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嫉恶如仇侠义肝胆玩弄为富不仁者于股掌之间,专替穷人打抱不平出恶气,还以极其智慧包括幽默的方式,让人佩服,直呼过瘾。
后来,我自己的孩子逐渐长大了。有时,赖在跟前,说要听我讲故事。我这个人只会笨嘴笨舌地教书,根本不会讲什么故事。给孩子缠成不行,就贩卖当年从张家伯伯那里听来的有关徐文长的故事。居然得到孩子高度认可,说爸爸确实有两下子,讲的比妈妈千篇一律小白兔和狐狸的故事精彩许多。
说听张家伯伯谈天说地毫无成本也不是事实。
张家伯伯千般好,并非无懈可击。他老人家有暗疾,老街通常所说的恣胳臭。
张家伯伯人个头不小、腰圆膀粗,看上去人体并不见长有点圆,也极易出汗的。这汗味夹杂着一股特别难闻的恣胳臭味道,围坐在他老人家身边,能够长时间坚持实在也不比有钱而坚持不买梨膏糖容易。
于是,很多街里街坊聪明的小孩总是抢先坐在张家伯伯的上风。这样不仅自己可以多受点凉风,更要紧的是可以避免难闻的体味。
由于你争我抢都要挤在上风这一块,难免彼此之间会闹点矛盾包括顽童间争吵。于是形成奇怪的围坐形式,靠张家伯伯东南一边人拥挤,而西北那面几乎没人。
老老实实说,张家伯伯的故事确实吸引人,我又不太愿意同别人争抢座位。所以,通常只能坐在下手味道气氛比较浓烈的那边。
缓解矛盾的办法也是有的,我选择用手里的扇子不停地给张家伯伯打扇,类似当年大剃子替顾客服务一般。当然,大剃子是受父母指使以盈利为目的,我打扇是为了听故事的同时有效降低外部性,这是我以后学经济学时听说的专用术语,与挣钱无关。
第十六章 惊世骇俗第三吹(90)
这第三吹属于最具影响力的一吹。
张家伯伯就是凭借这吹,成功登顶整条老街不是绝后,也是比较空前的张铁嘴的荣誉地位。
主吹方向是测字算命问卜起卦,要么他张铁嘴不开口,张嘴基本是既准有时还神。
有事证。
我家西面的施家姆妈在老街清洁所工作,施家伯伯以捕鱼谋生,家门口搁条丝网小船。这船儿小到施家伯伯独自一人用一支桨撬在肩上,健步如飞,步出老街,投入附近乡下河道捕鱼捉虾。
丝网小船不是关键。老街上捕鱼捉虾的人多了去,有休闲也有为丰富自家餐桌。例如阿木林、洋辣子甚至包括早年小剃子以及后来的我,都曾投身类似活动。
整条老街可以以捕鱼谋生者,唯独施家伯伯。
不完全是施家伯伯的个人能耐。主要是他手下。施家伯伯豢养着四条鱼鹰,浦东话叫做“摸龙公”,学名好像叫做鸬鹚。那玩意简直就是鱼类的天敌,无论鱼儿深藏河水多深,在哪个神秘的方面,它总能够火眼金睛似的发觉,并顺利用长嘴把鱼儿一一活逮。
本来,施家伯伯和施家姆妈分工明确,一个捕捞自由职业形式;一个是工人,当时叫清洁所倒马桶的。拖一男两女全家五口,日子马马虎虎勉强过去。
后来,河道水面划归集体统一管理,老街附近的人民公社专门成立了水产大队。施家伯伯一直自然形式赖以生存的捕捞业接近非法,等于失业。这一家五口,靠施家姆妈一个人二十多元的工资,显出捉襟见肘。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施家姆妈五块钱不见了。她自己叙述说好像是放在吃饭桌子上面的。一直无人进出,这钱怎么说没就平白无故地没见了呢。
五块钱,几乎占去自己一个月工资百分之二十多,全家五张嘴好几天都要靠着开伙仓吃饭的。
施家姆妈一时急成,寻死觅活的心都有。
还是西隔壁清洁所的梅家姆妈有主意。不是说这专业杀羊的张三吹问卜起卦灵验吗,还是义务免费的,前去问问,能够弄出点线索也未必。
也是病急乱投医。施家姆妈接受梅家姆妈的建议,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了张家。
