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槐通得到许可后才推门进来。
龚全友很欣赏甄槐通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特别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斗争党内的走资派也好,还是斗争“四类分子”也好,说打就上,从不瞻前顾后,从不心慈手软,称得上一名得力干将。离婚后,龚全友曾经为他介绍过一个对象,那女人是离婚的国办教师,可见了面谁也没看上谁,龚全友说有合适的再给他介绍一个。
甄槐通坐在龚全友的对面,龚全友关心地问:“个人问题,最近有进展吗?”甄槐通说:“还没有。”龚全友说:“槐通同志,除了革命工作之外,个人问题也该好好考虑了,一是孩子经常跟着老人,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二茬子光棍也挺不好过的。”甄槐通说:“我也想尽快解决,可总是不对付,事情就拖拉下来。”
龚全友问:“你是不是条件太高?”甄槐通说:“咱是二婚人,上有老,下有小,实际上咱条件不高,有工作,没工作,吃商品粮,吃农业粮的都行,只要求女方是贫下中农,家庭历史清白,结过婚的也无所谓,人长相漂亮就行。”龚全友有些不相信地问:“吃农业粮,没工作的你真不嫌?”
甄槐通说:“跟别人可以来虚的,跟您敢不来实的吗?”龚全友说:“你要是不嫌吃农业粮的,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人长相漂亮,各方面条件也合适,你也见过这个人。”甄槐通问:“谁?”龚全友说:“秀忠的姐姐。”甄槐通眉开眼笑地说:“早就见过,长得很不错,岁数也挺般配。”
龚全友说:“他姐前一程子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男方,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就从中做个媒人。”甄槐通装作谦虚的样子说:“我怕人家看不上咱。”龚全友说:“还能看不上你?不可能的。只要你愿意,她会求之不得。她姐虽然长相不错,可也是离过婚的,又是农业户口,也没有工作,能找上一个国家干部,就该念佛了。”
甄槐通说:“您要是看着行,就给费费心,事成之后,我好好地请您喝喜酒。”
龚全友满有把握地说:“你们的喜酒,我算是喝定了。抽时间我就找秀忠,让他抓紧跟他姐说。”甄槐通说:“我就盼望着那一天呢。”龚全友看甄槐通迫不及待的样子,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找秀忠。”
秀忠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自从在太平庄召开完夜校现场会,各大队都有了行动,不同程度地开办了夜校,也写来开办后的汇报材料。实际上,秀忠利用晚上曾到离公社近的大队暗查过,查的三个大队中,其中的两个跟汇报的情况不相符,一是坚持的不经常,二是参加夜校的实际人数与材料上写的出入太大。原打算对弄虚作假的两个团支书进行批评教育,一起去的同事劝说他,何必那么认真呢?本来夜校就是走形式,得罪下面的团支书对你没好处,以前的团委书记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同事这样一说,一下子就泄了气,各大队报上来的材料,不必管属实不属实,汇总在一起,送到县团委就算交差了。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五章(5)
秀忠看龚全友推门进来了,忙放下钢笔,搬了个椅子说:“龚主任,请坐。”龚全友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你姐离了婚,有给她介绍婆家的吗?”秀忠随口说道:“没有。”龚全友说:“我给她介绍一个。”秀忠一听龚全友要给姐姐介绍对象,一下子傻了眼。不让介绍吧!又没有推辞的理由;让介绍吧!姐姐根本不想找婆家,过一段时间还要复婚呢。
龚全友没等秀忠开口,继续说:“甄槐通同志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敢和原来的妻子划清界限,各方面的条件也不错。你姐勇于和富农出身的丈夫一刀两断,说明他们俩志同道合,岁数又挺般配,我想给他们从中做个媒人,你认为怎么样?”
