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黑色的木头和雨蓬之间悬挂着一幅蜘蛛网,网上有只大蜘蛛,超大,有人的半个拳头那么大,不过腿很细。
拘谨像是雨一样从空中落了下来。窦有莺出去一看,是楼上人家晾衣服的水。
“什么品德啊,知道这儿有人住还不把衣服拧干。再说哪有这个时间晾衣服的。”
窦有莺回到棚里,看到索西尼在哭。她拍了拍手,“呃,小索……呃不,索姐,别这样。要不我们在一起吧。你看,上一次床也是上,上两次也是上,多上几次,我们说不定就能成为情侣了。你不要嫌我轻浮——以前我们说定终身才能上床,现在没人信那一套了。曾经我也有过以为莋爱很神圣,跟不爱的人上床就完全没快感的时光。结果,哦,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反思,这是陈述一个事实。要不,这就是一个反思。窦有莺将胳膊放在门口的脏木柜上,看着门外的草地说。草地上有一颗小花,在傍晚的微风中招摇。闷热的风带着压抑的情感吹来。
“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索西尼说了窦有莺完全没想到的话。她把胳膊从柜子上放下来,“何出此言?”而索西尼带着腼腆的微笑说,“我从来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讨厌过你……”
讨厌你。窦有莺想起来了,她是对索西尼说了自己的困惑。那些对于花花世界的既适应,又厌恶,害怕的情绪。那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但同时更重要的是它显露了说话者内心的真实情感,不过这得要具有很强的洞察力才行。或者说,需要的不是洞察力,而是同感。同感就是索西尼也必须对世界有着从反抗,到招安的过程。
“你也知道我讨厌自己吗?”
窦有莺轻声地说。
“不……你不讨厌自己。”
索西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你只是有时候有一些迷失自我,迷失过后就好了。终究,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她指着外面的景物。窦有莺心中一阵悲鸣,被驱赶出她的世界了。
“但是我喜欢你。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索西尼露出了一种幸福的笑容。窦有莺很快觉得毛骨悚然。那笑容背后隐藏的,不对,是已经显露出来的,是一种变态的偏执。
“像今天这样,跟踪着我?”
“我怕把你弄丢。”
弄丢的意思是把东西弄丢了。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弄丢了。而窦有莺,绝对不是属于索西尼的东西。窦有莺对她说,我不是你的所有物,请你搞清楚了。
“我并没有觉得你是我的所有物呀。”
那笑容又分明是那么地澄澈,单纯到让窦有莺觉得悲哀的地步。索西尼,你到底是好还是坏?
“不过我想被爱。老是主动地去爱别人我总觉得受够了。哎,这话说出来真过瘾。所以我在床上都变成了被插的那个,啊哈,真是讽刺。”
变态跟踪狂不是问题。要是有人一直注视着我,等着我,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被拥有就是被需要,被需要就是一种幸福。窦有莺呼吸着让她背部出汗的空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她。
“我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的,不过已经不用说出来了。就这样,我已经很幸福了。”
索西尼对她甜甜地笑着,鞠了一躬,跑出了她的家。空气很热但并不粘稠,清爽的风简直有些悲凉。窦有莺走出家门,穿过老头老太扎堆的小区门口,穿过墨绿色的林荫道,奔跑着。夏天快要结束了,叶子会落下来,桂花香飘开来,要是再不抓住她,她就要跑了,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了。窦有莺尽全力奔跑着,像是学生时代在运动会上努力追逐着位于她前面的人那样。风把周围一切变成时光隧道的两侧,如同那种不断变换的颜色。窦有莺跑啊,跑啊,在月光下跑,在凄凉的月光下跑,在洁白的雪原上跑,前方的目标是一根红线,在大雪纷飞的寒江尽头,神秘地断掉。
“索西尼!”
