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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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的骗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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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烤面包片涂上番茄酱,再加上橄榄油和盐来调味。一道简单的加泰隆美食。”
  我颇不情愿地付了账,然后我们驱车去了罗萨斯山里离得最近的酒吧,我们从柜台上抓起一块用锡箔纸包着的奶酪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阿娜?”我说,“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吧。”
  “旅馆接待员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我。”
  我将手指放到她的唇间,弯下身子吻了她。
  黄昏时分,我们吃着彩虹般多彩的冰淇淋,观看地中海的日落。当阿娜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时,我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些。在海湾中央,一个三角形状的礁岛活像犀牛角从海里冒出。云彩犹如有破洞的窗帘挂在蓝天上。这一切似乎都是从一幅达利的画中复制出来的。我心想,这就是达利童年和青春期看到的风景,这是他成长并变成超现实主义疯狂天才的地方,它位于西班牙的东北地带,有着宜人的夏季和严酷、寒冷的冬季。
  一架小型双翼飞机绕着山地转圈,沿着海岸线飞行,机尾拖着一条横幅标语,上面写着:“欢迎来到达利世界!”
  阿姆珀丹汽车旅馆已很陈旧,它位于菲格拉斯的郊外。一个四壁全白的房间、全白的床单,只有一盏夜间用的灯,床头桌上放着一部西班牙文的《圣经》,外加阿娜的那本平装小说《在火山下》。
  “阿娜,你真是妙不可言。”我结结巴巴地说。
  “别忘了我是西班牙人。我们的血液里充满了爱。”
  整整两天两夜阿娜和我都待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第三天,我从床上掉了下来。阿娜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播放路易士·莱奇的情歌《我爱你》,不过是用加泰隆语演唱的。旧日时光和逝去的岁月又回来了。我不会说加泰隆语,但我懂得歌里的每个词。
  “等我们的儿子出生时,我们要给他取名‘路易士’。”我轻声说。
  阿娜微笑了。
  一个做客房服务的姑娘给我们端来供两人用的“香槟早餐”。不是法国的香槟,而是“卡瓦”,实际上是西班牙风味的香槟。早餐里有面包卷和一碗香草蛋奶馅,以及番茄吐司、加奶甜咖啡,还有新鲜水果:切成片的菠萝、颗粒很大的葡萄、形状和颜色都像血滴的野生森林草莓。草莓浸泡在新榨的橘汁之中。
  那姑娘离开之前朝四周看看。“你们知道……”她刚开口说又停顿了一下,“达利和加拉春季从纽约回来,在去卡达奎斯的途中经常在这个房间留宿。”
  阿娜举起酒杯。“敬达利。”她说。
  “敬加拉。”我回应道。
  “敬我们的儿子。”我们一起说。
  “你喜欢这本书?”我问。
  “哪本书?”
  “《在火山下》。”
  “哦,那本书呀。我不知道,我还没读呢。不是我的书。一个朋友忘在我车里了。我想把它归还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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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的骗局 三(1)
除了在菲格拉斯有个家之外,阿娜在比利牛斯山斜坡上的阿古拉纳山村里还拥有一座房屋,那里靠近加泰罗尼亚的自治城市拉琼奎拉和法国边界,菲格拉斯以北15公里左右。她说我们要去那儿,她想给我看点东西。我们开车去阿古拉纳。我突然感觉不知身在何处了。村庄里没有电和自来水,只喝井水,那里没有商店。除了外观粗陋的罗马风格教堂里的蜡烛和彩绘玻璃窗,村庄里就没有什么色彩了。原本丰富的形状在这里简化成了大块实体、切割得很难看的条和块,还有尖角状,这里的一切—石板瓦灰色房屋和卵石铺的街道,都是黑白灰这样单调的颜色。我们来到了中世纪。
  从地图上看,比利牛斯山另一边离得最近的村庄是塞瑞特,那是毕加索开创立体主义①的地方。塞瑞特不仅是立体主义的诞生地,还以出产浆果闻名—这个村庄自造浆果啤酒、浆果红酒、浆果馅饼、浆果糖,甚至还有浆果汉堡包,同样出名的还有香气扑鼻的卡维隆甜瓜。但在阿古拉纳不产这种甜瓜,也没有浆果。这个村庄气氛阴沉,呈立体主义风格,而且破烂不堪,活像表面粗糙的拼贴画。在当地名叫“合作社”的咖啡馆里,村民们喝着酸红酒和搀了甜白兰地的浓咖啡(被称为“卡拉切诺”),玩着台式足球。那根原来用于操纵守门员的杆已不知去向。饱经风霜的木制足球运动员有的漆成白色,有的漆成蓝红两色,表明对阵的是皇家马德里和巴塞罗那这两家俱乐部。
