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常来我家玩,有一次也遇到了今天这样的情况。”朱青文缓缓地说:“那次大娘怀疑我偷了她房里的东西,一棍子就要向我打来……当时你拼命地拉住她,结果被推得撞伤了额头。”
朱青文伸出手,轻轻撩起白渺的额发,白渺没有躲闪。
“那伤早已经消失了吧……?”
“早就痊愈了。”白渺顺着对方的意思回答。
朱青文想抚上白渺面颊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了回去。他苦涩地笑道:
“你用你的伤换了我三个月的平安……如今又是你先出手,我才得以救回了娘的遗物,谢谢你。”
“青文……”白渺轻声问道:“我的多管闲事……会不会给你带来难处?”
“不……我很感动。”朱青文看着他的眼睛,轻柔地说:“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因为,你是除了我娘以外,在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朱青文流露的深情让白渺的心顿时一紧。
出手是本能,帮忙是无心……那现在这种心情,又是什么?
白渺,是月灵教的教主,是冷血无情的魔头,是名门正派的宿敌。
朱青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陆千晴,还是白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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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小姐?”
“……”
白渺轻轻地偏过头:“小雅,你叫我?”
“难得见您心不在焉的……”枫京雅有些奇怪地问道:“您怎么了?”
“没事。”
两个字,干干脆脆地给予了否认。
“好吧……我不问了。”枫京雅不太相信地点点头,随后压低声音道:“已经和厨房里的人混熟了,他们什么时候送饭给看守云长老的人也大致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后天。”
“后天?”枫京雅疑惑地道:“为何不明天?我想离火也该等急了……”
“我说后天就是后天。”白渺的语气不容拒绝。
“是……”
下属顺从地应允了,白渺也轻轻地舒了口气。
对于这次行动的延期,他自己也未能窥见其中的原因。
仿佛是第一次……那么任性。
(7)
这晚,白渺一夜无眠。
他回想起小时侯的许多事情,那些和义父一起度过的宝贵时光。义父虽然严厉,但却是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人。
白圣被迟天鹏害死的那一天,白渺最后一次流下了眼泪。从此以后,敛去了脸上的所有悲伤。
白渺是个明智的人,他明白自己不能轻易地动感情。如果太感情用事,义父的遗愿就永远无法实现,月灵教不可能会有一统江湖的一天。
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对朱青文产生了怜悯。
无论怎样,这种伪装出来的关系必须尽快斩断,因为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是白渺,他将不再是陆千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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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京雅继续任务去了。
朱青文在这时找上门来,说想陪他去市集看看。
“千晴……不知道你方便吗?”
朱青文难得提出这样的要求,眉角间淡淡的忧郁侵入了他的心,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白渺想了想,点了下头。
“你先准备下,我们等会儿就出去。”
第一次看见朱青文这样的笑容,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纯真。
朱青文是真心地感到高兴。
白渺这样想着,轻轻地垂下了眼帘。
收拾妥当之后,一个仆役的出现,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那仆役慌慌张张地跑到朱青文面前。
“大少爷……”
“什么事?”朱青文停止了和白渺的交谈。
“二、二少爷他……又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
“…………”
朱青文的眉头在一瞬间紧蹙起来,心中烦乱不堪。
从这个“又”字就可以得知,朱青河在外面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这样一个被宠坏的弟弟……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对不起,千晴……我必须去看看。”
朱青文轻叹一口气,苦笑着向他道歉。
“我跟你一起去。”白渺说。
朱青文点点头,二人跟随仆役一起出了门。
事情其实很简单。朱青河跟以前就有过矛盾的方家少爷碰了面,二人几句话不投机就闹到动武。方家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压根儿没练过武,被朱青河这么一折腾,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了。方家的人在市集上吵吵闹闹,准备等会儿找威天堡讨公道。
朱青河站在一边,一见到自己的哥哥和未来的嫂子来了,有几分怯意地唤道:
“哥……”
朱青文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一拳挥去,当即打得朱青河头晕目眩,脸肿得老高。
“哥……!”朱青河哭丧着脸爬起来,大叫道:“这不是我的错!是他……”
“做错了事你还有脸狡辩!?”朱青文在瞬间勃然大怒。
“朱大少爷,您来了就好。”方杰的母亲扶着自己的儿子,哭诉道:“令弟把我们家杰儿打成这个样子……您必须给我们家一个交代!”