秀忠不知所措,只好说:“这事……也行。”
龚全友说:“你姐找甄槐通是最佳人选,不能错过机会。你回去以后,抓紧跟你姐说说,抽时间见个面;要是不同意,你做做工作,我完全是为你姐好。”秀忠说:“过两天回去,我就跟姐姐说。”龚全友说:“我准给你假,你今天回去就办这事。”
秀忠说:“好吧,我会抓紧给您回个话。”
龚全友走了之后,秀忠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感到问题太棘手了。姐姐为了他入党,不顾个人的名声,跟姐夫离了婚。自己答应过姐姐,入上党就让他们复婚,现实社会让他无法满足姐姐的要求,姐姐是通情达理的,同意过一段时间再复婚,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甄槐通来,还让龚全友做媒人,事情真有些难办。回家要是说了,姐姐一定跟自己翻脸,看来千万不能说。假如让母亲知道他出面给姐姐另找对象,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家是必须回去一趟,回来就跟龚全友说姐姐不同意,工作做不下来,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时间一长,姐姐再复婚也就没人追究了。
秀忠想到眼前的烦心事,就坐不住了,收拾一下东西,推出车子,准备提前回家。
“杜书记,杜书记。”郑喜财提着人造革书包,朝着秀忠边走边喊。
郑喜财是来公社报麦收预算表的。每年的麦收和大秋,各大队会计都要提前做出预算,上缴国家公粮多少,集体留足多少,分给社员多少,先报到公社里审核,等公社批准后打下的粮食才能往下分。头来公社时,阎铁山告诉他,把秀竹的户口转给秀忠,郑喜财就办好了秀竹户口迁移的手续。
秀忠站下来问:“什么事?”郑喜财从包里拿出户口的迁移手续,交给秀忠说:“这是你姐的户口。”秀忠看了一眼姐姐的户口,然后装了起来。郑喜财说:“眼看就要麦收了,阎支书让我把你姐的户口赶紧迁走。他怕不迁走,麦收分麦子,周金祥分回去不给你家。阎支书说了,你姐虽然迁走户口,可还在太平庄分麦子,到时候我负责给你驮来。”秀忠客气道:“谢谢你们的关心与照顾,”然后推着车子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秀忠从家回来后,放下车子,先去了龚全友办公室。龚全友问秀忠:“跟你姐说了吗?”秀忠回家后根本没提那码事,连彩云都没敢说,就欺骗龚全友:“说了。”龚全友说:“你姐一定很愿意吧?”秀忠忐忑不安地说:“回家就说了,我母亲愿意,媳妇和我也没意见,只是我姐……”
龚全友看秀忠说话吞吞吐吐的,马上拉下脸来问:“你姐不愿意?”秀忠说:“我姐也没说不愿意,只是说现在不想谈。”龚全友立刻阴沉下脸来:“你对甄槐通没有看法吧?”秀忠马上说:“没看法,甄部长挺不错的,我对他的印象很好。”龚全友说:“没看法就好。” 。 想看书来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五章(6)
屋里让人感到十分压抑。龚全友用缓和的语气说:“秀忠,如今你是党的人了,我作为公社的主任,你对我,也就是对党要说实话,要忠诚坦白。”秀忠老老实实地说:“知道。”龚全友以领导的口气质问秀忠:“我问你,你姐离婚,是不是你玩的圈套?等你入上党,你姐再复婚?”
秀忠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哪能那么办?”
龚全友说:“不那么办就好。你要知道,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应该对党忠诚,积极工作,随时为党和人民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奋斗终身。”秀忠点着头说:“是。”龚全友最后说:“你呀!回去再做你姐的工作,麦收马上就要到了,麦收前时间紧,等过完麦收,就让他们见个面,互相了解了解。我全是为你姐好,过了这个村,就难找这个店。”
秀忠说:“好吧!”然后逃出龚全友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秀忠关好门,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脑袋涨得像水斗子一样大。原来答应入党后就让姐姐复婚,现在看来不行了。姐姐不嫁人可以,不嫁给甄槐通也行,只不过是得罪了甄槐通和龚全友,对自己的前途肯定要受到影响。假如姐姐复婚,龚全友会轻饶不了自己,“对党不忠诚,欺骗组织”的罪名就会落到头上,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要是欺骗了组织,就要受到党纪处分,轻则严重警告,重则开除党籍。作为一个年轻人,要是受到开除党籍的处分,就等于断送了一辈子的政治生命。没了政治生命,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和奔头。入党宣誓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耳边又回荡起那庄严的声音:“……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彻底解放奋斗终身。”作为一名合格的党员,可以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姐姐不是党员,难道也要为自己牺牲一切?真让他有些想不通。