  阿娜在一条僻静、肮脏的街道边停了车,来到一座简朴的房屋前。她上前去敲那扇粗糙的、没上油漆的木门。我可以听见院子里地狱般的喧闹声,饲养的猪发出尖叫,几只公鸡暴躁地啼叫。到处是势不可挡的粪肥的恶臭。我捏住鼻孔,感觉就像《教父》第三集中,阿尔·帕西诺饰演的唐米歇尔·考莱恩第一次拜访他祖先居住的西西里村庄。在那一时刻,我惯常的生活离得不能再远了。门半开着,我们进到里面。一个头戴扁平黑帽子的老头衣服齐整地躺在非常陈旧的床上,呼噜打得如同柴油机发动一般。他的脸挺像一个面具。母鸡在床垫上到处踩踏,想找下蛋的理想地点。床的下面,兔子睡在稻草窝里。房间没铺设地面,只有堆积的黑土。我们走进去的那一瞬间,老头从床上跳起来,拨弄一下壁炉里的火。然后他将几只橘子切成两半,扔进咝咝作响的平底锅里,再加入满满几勺粗制食糖。
  “你们不介意我做些家制柑橘酱抹在吐司上吧?”他问道,在一根木棍上串起几块陈面包。
  阿娜介绍那老头名叫乔瑟普。她告诉我他有70岁了。
  他的模样像是有二百岁。
  等乔瑟普吃完了早餐,我们跟着他去建在山上的一座传统式样两层的石屋,它处于村庄的边缘,部分已经过修复。它算不上孤零零,只是非常幽静。房子内部铺了瓷砖地面,每个房间都有壁炉。一个熟铁的蔓棚通向一个围起来的独立后院。我们周围都是盘根错节生长着的葡萄园,越过山丘,在山里延绵,伸展到我们视野所不及的地方。葡萄园的上面呈现比利牛斯东部山地的壮观景象,以及积雪覆盖的卡利戈峰—将近三千米高的顶峰。我们穿过的一个荒芜的花园里,长着一棵树根盘绕的老石榴树,沉甸甸的厚皮里葡萄一般大的石榴珠有一股浓浓的酸味。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达利的骗局 三(2)
这房子有好些年没人住了。它昏暗、阴冷、潮湿,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我打开柜子看看,看到的有式样早已过时的套装、男人的衬衫、穿破的皮鞋和拖鞋,甚至还有男人的内衣,发霉的,修补过的,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泛黄了。一间卧室的架子上,我注意到有数以百计的奖杯。银的奖杯都发黑了,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房间里的家具曾有过它们的辉煌日子,如今风光不再。房间里到处是油画 —一只渡鸦、海滩上一只普通人的手、一具骷髅,一幅静物画描绘腐烂的石榴,两只蝴蝶太靠近太阳了,它们脆弱的翅膀像黄油一般融化了。还有一张海报,镜框里镶着黑白照片。海报和照片的画面上都用钢笔或铅笔潦草地签了名—挺独特的签名。霉菌已经在镜框上扎根。阿娜不知去哪儿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乔瑟普见我对那些绘画表现出了兴趣。
  “阿娜的父亲画了这些画,”他说,“他不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我估计他比周末摆摊的画家要出色。我至今仍能看见他坐在画架前,一厚沓旧报纸垫在他的拖鞋下面,以免油彩溅到地板上。可怜的人。你看见外面的熟铁蔓棚吗?就是他设计的。他人很好,可没能享受生活。他抽烟。他画画。他一次心脏病发作,然后就死了。他8岁的时候,就像老达利那样,在帽盒的盖子上画童话里的形象。他们是童年时的朋友,在菲格拉斯上同一个艺术夜校,可没有人把阿娜的父亲当画家看待。”海报上的文字是:“不同寻常的斗牛表演,向萨尔瓦多· 达利致敬!”
  我爬上一把椅子,凑近了细看那些照片。一辆黑色的美国老爷车—像50年代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开进了菲格拉斯的斗牛广场,那里开始举行一场特别的斗牛表演。达利站在乘客座位上,穿着礼服上装,手里握着手杖,眼睛鼓出来,他涂蜡的胡子快要翘到天上了。斗牛场里到处躺着死公牛,拖着饰带的扎枪插在它们的背上,血从它们的脖子和肩头肌肉多处伤口渗出来。沙地浸透了血。有的公牛的耳朵被割掉了。达利正挥舞着手杖朝拥挤的人群致意。
  “当然是一次为向萨尔瓦多·达利表示敬意的斗牛,”乔瑟普说,
  我可以看到老头眼睛里的怒气。“他设计了海报,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对了,设计的时候……他朝上面甩了一团黑油漆。”
  阿娜的父亲坐在黑色美国老爷车的驾驶座里,嘴角叼了一根香烟。他的样子像是青春已逝的唐璜,他的头发闪着润发油的光亮。他没有笑。他坐在那里并不愉快。看得出来,他感到羞辱。
  还有更多的照片。达利从车里走出来。达利给死公牛祝福。达利接受人们的掌声,沉浸在荣耀之中。阿娜的父亲出现在每张照片中,总是在抽烟,总是在达利旁边,却从未占据中心舞台。
  我试着破译钢笔或铅笔的潦草笔迹。这是用加泰隆语写的。“给埃利乌特里,我亲爱的老朋友”,后面是我熟悉的大个儿的达利签名,盖满了整个照片,几乎要遮蔽掉每张照片里阿娜的父亲。
  “阿娜在哪儿?”我问乔瑟普。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来吧,”乔瑟普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那儿。”
  我们走上山坡。葡萄藤上的果实呈棕色,像葡萄干一般又皱又小,味道却甜得令人难以置信。房屋周围的一切都皱巴、盘结,饱受日晒雨淋:葡萄藤如此,还有结着极小颗粒果实的橄榄树、遍布山坡数以百计的软木橡树也是如此。软木橡树的树皮在数百年间无数次被剥掉,用作瓶塞的原材料。乔瑟普踩过葡萄园,经过一处从山里滴下冰水的天然泉眼,往上走到了燧石高围栏挡住视线的一处小墓地。

达利的骗局 三(3)
“她女儿死了以后,阿娜断绝了跟家人的关系。”乔瑟普说。
  “女儿?什么女儿?”
