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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市长的身影在门前一晃，马道远拿起政府工作报告稿子赶出门。
一般来说，刘市长上班这点时间是秘书汇报工作最佳时间。过一会，县区政府市直单位的头头们就会到马道远办公室里排队，或到隔壁的小接待室里等候，一拨一拨地给刘市长汇报请示工作。如果不是预约，还可能根本排不上队。因此，马道远见缝插针把政府工作报告呈给刘市长，刘市长挤出一点时间看一看，给个指示就好走下一步程序了。政府工作报告定稿是有着复杂程序的。从起草到人代会通过，时间上少说两三个月，大修大改也少不了十多次，可以说是千锤百炼。但首先必须得到报告人刘市长的认可。马道远对刘市长抓工作的重点和思路把握得肯定比牛得草准确。刘市长讲话时的许多观点其实就是马道远的观点。反之也成立。当然，每次讲话稿，马道远都会小心翼翼推敲琢磨。政府工作报告更是耗尽了马道远的全部心血。
马道远在刘市长坐下以后把政府工作报告稿子递上去，同时口头汇报说，“按照刘市长要求重新写了个初稿，请刘市长过目。”
刘市长先很快地一页一页翻看一下标题，然后又从第一页稍微仔细看下去。
马道远站在刘市长硕大办公桌的对面，一动不动。
刘市长的办公室里异常安静，一个著名书法家写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和“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两幅排匾挂在书橱上面，可以看出主人澎湃正义的内心世界和远大志向。书橱里排列整齐的书籍和办公桌上整齐的文件报刊，虽然是秘书整理的结果，但没有主人的严格要求，秘书们也会偷懒的。刘市长是个自律非常严格的文人。刚毅的面庞，紧抿的双唇，高度近视的眼镜，加上笔挺的腰杆和永远是西装革履的装束，始终给人一种儒雅严谨的感觉。刘市长要求身边工作人员都要有严谨的工作作风，着装要职业化，说话要小声，绝不允许在走廊里东奔西突或大声喧哗。那天朱巧巧大闹政府办时幸亏刘市长不在办公室里，要是让刘市长听到了泼妇骂街出现在政府办，他会把马道远怎么样呢？也许就不是像吴爱军那样简单地撵回家管好老婆了。刘市长对身边人的管教严厉来自于他对身边人小小要求的拒绝。比如为他提包服务的石柱天曾经向他提过给老婆换一个岗位。刘市长一口回绝，“今后不许提个人要求。”这话传出来，再也没人请刘市长帮忙解决个人什么问题了。因此，站在刘市长面前，马道远大气不敢出，只能用眼睛看着刘市长办公室熟悉的装饰，用脑子想刘市长这个人。
刘市长翻看到最后一页，合上稿子，静静想了想，提笔在稿子上批示，“呈许书记阅示，先发下去征求意见。”
《》第一部分 第十章 动静（2）
马道远双手接过稿子，异常兴奋。刘市长的这个批示等于认可了他的稿子，否则不会这么批的。马道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把刘市长批示的稿子交给杨新生，“到楼下打字室复印两份拿来，越快越好。”
杨新生拿着稿子下楼去了。在楼下打字室，正巧遇上取文件的牛得草。牛得草看一眼刘市长的批示，笑了笑，没说什么。
马道远打出一页通知，要求各县区市直各单位对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修改意见，并以书面形式于下周反馈到一处，交给杨新生，“请打字室把稿子印一百二十份，用编号机打上编号加密，通知县区和市直单位来取，登记好编号和取稿人姓名，反馈时把原稿一并收回。”
杨新生按照上司要求去做了。马道远把刘市长的批示原件拿着，到四楼市委办去。他要亲自把政府工作报告稿呈报给许书记。尽管许书记认识自己，但是，平时很难见到许书记。官场上必须混个脸熟。领导认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提拔到你。马道远虽然老实，但政治上并不糊涂。他渴望提拔，但不善钻营。他懂得钻营，但不去投机。他把下手活打发给杨新生，自己亲自报送刘市长批示的稿子给许书记。这样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市委办，政府办，只不过隔着一层楼，但差距大了。两办秘书们平时几乎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朱成龙这层关系，不是偶尔有文件要会签或转呈，马道远也很少上到四楼去。两办都是为领导服务的，但两办的秘书处境却*两重天。市委办秘书待遇远远超过政府办秘书。