窦有莺在街上大喊。星期天的街上人来人往,她驻足在这儿,发传单的人把广告纸塞到她手上,推荐她去做一个免费的美容SPA。窦有莺失望地推开那人。这些曾经她以为是大城市的风景令人那么感到空虚,用物欲和表面的美丽堆积起来的城市。窦有莺一声接一声地喊。“索西尼!”那听到自己声音的感觉令人心焦。她四顾盼望,却找不到索西尼。“小索!”她跌跌撞撞地抢到红绿灯前,和一群自行车挤在一起,考虑着应该是穿马路找找还是回头在这条街上仔细搜索一番。天空是那么蓝,蓝得像记忆里下课后在楼道里探出头去看到的天空。窦有莺已经不是那个窦有莺了,却觉得始终逃脱不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优柔寡断又冷漠无情,利欲熏心又灰心丧气。她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4点25分。那是一块很名贵的表,是殷沓沓送给她的。殷沓沓送表给她时,笑得很怪,她是在笑金钱的力量可以笼络人心,还是腐蚀自己。窦有莺思考着。穿着西服套装的窦有莺站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她没有发现站在遮阳棚后面的索西尼。对面绿灯亮了,人和车一窝蜂地动了起来,窦有莺也走过了马路。索西尼抓着遮阳棚白色的支架,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她闭上眼睛,想着相册里的照片。如果她的停车场家里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断了通感网络,窦有莺就能看到那些照片背后的景象。在芍药花旋转的花荫道上,她们所相遇的,所经历的一切。她一直像以前那么帅,那么单纯,可爱。
“索西尼!索西尼!”
窦有莺一路大喊着向前走去。路人纷纷侧目,窦有莺瞪回去,想想又拉住他们问,“请问你刚才见到一个女孩子从这儿跑过去吗?她是娃娃脸看起来很小,但是穿得很老气?”
“我倒是看见不少穿得很嫩但是脸很老相的。”
“哪儿呢?”
“满大街都是啊。”
窦有莺绝望地在满目花红柳绿之中搜寻索西尼的踪迹。索西尼离她远远的,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焦急的神态,和依旧挺拔的身姿,这种态度,和以前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变过。走失的小狗在街上摇晃着脖子上的铃铛,那悲哀与无助令主人感同身受——窦有莺转过头来看到了她,索西尼,站在站牌边扶着银色的栏杆,与她遥遥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忘了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有性关系吗?”
窦有莺说着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双手抱在胸前。她走到索西尼面前点着她的肩膀,“说话呀,约炮完了之后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
“你不会想要我这样的女朋友的。”
索西尼转过脸去。
“你是不是很忧伤?”
“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了。”
“我当不了你的女朋友。”
窦有莺心里痒痒的像有个老鼠在挠一样。索西尼转了过来,脸上是泪痕,一下一下轻轻抽泣着。有莺拿出纸巾给她,索西尼不接,窦有莺望着天空,把纸巾叼在嘴里。
“干啥就当不了我女朋友呢?”
“你不是处女。”
“那你刚才干嘛不说??”
窦有莺先是反应很大地叫起来,然后又摇摇头,“我不信。”
索西尼还是那么焉焉的,不过说出来的话让窦有莺皱眉头,感到意外。“你一方面觉得我配不上你,一方面又觉得你配不上我。”
她退了一步。“我知道你是大明星的经济人,什么都见识过。你比我高级。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其实很讨厌在外面跟人乱来的人,女孩子和男孩子都是。没有感情还能上床这种事很讨厌很讨厌,真的很讨厌,我恨那种人。但是你有钱,你是社会的精英人士,所以你就比我高级。但是我还是嫌弃你不纯洁,不管是什么都不可以阻挡我嫌弃你,地位,身份,都不可以。你霪乿,随便,我刚一插入你就后悔了。我想到你上过那么多的人,可能还被男人插过,我就觉得恶心。我想我还是不要和你来往好了。”
“哦。不过你干嘛要哭着说这些呢?”
窦有莺双手抱胸思考着。索西尼抽泣着说,“因为你真的很帅。”
窦有莺没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那种嘴里一口水喷出来的笑法。
“我操。”
窦有莺擦擦口水,迎着索西尼伤心的目光说,“很少有人说我长得帅的,不好意思,哈,哈哈。”
“真的很帅。”
索西尼望着她的目光分明有着爱意。窦有莺说,“所以你是喜欢我,又嫌弃我滥交是吗?我没有和很多人上过床,我唯一上过的人是吴樱秾。她是我正式交往的女友。”
索西尼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不行。
“我没有参加过滥交party,我看过。我今天和你上床虽然是因为一个人太久孤单了,不过也因为你实在是追我太久。”
“你上过那个吴樱秾?”
“嗯,交往时有过。”
“那么我就介意。”
“我也有点介意。”
窦有莺蹲了下来,沉思着说,“虽然说当时是喜欢她的,但是我现在连为什么要跟她交往都记不清了。能记得的理由是我觉得她很有才华,可是感觉就不对。”
“你不用跟我说你跟她之间的事。”
窦有莺抬头看她笑了笑,“你嫉妒?”
