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看情形应该在半夜就会退烧,感觉全身的疲劳一拥而上。幸好影月提早发觉——燕青出门采购还没有回来吗?”
“会不会又被误认成绑匪,被抓去关起来了吧?”
呵!静兰嗤之以鼻,秀丽则按住额头。
“。。。静兰,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最重要的是,天底下有哪个州牧副官会在赴任途中动不动就误认成绑匪?所以我才叫他把胡子剃掉的嘛!”
燕青剃掉胡子之后看起来可是个剽悍的性格汉子。
“不过,如果燕青以那个担任车夫的话,想必在这一路上要无人识破我们的身份也很难,其实,即使处在紫州境内,但追兵比我们预料之中来得更少。很遗憾,无论我们做了再多努力、甚至蓄了胡须,也无法像他一样那么容易就被当成可疑人物。”
秀丽一边沏茶,一边努力想象静兰蓄起胡子的画面,可惜失败了。。。实在不想看到,应该说觉得不好看。
“我明白,可是这样给燕青添了太多麻烦了。”
一看便知出身上等人家的香铃以及静兰贵气十足的外貌,都会使得被识破真正身分的可能性大为提高,然而外表悠然自得、满脸大胡子的流浪汉燕青一旦加入,一行普通的“奇怪五人组”随即成立。
“给燕青添麻烦应该不要紧吧,他可是小姐您的副官,职责就是为小姐解决麻烦,与其感到内疚,不如口头上说声抱歉,然后尽量麻烦他、利用他才是身为长官的正确态度。而且那小子根本不觉得麻烦。”
秀丽停下注入茶水的动作,望着静兰。
“。。。是吗?”
“当然,我也一样。”
面对接连不断的说明,秀丽面露苦笑。
“你从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不过从现在起,我是不是应该先根你说一声对不起?”
“只要小姐为我泡一杯茶就可以一笔勾销,敬请放心。”
静兰伸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水,浓醇的香气不停逗弄嗅觉。
“对了,这一带的茶非常甘甜,记得叫做甘露茶吧?”
“是啊,我是头一次喝到这么甘甜的茶,不会过于甜腻,入喉非常顺口。”
见秀丽有感而发的呐呐道,静兰轻轻摇头。
“应该不是头一次,以前路经此地就喝过了,那时小姐也非常喜欢这茶。”
“不会吧!?”
“是真的,大约在小姐两岁或三岁左右的时候吧,比吃饭还喜欢喝茶,真伤脑筋。”
对于那么久远以前的童年往事实在毫无记忆,不过经这么一说,秀丽终于回想起,这条前往茶州之路对于他们而言并非头一次经验。
茶州一带,曾经听爹亲提过。那是当时年少的静兰与正处于行旅途中的他们初次相遇的地点。
尚未遇见邵可与秀丽之前,茶州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若非这次有机会前往赴任,静兰几乎是绝口不提茶州之事。想必不是很愉快的回忆吧。想着,秀丽表情稍有变化,毕竟已经相识了十年,愈是接近茶州,秀丽便敏锐的感觉出他的神经就变得愈发紧绷。
然而静兰是绝对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脆弱之处。
“我说静兰。”
是!静兰回应道,秀丽对他漾出最大的笑容。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哦!我不会问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是你绝对不要隐瞒哦!我会做很多你爱吃的饭菜跟点心,也会沏最好喝的茶给你喝,再拉二胡给你听。。。哎呀真讨厌——我能做的事情怎么这么少,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秀丽从来不认为静兰跟随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反而,在高中国试之际,她便做好与静兰分离的心理准备。
成为官员之后,秀丽自己也不知会被派往什么地方,原本在王都任职的静兰不用说是不可能离开贵阳,十之八九,她必须与爹跟静兰分别,只身前往就任之地。因此及第之后在王宫度过的两个月期间,秀丽绝对不向他们两人求援。今后如果必须孤身一人,必须尽快习惯才行。
即便这么做让自己心如刀割——夜夜泪湿枕边那般痛苦难耐。
“静兰,我很高兴你愿意一路陪着我。”
静兰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不可能随时随地保护自己跟邵可。秀丽也早已明白,其实倘若有意,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是前途无量。
时候到了——自己拼命说服自己。现在正是让他自由的最好时机。
没想到静兰出乎意料再次陪伴在自己身边——让她打从心底感到欣喜。
“我绝对不会说出‘如果真的不方便,随时可以回去’这种话。”
当静兰获赐护卫官一职,秀丽只询问了一句:真的没关系吗?而静兰一如以往笑着答道:是的。于是,她不再开口询问,觉得内心暗自期待这种结果的自己很窝囊——真的没关系吗?害怕自己倘若再问一次,会让他吓得逃开。这就是秀丽的天真与脆弱之处。
静兰担任秀丽的护卫官,与先前的情况截然不同。并非建立于善意亲切的家人关系,而是来自圣旨的绝对制约,束缚着他的意志。
那一刻,秀丽下了决定。
静兰并非自己与爹的所有物。既然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就必须付出相等的价值。如同爹与娘亲一直以来的做法一般,自己今后也应该这么做。
“相对的,我也会诚心诚意接纳你,或许不像爹亲那样做到尽如人意,但我会努力的。总之,你完全不用顾虑我,心情不好之际尽管脸色沉重的说一声‘ 我很烦恼’就行了,因为我也是非常关心你的。”
甘甜的甘露茶香气勾起了过去的回忆。呼。。。静兰静静逸出一口气。
茶州。曾经朝廷文武百官争相叩拜称臣的太子成为行尸走肉的地方——
“。。。我并不排斥前往茶州,因为那个地方也是我与老爷、夫人和小姐相遇的地方。”
善心的红家人赐予他静兰这个名字。于是,这个地方也成为抹杀自己的心、抹杀自己的过去,在不断抹杀之下已经濒临死亡边缘的“自己”重新苏醒之处。
“我只是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罢了,所以在此之前,就是这副模样,看起来有些阴沉就是了,到时。。。小姐可以沏一壶甘露茶,与我一同对饮吗?”