出国考察，平时福利，吃喝招待，市委办秘书们活得滋润。政府办秘书们就只有干看喽，出国考察，根本没想过。吃喝招待，不是有人请吃，自己根本无权安排吃喝。就是办公室的房间安排，市委办人少，但房间也比政府办多。政府办处长秘书挤在一个房间办公。市委办处长牛啦，享受政府办副主任待遇，一人一间。总之，哪一样市委办都抢在政府办的前头，都比政府办多，更别说秘书提拔了。市委办秘书提得多，去向好。政府办秘书提得少，去向不好。因此，长期以来，两办秘书之间总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见面彼此热情，背地里总有话说。市委办的秘书轻易不会到政府办去。党委嘛！要什么材料，一个电话，送上来。政府办秘书立马送上去。嘴上骂归骂，但该送还得送。因此，政府办秘书跑市委办就是三六九的事情了。
马道远先找朱成龙。本来，遇上政府办秘书转呈来的报告，朱成龙都会要求放下由他转呈。现在，姐夫马道远转呈政府工作报告稿，朱成龙就不能截留了。他要成全马道远，给姐夫一个机会。马道远说明来意，朱成龙就带上马道远去敲许书记的门。
听到一声请进后，马道远出现在许书记面前。“许书记，刘市长叫我把政府工作报告初稿呈给您阅示。”
许书记在当市长时，马道远虽然没跟他服务过，但也经常跟许书记打招呼。有一次，许书记还叫了马道远的名字，让马道远很激动。日理万机的许书记居然还记得住政府办一个处长的名字，多么值得人崇敬啊！但是，这一次，许书记一句话没有，甚至连抬眼看一眼马道远都没有，只伸手把政府工作报告稿接过去，扫了一眼，放在案头，继续看自己的文件。
就这么简单，马道远心头虽然掠过一丝丝不快，政府工作报告这么重要的材料，当着马道远的面，看都没看，就放桌上了，对自己的劳动，对政府的工作，是不是太不尊重，太不关心了？但是，马道远身为秘书，体会得到人际关系的千变万化，感受得到世间的风霜冷暖，却不可斤斤计较。他很坦然地跟在朱成龙身后走出许书记办公室。
“到我办公室里坐坐。”朱成龙邀请姐夫。
马道远跟着小舅子进屋。每次走进朱成龙办公室，马道远都感慨，哪天能混到一人一间办公室就好啰。
朱成龙关上门。
马道远和朱成龙虽然关系密切，但平时走动很少。有什么重大事情，相互通个气，那是常有的事。但绝不会让人看出他们的亲戚关系。
朱成龙邀请姐夫坐坐，其实是有话要说。朱成龙问马道远，“政府办有什么动静？”
马道远眨巴眨巴眼睛反问小舅子，“你指什么动静？”
“有没有推荐后备干部？”
马道远一急，嗓子冒烟了。一听朱成龙说的这事，马上又放松下来，但嗓子还在冒烟。他拿过一次性纸杯，到饮水机上取一杯冷水，咕噜两口喝下去。“后备有什么用。我几年前就是后备了。”
朱成龙说，“这次不一样，听说年后可能会提拔一批干部，你要争取赶上这班车，不能再拉下了。”
马道远听出小舅子对他前途的忧虑，但他似乎比朱成龙看得更开一些，“就看刘市长这次给不给出劲了。”
朱成龙问，“刘市长对你怎么样？”
马道远斩钉截铁回答，“很好啊，这次政府工作报告，全是我一人完成的，他看了一字没动就要我报给许书记阅示，发下去征求意见了。”
朱成龙像给噎住似的，张了张嘴，咽下一口唾沫后，吃力地说，“我是说有没有透露个政治交代？”
马道远想了想，摇摇头。
朱成龙咂嘴，“我早就想提醒你，不要只顾着埋头写材料，更要注意和刘市长建立感情。你把刘市长的跟班服务一下子全甩给石柱天，这个做法就是错误的。你以为写材料是秘书的职分，但提拔秘书就不看你能不能写材料了，因为领导是用不着写材料的。也就是秘书的目标是不做秘书。那就需要跟着领导学会组织协调管理等工作。你看牛得草就聪明，他紧紧抓住吴爱军，吴爱军走哪，他跟哪，跟得多紧。”
马道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不妥，但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有点无可奈何。他把头埋在双手里，接受朱成龙的批评，一连叹了几口气，然后抬起脸看着天花板说，“听天由命吧！”一拍大腿站起来走人。
《》第二部分 第十一章 送礼（1）
