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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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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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扬子晚报》喽——”!“买《扬子晚报》喽——”!他继续叫唤。叫累了,就打开胸前的半导体喇叭,放他录好的叫卖声。两种叫卖声交替着在大街上响起,在昏暗中叩击每一位行人的耳鼓,叩击沿街的每一户楼窗。但行人匆匆,甚至没有人瞟他一眼,楼窗也依旧开着或关着。 

  深秋的风吹散我的酒气,把我吹得清醒起来。我立在酒店前,呆呆地目送盲者的背影,《扬子晚报》的叫卖声也渐去渐弱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到湖滨路散步。那是城乡的结合部,比较偏远,三两幢平房一过,便是田园了。白天也不热闹,晚上更加冷清,几乎没有人走。我走到田园边,向远方的夜空出了一会神,便准备往回走。折身一看,在空荡荡的湖滨路的中间,有一个人摸索着走来。当那熟悉的叫卖声也隐隐传来,我震惊了,震惊得无以言说! 

  我快快地走过去,他慢慢地走过来。我们走到一起时,他继续向前,我便好奇地转过身,看他如何走下去。他走到最后一幢平房前,高八度地叫卖了两声。门本来开着,现在依然开着,但没有人出来,门口空放着一把未坏的折叠椅子。他返转身,开始往回走。 

  生命呵生命,是一种怎样的奇迹啊?!他靠了一根铁皮棍子的帮助,能走到这偏远的街道也就罢了,他怎么能知道湖滨路的尽头有一处平房呢?!他怎么能知道平房的那边就不再有平房呢?!难道瞎子空洞的眼眶更深、更大、更易于洞察?! 

  盲者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他一定知道这条街是不可能有什么生意做的。但他不放弃,只要大海有针,他就下海捞针,多少心力生生空费在所不辞!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感到他平凡的肉躯被谁下了种,那种子在他的骨骼中顽强生长,使他的骨骼嘎嘎开裂! 

  湖滨路上,我不敢走在盲者的前面。我尾随并仰视他,听他或他喇叭的叫声不断抗击夜空的冷漠;还有他手中的视线,哒、哒、哒,敲打路的生硬…… 。。

母亲啊,母亲!
立在远古洪荒的天地之间,母亲的手剪在小腹上。 

  母亲目光平视。母亲目光犀利有如两支幽幽冷箭,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从昨天射向未来。有谁知道母亲的目光洞穿了多少历史的云烟?有谁知道母亲的目光洞穿了多少自然的风雨?有谁知道母亲的目光承受了多少冰雹、陨石的坠击?母亲的目光钝化或卷刃了么?母亲的目光弯曲或折断了么?母亲的视角压低或掀高了么? 

  风吹来,母亲黑发飘起,飘向身后更加遥远的过去。这时,云天之间,猎猎飘舞是一面怎样的大旗呵!号令山河众生,山河众人过于渺小。母亲的黑发在云天之外翻卷云天,在云天之外引领云天!是星月的朋友?是星月的朋友并召唤星月。但是太阳,那与母亲比肩的飞来飞去的鸟,为什么总不在母亲的肩头降落? 

  雨打来。雨借风势,密集地、斜斜地击打母亲的坚毅。母亲抿着唇。在紧闭的双唇背后,是咬出雷霆的牙关么?刚强的母亲呵,她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更不用说闭合了!母亲只微微蹙额,额头上的雨水便由上睑导引,顺着睫毛飞流直下形成水帘,至壮至美! 

  风狂了,雨骤了,雨骤风狂中,母亲被击垮了么?没有!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母亲风雨如磐,母亲坚不可摧,母亲不仅没有被击垮,母亲的英气,母亲的豪气,更加在天地间充满! 

  母亲布衣褴褛,湿湿地贴着身子。湿湿地贴着身子,勾画她的清瘦,塑造她的不屈和坚韧。没有刀砍她,但我们分明看到她身上刀痕累累;没有箭射她,但我们分明看到她身上箭伤累累。母亲的嘴角在流血么?红红地刚刚冒出来,便被雨水强行交溶而无影无踪。母亲眼角下的水流为什么更加湍急?母亲借大雨遮掩在尽情发泄么? 

  母亲呵母亲,你为什么不动一下你的身子?你为什么不避一避风雨? 

  母亲呵母亲,天地间哪里是你的家园?何处是你的归宿? 

  母亲呵母亲,你为什么不向今天走来?你为什么只拿眼睛憧憬明天? 

  母亲呵母亲…… 。 想看书来

是谁,在岁月的河边打水?
弯腰。舀。小巧的半圆的竹篮没入水中。 

  小巧的半圆的竹篮没入水中的时候,竹篮中的水好满呵!执着而冷峻的打水人,是否甚至认为一河的水都入了她的篮子呢? 

  她直腰了。她直腰那装满了水的篮子便随之上升。 

  篮子在出水的瞬间,河水缠着篮底,整个小河被提起。是的,整个小河被提起,短暂而有力。 

  篮子继续上升,行进中的篮子筛下怎样缜密、怎样激越的瀑布啊! 