  “你不知道?”
  “不知道。阿娜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昨天我们刚认识。”
  乔瑟普摇着他面具似的脸。“悲伤的往事,”他说,“真叫悲伤。过去的鬼魂总是回来,总是回来缠着你。你知道,阿娜结过婚。她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名叫埃利乌特里,跟他祖父名字一样。我们给这男孩的昵称是‘泰里’。他跟他祖母住在巴塞罗那。阿娜的丈夫是冠军赛车手。他人不错。多好的人啊,后来他死于一次比赛,我想是在葡萄牙。阿娜还有一个女儿。她丈夫死的时候女儿才两岁。葬礼后过了半年,阿娜开着她黄色的‘大众’车上了高速公路,女孩在婴儿座上睡着了。出事故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车灯碎了,挡泥板撞了个凹坑。在履行完必要的手续之后,她继续开车。等她们到了巴塞罗那,婴儿座上的女儿早已不在睡觉了。这小女孩死了。阿娜没有注意到,她女儿在事故中断了脖子。”
  我叹了口气。
  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
  在墓地最外围的一角,山坡用作了骨灰瓮安放地。在岩石上凿出鞋盒大小的洞穴,用来安放家人的骨灰瓮。我远远看着阿娜。她摘了一束野花。她转动钥匙打开了岩石上一个壁龛的玻璃门。里面有两只骨灰瓮,一大一小,那个小的从我站的地方看,小得如同一只蛋杯。阿娜低下头,亲吻了那些花,将它们装饰在骨灰瓮四周,瓮里仍存放着她丈夫和女儿的骨灰。即便离得那么远,我们仍能看出她在哭泣。
  我默不作声,乔瑟普也不说话。他摘下黑帽子,在粗糙的手中揉搓着。
  “乔瑟普?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我问。
  “听说过疯女人莉迪亚吗?来自里加港的莉迪亚?”
  我仿佛是从一次惊讶猛地跳到了另一次惊讶。
  我当然听说过。在总统大厦我那桃花心木桌子上,每一本页面光滑、有关达利的书本里,达利都声称是来自里加港(与卡达奎斯相距不远)的疯女人莉迪亚给了他开启想象力橱柜的钥匙,把超现实主义释放了出来。在每一本艺术图书中,莉迪亚都是作为言行古怪的渔家女被提及,她把自己白灰泥、破败的海边棚屋卖给了达利。两间棚屋建在卵石海滩上,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厨房加厕所,另一间是卧室兼画室—破旧屋顶下一个21平方米的单层空间。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任何可以让生活过得舒适的东西。让我们返回到1930 年,达利以250比塞塔的价格(当时值2美元)买下了两间海边棚屋,立即对木屋进行打扫,并买下了紧挨着的地皮和邻近的农舍。他栽种了柏树和许多棵叶子闪着银光的橄榄树。居室里则布置得杂乱无章。达利把面包皮用胶水粘在墙上,将系着旧外套纽扣的线绳固定在天花板上。房屋和园子逐渐扩张,直到里加港摇摇欲坠的棚屋变成了奇幻的和迷宫似的伊甸园,达利在里面生活和工作了五十来年。这可是正式记载在艺术史书籍上的,接着便是达利如何创作《记忆的永恒》这幅无可争议的杰作的美丽故事,这幅画是在不够宽敞的、带朝北天窗的画室兼卧室里创作出来的。
  时间是20世纪30年代初。加拉坐在达利旁边,房间里就这么一张舒服的椅子。她给他读他最爱听的德文书籍和杂志,尽管他不懂德文,一个词也不懂。诵诗声、词语轻快的流动,以及加拉近乎耳语的轻柔、连贯的话音,这一切结合在一起,使达利平静下来,使他达到完全的放松。达利常说加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四只铃铛一齐鸣响。每当她给他诵读时,他就用法语称她是“四铃铛”。

达利的骗局 三(4)
他抬头看看钟。都快半夜了。
  达利坐在画架前,陷入内心的幻想,努力想把一幅24×33厘米小尺寸的阿姆珀丹风景画画好。这幅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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