路边的行人也在帮腔,说着“威天堡仗势欺人,简直有损威名”之类的话,听得朱青文脸色铁青。
现在……必须得给个说法。
“青文……代威天堡向令公子陪不是。”朱青文深深地低下头:“今天的事青文会承担全部的责任,令公子的伤我们也会负责找人医治……青文教弟不严,还请夫人谅解。”
“你叫他来向我们道歉。”
“是。”朱青文看向自己的弟弟:“青河,过来道歉。”
“哥!你凭什么向他们卑躬屈膝……”
“你给我住口!”朱青文全身都在颤抖,朝弟弟怒吼道:“你还嫌脸丢得不够是不是!?快给我过来向夫人和公子道歉!”
“不要。”朱青河拭去嘴角的血迹,恨恨地反驳道。
“过来道歉!你想让我当众打死你是不是!?”
任谁都听得出来朱青文的狂怒,大街上顿时一片寂静。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只是没人敢再继续搬弄是非。
白渺拉住朱青河的衣服,把他推到方家人面前,淡淡地道了句:
“道歉,别再让你哥哥为难。”
声音虽小,却是寒心的凉。朱青河不甘心地偏过头,对方家母子道:
“对不起。”
“大声一点!”朱青文怒斥。
“对不起!我错了!”
朱青文这才点了点头,对方母道:“好了……方夫人,青河已经认错,治疗费用青文等会儿也会派人送上,请看在青文和家父的面子上,原谅青河吧。”
方母冷冷地哼了一声,叫家仆们将自己受伤的儿子搀扶回去。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朱青文,白渺,朱青河和三个仆役。
“哥……”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朱青文长舒一口气,轻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但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娘……”
他说话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哥……”朱青河低低地道:“如果不是那个混蛋当着我的面侮辱你……我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的……”
朱青文愣了一下,笑得无限苦涩,随后淡淡地说:
“算了……回去吧。”
朱青文心事重重、表情哀戚,朱青河不敢再发一言,几个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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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晴,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完成这件事的善后工作花了朱青文整整一天。临睡之前,朱青文来到白渺的房中致歉。那时候,枫京雅还没有回来。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难处。”
白渺知道,今晚,是他在朱家的最后一夜。
(8)
最后的晚上,静静的对视,白渺望着那稍显疲惫的表情和深刻的五官,淡淡道:
“这样辛苦……你从未想过值不值得吗?”
伴随着轻柔的话语,一只手缓缓地抚上了朱青文的面颊。
这是多余的动作,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想做的冲动。眼前这个男人是不幸的,这世上不幸的人比比皆是,却惟有这个人能将他打动。
“千晴……”朱青文有些意外于这亲昵的举动。“这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我必须……”
“你真是……”白渺垂下了长长的睫羽,蹙起眉轻轻地道:“你真是傻瓜……”
“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无所谓。”
朱青文露出淡淡的,温柔的一笑。
“下个月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千晴?”
面对这样的问题,白渺还能说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只言片语,只是忽然靠近朱青文,在对方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轻轻的,浅浅的,如同羽毛拂过唇瓣,留下了幸福的味道。
白渺知道枫京雅已经回来了,就在屋外。白渺知道枫京雅目睹了这一切,但他不想加以解释。
怜悯的心情和悲伤的预感,对白渺的身份而言,是多余的东西。
朱青文刚走,枫京雅便急急地冲进来,开口就问:
“您为什么……”
“明天,一切归位。”白渺转过身,低低地道:“所以今天,什么都不用多说。”
“您……放得下吗?”
“放不下也得放下,不是吗?”
白渺微微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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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日的傍晚,枫京雅在守卫们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一想觉得还不够,于是又添了一大把迷魂药,然后高高兴兴地跑去四处放火。
莫名起火的地方有一处还是正夫人梅辛的房间,家仆们手忙脚乱地救火通报,一时间人心惶惶。
白渺一直在关押云绝意的地方观察着守卫们的动静。待药效发作时,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迅速潜进了监牢里。
“千晴?”
这个时候,朱青文站在白渺的房门前。今晚,他想再和“陆千晴”好好聊聊。
“没人吗……?”