  终于,篮子主人的腰全部直起来了,篮子呢,便悬停在膝前的空中。 

  篮子空了。除了淅淅沥沥,那打水人的篮子,真是空了么? 

  她提着篮子,迈着古典的碎步走上河岸。 

  河岸与她的庭院间是细小弯曲的路,隐隐约约。她的赤足严谨地走着,在各色野花的簇拥下,由河岸走向庭院。 

  她走进院门,走到陶缸前。她一丝不苟,把篮中的东西倒入缸中。 

  陶缸空空如也,倒前空空如也,倒后仍然空空如也。但是她,执着冷峻的她,会不会看到什么——比如水——在不断地充满呢? 

  她返回岁月的河边,开始打第二篮水、第三篮水…… 

  懒人笑她:“干嘛啊,找罪受啊?看我多好,大树底下乘荫凉,头枕着双手,睡了醒,醒了再睡,一觉连一觉,一生睡一个长觉,除了睡什么也不想,除了梦什么也不做,这才叫享受呢!” 

  她笑笑,并不回答,提着她的篮子,继续在河边与庭院之间,在各式野花的簇拥下来来回回。 

  聪明人笑她:“干嘛啊,直冒呆气,想参加笨蛋比赛并勇夺冠军哪?见过用篮子打水的吗?没见过打一次也就算了,一次打不到还来二次,二次打不到还来三次,足见你弱智到了极点!” 

  她笑笑,并不回答,提着她的篮子,继续在河边与庭院之间,在各式野花的簇拥下来来回回。 

  她不说话,她不想说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篮一篮,她只顾打自己的水。 

  打啊打,有谁知道她打了多少个春秋?有谁知道她水缸充满的日子?

筷子
随手取一根竹木,用刀斧剖开,剖细,截出适当长度,筷子便诞生了。我以为,筷子的诞生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是一项比四大发明更具民生价值的伟大发明。因为这个发明,东方的这群众生之手得以延伸,不再直接抓饭,在饮食方式上,从此与狗和猴子拉开了历史性的距离。

  几千年了,我们把锹插进泥土垦荒造田,我们把筷子插进菜饭菜实施饮食;几千年了;我们的脚在大地上行走,我们的手在天空中行走,我们的筷子在餐桌上行走,在这些动作交替进行的蒙太奇中,我们一代代繁衍生息。

  我喜欢坐在河湖边,欣赏云水间、荷香中的男女,双手抱桨前后推摇,小船便在细浪和渔歌中滑行,直滑行出动感十足的彩色水墨。那么,当我们捏着一双筷子,把香喷喷的小米稀饭括进碗边宽敞口洞的时候,或者于清汤绿叶中欢捕白白豆腐的时候,我们是否也感觉到了生命之舟的默默前行呢?

  筷子是食具,但它仅仅是食具么?这看似普通的小棍,难道不是竹木做成的雕塑么?庙里供奉的泥像、神道两边雄伟的石刻、华表及雕栏玉砌。。。。。。平凡的筷子和它们一样,也是伟大的造型艺术!抛弃一切的浮华繁杂,作为雕塑的筷子简单而有变化,简单而又丰富。上半截方型,下半截圆型,方与圆,抽象了人世间的多少玄机:天圆地方,曲伸变化,等等。筷子是艺术性和实用性完美统一的经典,筷子是朴素而博大精深的美学概念、哲学命题,筷子是餐桌上的活动雕塑,一日三餐,帮助并警示众生。

  筷子从不行单影只。筷子以集体的形式出现在筷筒中。作为团结就是力量的符号,筷筒中的筷子抱成一团张挂上墙,把不容折曲的古老信念大肆传送。

  筷子离开筷筒的时候,便成双成对隆重出场。没有花瓣雨,没有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没有盛装粉脂的亮丽,筷子裸露着朴素平凡的本真,以形影相随如胶似漆演绎隆重。他们手拉着手,深入饭碗实施有趣而成功的抱扒;他们合力同心,夹起鸡鱼肉蛋青菜萝卜的诱惑。筷子啊,是餐桌上的鸳鸯。筷子不戏水,筷子赴汤蹈烫搬运饭菜,在并肩劳动中加深感情,在携手合作中获得欢娱和享受。

  筷子爱得古典,古典但不愚腐。筷子不赞成从一而终,筷子每顿饭都重新组合,筷子的爱在更迭中不断新生,经久不衰。

码头三题
(一)杀牛,阿訇施头刀 

  元旦放假,几个朋友相约到码头镇玩。码头是古镇,西去淮安城约二十公里。路程不远,但走的太迟,到码头已是中午十二点过后。当地的战友在饭店门口翘首以待。饭店比较简陋,只一张桌子,围一圈椅子。但战友热情如火,劝吃劝喝外加叙旧一着不让。桌上的菜堆了层层叠叠,还是一股劲地叫店家上菜上菜,我都担心他催急了店家,把桌腿也误煮了端上来。劝酒的功夫也了得,不管我们是否能喝,是否喝好,还是要喝,动作稍慢,或是杯中留了一点点,他就发急,就差不多要掰开我们的嘴灌。 