彩云是前半晌来到公社的。
彩云是受队长的委托,到公社找秀忠办事的。队里的耕牛病了,治了好多天也不见好,一天天消瘦下去,队长决定趁着牛还有口气儿把它杀掉。耕牛不能随便杀,必须由公社兽医站批准才行。队长跟兽医站的人不认识,就想托秀忠的关系,才派彩云来公社找秀忠。
彩云看秀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你这是怎么了?”秀忠爬起来关严屋门,把甄槐通托龚全友当媒人的事跟彩云说了。彩云也感到事情难以处理。秀忠说:“姐要是不嫁给甄槐通,得罪了龚主任是小,姐要是复婚,我就会受处分,弄不好就被开除党籍,一切就彻底完了。”彩云帮秀忠出主意:“依我说,死活不让你姐复婚,拖时间长了,你姐夫那头撂凉了,没了想头,也就同意嫁人了。”
秀忠说:“看来只能是这样了。”彩云说:“你就听我的。”秀忠说:“龚主任还让我回去做姐的工作呢,等过完麦收,就让姐跟甄槐通见面。姐姐不同意,我真不知怎样向龚主任交代。”
彩云说:“你一切听我的,准能把事情给你办好。”
秀忠相信彩云有能力把事情帮他办好,心里轻松了许多。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六章(1)
芒种三天见麦茬。芒种进入第五天,地里和场里的人像闹蛾的一样多。苍黄的天底下,到处是割麦子、拉麦子、铡麦个子或摊晒麦子的。为了抢收抢轧抢种,县里还派了工作组来太平庄帮忙,大队的副业摊子也停了工,所有的人员都加入到收割或打轧麦子的队伍中。班子成员除阎铁山在大队坐阵以外,其他干部也要跟着社员们下地。
当人们在地里正忙着收割和打轧麦子时,阎铁山锁好大队的门,骑上车子风风火火地朝公社赶。
每年到了麦收,县里都要从各单位抽调部分人员,到先进大队下乡,今年来太平庄的是县商业局的干部,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人事科长。阎铁山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并嘱咐各队长不要分配给他们累活。坐机关的,干一点体力活就感到吃力,阎铁山就把下乡的工作组请到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反正花的钱由大队里出,多喂下几个官面上的人没自己的亏吃。人事科长喝酒喝得有些多了,就向他透露出一个消息,说是商业局开始招一批农业合同制职工,指标已经分配到公社。阎铁山当时不露声色,就立刻想到必须去公社为玉龙争取一个招工指标的机会。
公社大院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值班的工作人员,大都下乡帮助各大队收割麦子去了。龚全友的门锁着,值班人员告诉阎铁山,说龚主任没下乡,而是回家给老爹送药去了。
从公社里出来,阎铁山去了副食品商店,买了奶粉、罐头、两瓶汾酒和三条永红牌香烟,装了一大兜子,付了钱,开了一张报销的发票,然后骑上车子直奔龚全友的老家。
龚全友不是本公社人,他的龚家庄离青龙镇二十来华里,阎铁山曾去过多次,那条路已经跑熟了。龚全友虽然不是公社的第一把手,但他是公社里有实权的人物。革命委员会成立之前,他是管党务的副书记,全公社发展党员,各大队领导班子的调整,社办厂子人员的安排,都是由他具体负责。国家是计划经济,调拨下来的化肥,凭票供应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等紧俏商品,也是由他说了算。公社成立革命委员会,他成了公社的第二把手,比原来的权力更大。太平庄能成为全公社多年的先进典型,可以说与龚全友有着直接的关系。村东洼的那眼机井,就是龚全友给争取到的资金,假如打一眼机井,没有两万块钱恐怕下不来。社员们一年中不吃不喝,把家底打扫光了恐怕也不够。至今,全公社只有四个大队有机井,没机井的只能是靠天吃饭。阎铁山属于精明人,每到中秋节和年底,经大队支部研究后,都要买一些东西对龚全友意思意思。少则两条烟两瓶酒,多则再买十斤二十斤牛羊肉。年年如此,由他亲自送到龚全友家里。
龚家庄旧砖房不多,新砖房更少,大多数是土坯房。破破烂烂的街道,看上去比太平庄还贫穷。阎铁山进了村子,就看见一处气派的新砖房,那是龚全友家去年秋后盖的。农村盖房都讲究压碱,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要给房主送些东西,有的买几斤干粉,有的买几斤豆腐,有的买两瓶酒或一条烟……关系不错的都表示点意思。当龚全友向阎铁山透露了盖房的消息,阎铁山就用公款送去四条烟八瓶酒,问还缺不缺东西。龚全友嘴上说不缺,可又说想把厢房盖起来,但缺少盖厢房的檩条。阎铁山当时什么也没说,回到太平庄后,跟支部成员打个招呼,就吩咐人砍了河堤上的十棵榆树,用牲口车给龚全友拉了家去。 。 想看书来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六章(2)
龚全友家原来在村里面住,那是三间挂斗的旧砖房。作为公社的副书记,也是本村的干部处处想用的人,他对村支书说了一句话,就无偿地批给他一块四间房子的宅基地。砖是借着修桥的机会从公社窑厂拉的,根本没花几个钱,檩条是三个大队给送的,只花了一些盖房脱坯管人们的饭钱,就盖起了一处四间正房两间厢房,让当社员的十分眼红。院子东半边种了一畦大蒜,半畦茴香,半畦韭菜。老婆孩子都到生产队收割麦子去了,龚全友正在菜园子里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