“这样就足够了吗?”
“是的。”
静兰将所有心事藏进自己的内心深处,然而并不代表他不信任别人,而是来自那颗高傲的自尊心。他甚至认为自己或许有秀丽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中,他的自尊心是最为强烈的。
能够为向来不依靠任何人的他所做的少之又少,但并非全然没有。
“我明白了,我会先囤积好一大堆甘露茶的。”
“很贵哦,因为这可是地方名产呢。”
“这是哪儿的话,如果这茶能让静兰的心情好转那可是非常便宜了,还有啊,你是不是太过逞强所以都不笑?”
这番话让静兰眨巴着眼,接着不由自主似的逸出笑声。
“这一点请放心,这点能耐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在眼前的少女以及她的双亲在亲切相待的岁月当中夺去了他这份能耐。
忽地,静兰目光直瞪通往走廊的房门。
“喂!你要偷听到什么时候?燕青。”
“啊!你发现啦?”
燕青慢慢从房门探出头。
“我回来了。哎呀——总觉得、不好意思打扰这么美妙的气氛嘛——”
双手提着大批物品,燕青步入房内。
“你跟小姐独处的时候,就变得很坦率,我看只有在小姐跟邵可老爷面前你的个性才会变得比较温驯一点——啊、对了,我也想来一杯甘露茶,跟二位一起对饮!”
“你这个碍手碍脚的笨蛋!”
静兰冷冷划清界线。
“唔哇、好无情——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心灵支柱耶——”
“要你来当我的心灵支柱,我还宁愿去跟那群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哭诉。”
“什么?我可以肯定,我绝对比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可靠多了,况且虫子只在秋天才出现,我可是一年到头全年无休哦!”
“全年无休乃是害虫的特性,我看你哪天也会长出翅膀飞来飞去吧。”
一遇上燕青,口气跟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变差。不过,秀丽看着这样的静兰却感到很欣慰。
(对了,燕青应该知道静兰来到我们家之前的事情吧。)
连爹也不知道燕青过去的事情,可见应该是这样没错。
——难道说,他们两人相识的地点也在茶州吗?
秀丽蓦地浮现这个念头。
“香铃姐睡得很熟——”
影月从隔壁房间返回之际,正好是夜幕即将遮盖最后一丝余辉的时刻。
“辛苦你了,影月,一直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情况如何?”
“晚上还是轮流照顾比较妥当,感觉高烧还未完全退去。”
“明白了,那就包在我身上吧。”
挽起袖子强调斗志十足的秀丽环视四周,接着连忙补充说明: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哦。因为我知道怎么照顾病人,而且你们应该不会有这种不当的念头,想趁着三更半夜进入年轻姑娘的寝房对吧?”
“。。。呃、我想今天还是先让她吃些清汤或稀饭之类的比较好,不过她熟睡时不要叫醒她,就让她好好休息。”
影月态度沉稳的解释,秀丽则同意道:
“那最好借个火炉摆在房内,让她在半夜醒来时可以立刻吃些热食。”
客栈老板娘说过会把晚膳端来,到时再拜托她好了。一面在脑中安排好作业流程,秀丽手持茶壶。
“谢谢你影月,我帮你倒茶,坐——”
此时,一个物体从视线的一隅快速横穿而过。
“。。。??”