  码头是韩信故里,在我们这一带,象韩信一样有名的还有码头的牛羊肉。热气腾腾满桌佳肴中,除了红烧扁鱼,就全是牛羊身上的部件了,羊羔、牛眼、牛嘴唇、羊杂、牛肚等等等等。还有一盘胶质类的冷菜,细碎细碎的,战友让我们猜是什么?我们哪里猜得出来!战友说,是从蹄掌上一点一点削下来的,大概就是老皮了。我们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一大盘子,要削多少副蹄掌才够!这菜来路虽然不怎样太雅,但经嚼,口感很是奇特。 

  还有一样菜,比蹄掌削还要奇特,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我从没听说哪个地方曾经有过,或者曾有人吃过。淮安人喜欢到码头吃牛羊肉,主要冲着味美,也有冲着这道奇菜的。这菜叫——“牛碗”,用牛的特殊部位做制作!大概是因为有女孩子在不便吧,今天并没有上这道菜。但若是真的上了,我怕也未必有勇气伸出筷子。 

  吃牛羊,说牛羊。战友告诉我们,码头的牛羊肉在城里要贵出一两块一斤,味道好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不羼假,肉纯。市场上的牛肉大多被羼了水:屠宰时,先把牛的四腿缚死,再把气管割开一点,略放些血,然后用特大号注射器,往牛的血管中拚命注射盐水,只到一点也打不进去。一条普通的牛通过如此“深加工”,生肉可增加一二十斤,甚至更多。 

  码头人从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码头回民多,他们宰杀时按祖传的规矩办事,不管是谁家杀牛,都必须由一个德高望重的阿訇施头刀,他们认为只有他才可以一刀把牛杀死,叫它受最小的死罪。逢到杀牛了,主家便把牛缚好了等他。杀牛的人家很,他很忙。等了半天终于骑单车来了,并不说话,支车,抽刀,走向牛。刀尖在牛脖上找准位置,念几句咒语,突然捅入。牛蹬几下腿,很快便没了。。。 

  从古至今,镇民换了一代又一代,阿訇施头刀的规距没有变。至于往牛肉中羼水,码头镇没有人做过,甚至也没有人想过。即使有人想做也做不成,因为据说;牛被阿訇杀死后,就打不进水了。 

  
  (二)800岁生子,生生不息 

  饭后,战友要带我们玩玩,说:“先看白果树吧,她已经800岁了,还能结果!” 

  沿一条水泥小路,曲曲弯弯来到镇外的一个农家小院,主房三间,偏房两间,皆土墙,麦草铺顶。这是苏北的典型农舍,但现在富裕了,已很少见。房屋敞着门,屋里屋外看不到东西,只一棵树几乎把小院的空间填满。不用说,她就是白果树了。 

  我们试了一下,树干要三人合抱。枝叉蛟曲盘错,冠及屋顶之上。树叶早落光了,灰黑的姿影,加之树皮粗裂斑剥,苍桑得叫人联想到老祖母。树干上挂一白牌,上面的字印证了她的名字和年龄,还有省级文物的尊贵身份。啊,苏北,这块浸透了血和泪的土地,800年的兵灾水患,800年风雨霜雪,多少鲜活强健的豪杰纷纷倒下,独这棵树,穿越一次次的苍海桑田,兀然存活过来,这是怎样的奇迹?是生命坚?是水土异?说不清! 

  院主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是个老男人,衣服破旧。他告诉我们,解放前,国民党军队曾住这里。冬夜太冷,围上柴,烧树取暖,可怜这棵大树,被烧得焦黑。陪伴了多少代的老树死了,村里人再也吃不到鲜美的果实了,人人都很伤心。冬去春来,村里人看花开,看草长,无意中看白果树,黑枝上有点点绿——难以置信,灰烬中的老树,她顽强地复活了! 

  前几年,白果树被定为省级文物,国家好歹给个钱,请主人看管,主人便认真地负责起来。白果树的叶子可以入药,果子更金贵,成熟季节,很远的人都慕名前来争购。白果出售所得,主人用于补助生活。 

  “今年白果卖多少钱?”我们问。 

  “今年没结,”主人说,“树老了,要喷药才能结,头年没喷。” 

  “为什么不喷,你不想增加收入吗?” 

  “当然想。但你看看,看看她都老到什么样了?!每年还要结果子,我怕她受不了,所以喷一年停一年,让她歇歇胎。” 

  我震惊了,一个乡村穷人,居然会如此善待一棵老树!如果搁我们一些城里人,不用说歇胎了,大概恨不得拿药天天喷她,叫她把三百年、五百年后的果子都一次性结出来,就手把树连根伐了,一并换成耀眼的银子。 

  
  (三)大坟 

  漂母靠给富人家洗衣艰难度日。看到孤儿韩信饿的可怜,不忍心,每天把自己的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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