朱青文敲了几下门,没得到任何反应,于是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算了……明天再说。
朱青文正欲离去,忽听一仆役远远地在院里叫道:
“不好了!大少爷!监牢出事了!”
“什么!?”
朱青文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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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文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
当他匆匆地赶到事发地时,见到的是倒了一地的守卫,还有……护着昏迷不醒的云绝意而与其他门徒动手的……陆千晴。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眼前出现的是幻觉。
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不是事实。
“千晴——!”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一身黑衣美丽依旧的“陆千晴”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是如此的熟悉,现在看来又是如此的……刺眼。
“大少爷!他不是陆小姐!他根本就是个男人,是魔教的人!”
这句话,无情地击破了朱青文残存的癔想。
不是……?不是真正的千晴?
他是男人……?是月灵教的人……?
“大少爷!我们不能让他把人救走!”
既然是月灵教的人……那他的目的应该就只有救云绝意一个……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温柔!?
心头一阵纠结,痛得深入骨髓,朱青文抽出了刀,冲向白渺。
为什么……
昨日还静静相对的两个人,今日就要反目成仇。自己甚至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彼此相爱。
喜欢幼年时的千晴,她的关心和保护成为了最大的慰藉。但是,十几年之后真正让自己倾心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如果真的是骗我,为什么要那么温柔?
给了我期待……最后又能换回什么呢?
“为什么……”
白渺见朱青文冲来,轻轻地一闪身,将云绝意丢给了前来接应的枫京雅。
“对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青文……”
“不要这样叫我!”blzyzz
非常明显的男音让朱青文心烦意乱。他同时也发现,白渺的功力并非他所能及。
几乎是深不可测……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白渺一掌击飞了一个守卫,随后跃到了高墙之上。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以及准备好的弓箭手,毫无畏惧之意。
他的长发随风翻飞着,妖冶的眼,冷冽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
一扬手,带着毒物的暗器飞出,射倒了试图围攻上来的人。白渺的目光依然落在朱青文身上,眼中却已收起了全部的温柔之意,只有冷漠,只有霸气。
“云长老就由本座带回了,各位好自为之吧。”
当这句话语的尾音消失时,白渺人也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众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有人难以置信地叫道:
“那……难道是……”
“白渺……!”
“是白渺!”
万万没想到月灵教的教主会亲自出马,还轻易地混进了威天堡……有人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死于幽玄神掌之下。
威天堡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得不临时取消即将召开的论剑大会。
由于在武林群雄面前丢了颜面,朱翔鹤一连几天都处于暴怒状态,家中人人自危。只有朱青文,平静依然。
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
(9)
这个春天,就在一整季的黯然神伤中过去了。
六月初二,是朱青文与陆千晴成婚的日子。
在云绝意被白渺救走的第二日,真正的陆千晴就被放回了威天堡。昏睡了几日,陆千晴还处于对事情一无所知的状态。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朱家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对她的态度也那么僵硬。
尤其是朱青文,她的未婚夫,孩提时代她最好的伙伴,望着她的眼神总是茫然若失,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哀伤。
她虽然不懂,但是朱青文对她的关怀和体贴却是一直没少过。于是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在六月初二这天完婚。
成亲之后……相信自己躁动不安的心也能稳定一些吧……
陆千晴这样想,朱青文也这样想。
六月初二,威天堡上下处于难得的喜庆气氛中。
各方的宾客前来道贺,人声鼎沸。朱青文忙得几乎手脚倒错。
他并不喜欢与人说太多的客套话,千篇一律,意义全无。他也不喜欢像现在这样热闹的氛围,这只会尖锐地唤醒他内心的空虚与寂寞。
带着几分虚伪的笑意,只为麻痹神经的捧杯……朱青文憎恨着这样的自己。当冗长的仪式总算结束,新娘被送入新房后,朱青文紧绷的神经才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看看自己身上火红火红的喜袍,他不由得想苦笑。
白渺白渺……我到底要被你的幻影纠缠到什么时候,我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多久……?
夜渐渐地深了,不胜酒力的宾客已经纷纷回到了客房。朱青文也有了几分醉意,起身走出了大堂。
在长廊上缓缓地踱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