秀丽不停揉着眼睛,静兰担心的望着。
“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刚刚、眼睛的感觉。。。”
感觉好象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不只刚刚,自从从贵阳启程之后,便经常发生这种情形。
听秀丽这么一说,影月与燕青面面相觑。燕青语带笑意询问道:
“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贵阳?”
“呃?是啊。”
在懂事以前经由茶州来到王都贵阳以来,秀丽的行动范围一直局限在贵阳城内。
啊啊原来如此,见两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感觉突然很不舒服。
“燕青、影月你们。。。怎、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有问题吗?”
“眼睛完全没有问题——应该说是眼力实在太好了,全是因为这一带地处州境位置,不像紫州中心‘打扫’得那么干净。”
秀丽在房内左顾右盼。
“这个嘛,我是没住过贵阳的高级客栈啦,不过这家客栈比起之前住过的应该干净许多才对吧?”
“不是、呃——这、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王都打扫得很不自然。。。”
“没错没错,其实,我也一直觉得贵阳‘太干净’了。”
“。。。总之,这就表示我们已经快要抵达茶州了。”
完全听不懂。而且对话到此强制结束。
秀丽放弃追问,只挑出燕青语焉不祥的句子。
“。。。快要抵达茶州了吗?”
“是啊,已经近在咫尺了,往前通过崔里关就是茶州了。”
“有办法顺利通关吗?”
影月从旁一语道破,燕青笑道:
“当然可以,虽说不走关隘比较安全,但事后不走关隘一事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也是一个麻烦。这种芝麻小问题最啰哩八嗦也最难搞定了…”
粗鲁的语气完全无法想像这是出自地方官员之口,不过秀丽并未加以指责而是继续反问:
“燕青,你以前以州牧身分前往赴任是什么样的情形?你至少来过紫州一趟,接下州牧印信跟玉佩之后就回到茶州了对吧?”
“咦?啊…那时是有鸳洵老爷子与我同行,一路上轻松得不得了,所有人都礼让跪拜。不过表面愈是风光,私底下就愈凄惨,白天我们威风凛凛,暗地里刺客接踵而来,一到夜晚就出现青蛙蛋现象。”
“。。。青蛙蛋现象?什么意思?”
“想想看,青蛙蛋都是一长串的不是吗,就是那种感觉而且数量惊人。”
秀丽打了个寒颤。她不是害怕青蛙,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
“别说了!不要做那么恶心的比喻!”
“呃?可是我觉得这个比喻很妙、很有创意又具有诗意耶——”
一旁的影月半边脸抽搐。同时曾经得到著名文士异口同声对其诗词造诣赞不绝口的静兰,也以一副仿佛想说“你是石头里迸出来的吗?”的目光盯着身旁的男子。
“。。。我现在终于了解意图让你吟诗作词的郑副官的努力全白费了。”
“什么?真没礼貌,那我待会把我在准试当中这辈子写得最好的诗朗诵给大家听听。”
“的确是你这辈子写得最好的诗,却是全州准试史上最烂的诗。”
身为国试第一甲及第考生,为了准备考试已经累积一定程度的文学素养的两人,也对静兰的话保持缄默不予否认。好心肠的影月刻意把话锋一转以改变话题。
“。。。对了,燕青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当上州牧的呢?”
“啊!记得跟现在的小姐一样,十七岁,所以正好是十年前吧,唔哇~好久哦…”
三人听到这个年龄不由得瞠大双眼。
“十七!?”
“嗯、十七。不过,那时我没通过准试。啊哈哈,居然还有办法当上州牧!”
静兰简直是吓得不知所措的揉着太阳穴。。。竟然会认可这种人担任州牧,父王果真是眼光独特。
“。。。能够在同一州担任州牧将近十年时间,恐怕只有你一人吧?”
“悠舜也这么说过。那时我也想说,因为是临时的职务,可能随时会被派往另一州担任州牧,结果一直没消没息,而且在一年后王都发生王权斗争之乱,所以无暇顾及地方吧。结果,被丢着不管就这样过了十年时间,甚至忘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秀丽与影月沉默不语。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前辈就觉得很想当场晕倒。
“。。。我刚刚有种自大的想法。。。”
“。。。唔、我好像也闪过相同的念头。。。”
“啊、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既然我做得来,自己也一定办得到吗?”
被猜中心事,两名年轻州牧顿时默不作声。
燕青豪爽的笑道:
“哎呀——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你们二位的实力本来就比我还要坚强。”
然而静兰并未上当。
“燕青,你真要笨到什么事都不懂的话,如何有办法摆平那个内讧不断、麻烦不绝的茶州,‘甚至可以让朝廷忘了这件事’?”
敏锐的语气让秀丽与影月诧异的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