“对,我嫉妒。”
索西尼轻轻地说,“我嫉妒你和任何人的关系。你和那位大明星也很有关系,是吗?你们之间有些暧昧。”
“我和她是上下级关系,她让我做什么,我不敢不做。她想跟我有点什么,我不能说不,只能尽量迎合她。”
窦有莺摸摸下巴。“就是这样。我的生活就是迎合人。你还觉得我明星经济人很风光,其实很累的。我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这些天不停地被骂,还差点被打了,因为他们觉得殷沓沓决定退出娱乐圈是我的失职,我没能劝住她。哎呀,好累,这个人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她就是支使我干事,我能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应该去怪吴樱秾的嘛,本来她在这花花世界里混得挺好,人一句话就把这位小姐十几年的生活给否定了。”
“你讲的都是和我没关系的事。”
索西尼的目光虚无飘渺。窦有莺吸了一口气然后憋住。“我床上表现好吗?”她眨了眨左眼,“是不是以为我是T结果发现我是P很惊讶?不对,是失望?”
然后她把气喘了出来,“其实我也很失望。不过刚才感觉还挺好的。你要是觉得亏了,我们现在再回去,那剩下的部分再干完。”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索西尼眼睛里的水一直充盈晃荡着。
“对不起,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
窦有莺双手一摊。
“为什么要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在一起?”
这是赤裸裸的占有欲。窦有莺问,“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你!”
悲哀就快要从胸口冲出来。索西尼感受着痛苦的脉搏。窦有莺在笑,但是索西尼茫然。“你为什么要笑?”
“因为我不会哭。”
窦有莺向她比出了V字。夕阳渲染了半条街道,绿色的树和橙色的天交相辉映。这是美丽的时刻。索西尼望向她的眼睛那么,那么忧伤。她拿出了藏在怀中的IX93,黑色的机身显示出沉静的机械美。索西尼打开了它,整个城市都变成了火的海洋。窦有莺赞叹着,“哇……这是什么?”
“前辈真的很帅。”
索西尼怔怔地说。窦有莺扯开嘴角的微笑,“但是前辈不是处女啊,遗憾吧。”
“我好想和前辈在一起。”
索西尼眼含泪看着她。窦有莺把西装一脱,“但是前辈不是处女啊!太遗憾了!”
“我只是很想要你完全地属于我。”
索西尼握住那个IX93。
“那么我就属于你吧。”
窦有莺开玩笑地说。索西尼说,“你说谎的样子也很帅。”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万年的骄奢淫逸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窦有莺看着身边的通感网络画面,看着自己脚边荒草丛生的景象。她问索西尼,这是你写的吗。索西尼说不是。“这是真的。是八千亿年前发生的事情。”
“你为什么连这么久远的事都记得?”
“你应该说,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
“对啊,是哦。”
“和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
“我可不接受威胁啊。”
窦有莺闭起了一只眼睛。归家,家在哪里。亲切,亲切的感觉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哪怕那感觉那么地遥远,那么地陌生。如果此刻天太晚,就可以不必回家了,跟着她走就可以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在被牵引着,心慢慢地安定下来。霓虹不会再让人惧怕,声光会化作夜里的星星,遥远的,暗的夜,但我沉醉在这夜里,像睡在史前的草原里,我的家。
“我是谁?”
窦有莺问小索。小索对她说,你是,我的梦境。
“不接受这种空泛庸俗的文艺说法啦!”
“你是我的狗。”
“我是你的喵星人~!”
窦有莺比起了一个猫爪子,“萌不萌?”
“你不需要记起来了。我只希望你幸福。”
“明明是看我要记也记不起来吧!”
窦有莺解开了最上面两颗衬衫扣子,说着,好热。“我也觉得我的生命少了一部分。现在这个生活,像是不完整的一个残片。我想我一定是有什么忘记在了别处,我才会这么空虚,这么难受。你是来带我离开我这困顿的生活的吗?”
“你离不开这样的生活。”
小索又退了一步。“我只是想见见你。”
“是的,我不会放弃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的。我,不会放弃。”
风吹动她毛绒绒的脑袋。索西尼笑着点点头,“我不会让你放弃的。我只要这样看着你就好。我希望你幸福,无论在哪里。我始终爱着你。”
“就算我或许已经不再是你想念的那个她?”
“是的。”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你不是为了回忆而来的吗?”
窦有莺又捋了捋头发。“哎呀,真可惜我不是处女!”
“嗯咳,嗯咳,嗯咳……”
那个女孩,哭了出来,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