施家姆妈后来回忆,张铁嘴当场好像也没问什么卜、起哪门子的卦。只是摇头晃脑了一会说,按理,你命里不该破财。
你是说,我这五块钱没丢。施家姆妈一阵惊喜。命理流年可以这样说。张铁嘴比较确定。
这钱会在哪里。施家姆妈急切地说。按照命理流年推算,这钱没能成功越出你那视线范围,应该还在西北方向那边。张铁嘴态度明确。
这就让施家姆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虽然,对张铁嘴这钱尚且还在自己视线范围一说有点将信将疑。有希望总比一点没有的好,例如不慎落水者,顺手抓住一根稻草可以救命似的。
施家姆妈千恩万谢地辞别张铁嘴后,回到家,传达张铁嘴关于命理流年的最新结论,组织全家成员,对于认定方向视线距离范围的一切空间,进行仔细严密的地毯式搜寻。
遗憾的是,折腾了好几天,没有任何结果。一时,心灰意冷的施家姆妈私底下难免有点情绪,埋怨张铁嘴可能瞎三话四逗自己开心。只是,也不好公开责怪人家。自己慌不择路主动找上门的。其他不说,光人家放下手中专业卖羊肉那活,全程免费地倒贴时间,你也不能过于苛责。所以,此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过了好几个月以后就是春节。家里几个孩子翻箱倒柜搞卫生迎新年。儿子文俊居然在碗橱后背发现了失踪接近半年时间的那张五元大钞。施家的碗橱,恰恰座落在整个屋子的西北角落。
喜从天降,兴奋之极的施家上下,完全已经不是失而复得的五块钱那回事,可以抵得上例如现今,花区区几元钱,一枪命中了百万元的彩票大奖。全家齐刷刷五个组成人员,在施家姆妈率领下,由头号功臣施文俊手里拎了只网篮头,里面装的是老街著名三羊泰鸡蛋糕,一路朝张家蜿蜒而去,那是谢人家张铁嘴。
施家姆妈的工作需要穿街走巷深入每家门户。她逢人便说,名不虚传张铁嘴,可以问之即答,答之有据,料事如神,弹无虚发。施家姆妈眉飞色舞亲身经历,使你不得不信。一时,张铁嘴那神吹本领加倍深入老街人心。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对象是施家姆妈的同事梅家姆妈。这梅家姆妈乡下姊妹的儿子寒假来大姨妈家来小住。
梅家姆妈趁势带着外甥来到声誉鹊起的张铁嘴家,半是替外甥问个前程,半是对施家姆妈的赞誉作进一步验证。
既然是一条街上的,梅家乡下外甥只是稍微拐了点弯,张铁嘴自然是来者不拒。
梅家姆妈报出自己外甥的生辰八字,说孩子今年七岁,属兔,名字叫野根。
张铁嘴掐指一算,嘴里念念有词说,这孩子来之不易。此话怎讲,梅家姆妈问。你外甥上面有两个孩子曾经不幸夭折。孩子五行缺金,所以建议改名,提名宜带金,金旺助木,方能保住性命,甚至日后形成栋梁之材。
一席话,说得梅家姆妈是目瞪口呆。外甥体弱多病,从不出门,这次上自己家,也极其破例。在野根前面确实有两个孩子先后夭折。所有这一切,居然都没能顺利逃脱张铁嘴法眼。于是在施家姆妈之外有加上了梅家姆妈,俩人你来我往,张铁嘴那声望甚至被两个清洁所的女工推到了一个神乎其神的高度。
两件典型事例,包括以后陆续发生种种或是事实或是传说中的成功案例,张铁嘴的声誉不只是简单在老街方面鹊起,连累了很多相关的权威人士关注,经过明查暗访考察求证,一致性的结论大体是,张铁嘴虽然只是问卜起卦的业余角色,水平确实已经不同凡响,相当专业,不愧为李半仙的嫡出传人。
李半仙是张家伯伯的岳丈,家居离老街十八里地的乡下,闲云孤鹤深居简出而名声不要说在浦东,就是上海市区乃至江浙两地有很多大好佬,也经常摸索前来虚心求教。据张家伯伯说,他只是抽空从岳丈那里批发了点皮毛。
