而言,其责不亚于固守衡阳,城池丢了可以收复,官兵冤枉被敌所杀则不能补救,如处理不当,我等将如何向其家人交代,亦必遗憾终身。其次,如你在会议场上所说,为第十军保存一条根苗,重新培育,使其发芽生长,光大我第十军爱国家、爱民族之奋斗精神。”
  “你的见解入情入理,我不能歪曲事实。请将你的善后构想中这目标重点何在,又应如何着手进行之步骤说明,我愿闻其详。”
  “我的想法不一定能成事实,不过是试探性质而已。若是以拯救我近万官兵生命为前题,我军师长必须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必要时牺牲小我。虽用军长及你我三人之命,去换取我近万官兵生命之安全,亦在所不惜。如能达到目的,我三人死无憾矣!其进行程式,目前形势紧近,时不与我,须先行稳住敌人,以免触发其疯狂兽行,迅即向敌提出有条件停战,其一,停战后,不得伤害或侮辱我官兵,其二,为我伤兵医疗。如敌人不接受我条件时,虽以血肉之躯,亦必与敌拼斗至最后一人一弹而结束此战,如你在会议场上所说,军长以下皆战死衡阳。另一假想,如前面所说,倘使敌方提出,保证我近万官兵之生命安全,而必须处置我等军师长时,我们自当接受,甘愿一死,维护我部属生命安全。反正在敌人大屠杀之下,我等军师长皆在被杀之列,这样死则不如那样死得有意义。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死,但我军师长必须死得‘心安理得’。”
  

衡阳之战结局真相(2)
又接着道:“我由军长处来,以上构想皆已坦率报告军长,供其参考,请他权衡轻重,而后下决心处理,庶不致有重大偏差。”
  续道:“军长抱头闭目思索颇久,而后言道:‘全军阵地,虽仍在激烈苦战中,但在人弹两缺、腹背受敌之情况下,势难持久,终将发生突变,一发则不可收拾,惨象必随之而生。我虽同意你的想法,能否达到理想,尚在渺茫之中。我给你一个范围,斟酌去办理。我愿以一死,代替我全军可爱可敬可怜近万忠勇将士官兵等之死亡。既未能固守衡阳于先,又无能维护我近万官兵生命之安全于后,我将如何向国人、领袖,以及近万官兵亲人家属交代,我虽未战死,也未被敌所杀,又有何颜面生存于世?另一方面,葛师长乃宁死不屈性格,他真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精神。在他的决心下,任何压力友情皆不能夺其志。你很清楚他的为人,必须与他慎重究讨。俟大家意见完全沟通一致,我再做处置。’因此,特来请教,应如何善其后,才能合情合理地,将快进入虎口之近万生命救出。”
  我很沉痛地道:“现在已无续战之能力,事实俱在,惟恐敌人以屠杀为报复,亦属应有之顾虑;拯救我近万官兵生命,更有必要。倘若能够达此目的,牺牲军长和你我三人之命,得以保全我近万生命,乃既划算又应该之正确措施,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是,你我黄埔军校同期同学,军校毕业,同时分发这个部队见习之始,东征西讨,出死入生,将近二十年,算得是老同学、老朋友、老战友。如今我们都当上了师长,目前为拯救近万生命着想,你自愿忍辱负重,与敌谈判停战,深为敬佩。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有辱国羞祖之行为时,我却与你没完没了。请吾兄切记人死留名那句话,我们虽不能流芳百世,却不可遗臭万年呀!衡阳弃守,既已误国,如又不能保全近万部属生命安全,我某军师长则成为民族罪人。只要你能达成你的构想,我这一条命完全交给你去支配。老兄如有违反初衷之处,恕我不能接受任何人意见。与敌交换停战条件时,盼吾兄站稳立场,好自为之。”
  八月七日,敌横山司令再度下达总攻令,倾其五个师团之众,炮百余门加速发射,认定本日必下此城,全力向我军猛攻。我军全线皆在其炽烈炮火笼罩之下,掩护其步兵做疯狂之冲刺,昼夜无休无止。我军阵地虽多处被敌炮火摧毁,而我战线只不过微向来后移而已,我除伤亡激增外,城内外各防堵区,皆屹立无恙。敌毫无显著进展,却更增加了惨重伤亡,积尸如丘。再粉碎了敌横山命令“本日必下此城”之奢望。血战一直延续至八月八日十一时。
  八日十时,军长电话告知:“敌已接受我停战条件,但敌亦提出条件,要求本军解除武装,我亦已答允。双方协定于本日(八日)十二时双方同时停止战斗行为。我停战缴械命令已下达。届时,你安排妥当后来军部,我们军师长齐集一地,任凭其处置,盼不必自我摧残,个人生死荣辱,在所不计。能达到保全我近万名官兵生命安全之目的,自觉如释重任,忧虑心情,亦为之宁静下来,本军衡阳之战,自始至终,只要问心无愧,别人的想法、看法、别人的褒贬,是别人的事。”
  我未答一言,只嗯了一声,随之泪下如雨,心痛如割,几乎气厥晕倒。副师长参谋长都过来搀扶着我,急问:“师长!你怎样?”
  “衡阳完了,我军也完了,一切都完了。”
  乃将军长已下令停战缴械之结局告知。
  “你们分别先通知五位团长及三位独立营长有所准备,命令随即送达。届时,将武器留置阵地,官兵撤至城内休息。我官民兵未撤离阵地之前,如敌向我阵地接近时,则仍射杀之。失守阵地与缴械系两件事。”
  敌人要我缴械,这“缴械”二字,不完全适合现状,我替他改为“收械”。此时我主阵地上官兵所使用之武器,大部分皆为敌械,只能说是收回。我又替他着想,这批武器不收回也罢,其原使用之敌皆已战死,被我所获后,利用它又不知杀死了多少“皇军”。武器为凶物,而这批武器乃不祥中之凶物,以致其日本帝国亦走上了与我衡阳同出一辙之悲惨命运,无条件向我投降。“杀人者人恒杀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