牛得草能做到的，马道远未必做得到。牛得草跟得紧，吴爱军也愿意带。但牛得草跟得越紧，挨的批评也就越多。在政府办工作，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这天，省里来了一个检查组。带队的副厅长是吴爱军在省直机关时的老领导。吴爱军全程陪同检查不说，还安排牛得草，通知部门准备了丰盛的礼品。自从吴爱军到任以来，他分管的部门负责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运河市财政吃紧，各部门经费包干，寅吃卯粮是常有的事。但吴爱军不管那么多。上级检查下来，他安排送礼。土特产挑不起眼皮，得送出手而且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吴爱军有钱去送吧，但他不给钱，光动动嘴。人情他落，部门出血。要是请吴市长到省里协调一项工作，吴市长非常爽快，拍胸脯包在他身上，但临行前吴爱军都要叮嘱准备好礼品。不是小礼品，动不动就是大几千上万的花销。吴爱军说起来轻巧得很，部门还不能不办。吴爱军说了，“为工作的，反正不装我个人腰包，你们也别想歪了。”有个部门负责人自认为没想歪，给省里准备礼品时，给吴市长也捎一份。结果让吴爱军摔到车外去了，“少来这一套！”弄得部门不敢给他送礼。
照例，省里检查组来检查本市工作，吴爱军安排的礼品，部门已经悄悄送到省检查组领导住的房间里了。晚上在湖滨酒店喝酒。部门负责办礼品的人不敢掠美，更不敢赚这份人情，就先报告给牛得草。牛得草耳语告诉正在陪副厅长喝酒的吴爱军。吴爱军谈笑风生，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牛得草就退出餐厅，恭恭敬敬站到屏风外面去了。吴市长接待客人，牛得草都得跟着。但跟着不等于傍着吴市长吃喝。恰恰相反，置身于酒肉飘香的酒店，听着吴市长谈笑风生享用着饕餮盛宴，牛得草只能饿着肚子恭候在门外。因为吴市长每天应酬都不止一场，几点到哪个酒店哪个厅陪哪个喝酒，吴市长不管，全由牛得草掌管着。他掐好钟点，适时喊吴市长转移，吴市长都得听他的安排。这样几场跑下来，吴市长酒足饭饱吃不下任何东西，牛得草的肚子却饿得咕咕叫唤。本来，各个宴请单位都会想到秘书，盛情请牛得草入席，但牛得草没得到吴市长的应允从来不上桌子。只抽空躲到哪里垫巴垫巴肚子，或者跟着驾驶员一起紧张地吃几口。跟班秘书，要想贪口腹之欲，那就瞎了。假如你进入一家当地的最高档酒店，看到走廊里徘徊的打扮得体的人，那十有*是侍候领导的秘书。
牛得草这天在走廊上遇上朱成龙和石柱天。彼此心照不宣。湖滨酒店就像是一个窝，市里头头脑脑的大多活动都在这里。他们的秘书们游走在走廊上，像看家护院的猎狗。朱成龙跟随许书记活动的，本来两办之间就有隔阂，加上牛得草牵头起草政府工作报告时向朱成龙索要许书记全年讲话，朱成龙借故不给，牛得草心里一直记着这个恨。因此，在湖滨酒店相见一笑后，两人便没有再多的话说了。牛得草便手握着手机跟石柱天聊了一会。
石柱天见事早，行动快，问牛得草，“小杨跟你小姨子谈恋爱了？”
牛得草矢口否认，“没有啊，我怎么没听说。”
石柱天不再追问，更没揭穿牛得草的谎言，接到一个电话就跑下楼去了。
《》第二部分 第十一章 送礼（2）
牛得草又转回到吴市长陪老领导的餐厅屏风外面站着。
吴爱军在老领导面前说话随便，几乎口无遮拦。一屋就听他和那位副厅长在说笑。说的那些事情也许都是他们在原单位耳熟能详的事情，别人听了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说起来津津有味，有时心有灵犀，开怀大笑。
牛得草在外面听着，浑身饿得淌汗。
酒酣耳热之际，吴爱军用手捂住嘴，对着坐在主宾位置上的副厅长问了一句什么。那位副厅长立即脸红脖子粗，伸手扯下面前挂着的红色领带。
原来，检查一天下来，谁都看到副厅长的领带松了，松得有点像调皮孩子扎的红领巾，但副厅长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当看到别人牙缝里夹了菜叶脸上沾了饭粒，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剔自己的牙，或搓自己的脸，会及时给对方指出来吗？不会。同样，看到副厅长领带松松垮垮的人纷纷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却并不好意思指出副厅长领带没系好。而副厅长不知是不修边幅还是反应迟钝，从人们纷纷整理领带的动作中没有反思自己领带是否位正。因此，一直到喝酒桌上，副厅长那条有损形象的领带还是歪歪斜斜的挂在脖子上。吴爱军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向老领导晋言，“给领带整理一下。”没想到副厅长恼羞成怒，一把扯下领带，塞给椅子后面的西服口袋里了，顺口说了句，“忘了带领带夹就是系不住。”
这话让吴爱军逮住了，他举起双手，“啪，啪，”拍了两下巴掌。
屏风外面的牛得草闻声会意，转过屏风，及时出现在吴爱军面前，目示着吴爱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