大约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的某天,张家伯伯健康急剧恶化,进入弥留之际,他特意让张家姆妈传信,要我去他跟前,说有要事相告,望我千万能够拨冗前往一见。
其实,当年我只是一名插队知情,根本无须拨冗的复杂形式。晚上返家,几步路到他家。
只见张家伯伯强撑起身体,以非常沉痛的口吻向我致歉说,其实,你不是现在父母亲生,亲生的父母全面健在,住在上海市区。这一切老街上几乎人人知晓,始终隐瞒的只是你个人。所有这些不幸,都是因为我那张嘴,是当年问卜起卦惹出的祸。
张铁嘴非常内疚地说,自己知道这辈子肯定是下地狱了,除了欠下无数的羊命,还有就是非常对不起我。他还告诫说,千万不要轻信问卜起卦那套,基本就是骗人钱财的把戏。这也是他始终坚持业余而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冒着下地狱的风险,也没有放弃宰羊祖业,决不以此谋生的主要原因。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六章 为当年那吹在追悔(91)
听了张家伯伯一席话,我并没有感到突然或意外。就在几天前,我已经获悉其中大部分信息。
当时,我有点意外和震惊。过后平心静气地思来想去,也就坦然了。自己不能选择出身,但人生道路未必。
那天,我独自一人在仓库,负责将仓库里几千斤稻种搬到场上翻晒,为开春后播种作提前准备。
下午,我将翻晒好的稻种搬回仓库,垒在围好的糌条里。正在收拾清扫,队里一个小孩跑进仓库对我说,外面有人找我,好像来自市里,说满口流利的上海语。
我有点纳闷,以上海市区之大,好像历来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包括同学。也许是弄错了,大老远的,还直接深入生产队仓库。
走出仓库一看,是一女的,年纪跟我差不多,一付城市扮相,满脸洋溢灿烂笑容。一见我张口就说,是的,就是你,我的亲弟弟。
这下,不受惊也不可能。突然从上海市区来个年纪相仿的女青年,前所未有冲着我开口就是一声亲弟弟。换谁,都未必能一如既往保持镇定。
我忙活一天了,独自将几千斤稻种扛出扛进,加上收拾清扫什么的。虽然没有照镜子,但肯定已经是鼻子不是鼻子、脸非脸的。也真难为眼前这位上海姑娘,居然还一口认定,我就是她那所谓的亲弟弟。
满肚子疑惑挂在脸上,我有点迟疑说:我姓王,咱们彼此之间是不是确实存在某些方面的误会。
没有啊。上海姑娘上前一把拉着我。接着我说出的姓,还能道出我实际的名,捎带把我家住址、人员组成叙述的既完整又清晰。
这已经不是什么误会,已经称得上神奇。
来者自报家门后说,我们确实从未见面。但并不改变你是我亲弟弟的铁一般事实。我比你大一岁,是你亲姐姐。我们俩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弟弟比你小三岁,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妹妹刚刚进初中。自称的姐姐自我介绍,她目前在上海电车二场的某路电车上做售票员,非正式员工,接受代培性质。可能在上海呆不太久,下一步会代表上海人民支援安徽方面的小三线建设。
一番话说的有根有据、入情入理,让人很难继续怀疑。但是,事情恐怕也没那么单纯,随随便便空降一个亲姐姐还捎带弟妹一串。
反正这天的活接近尾声。我就说,你等会儿,我收拾好工具一起收工返回。没等来者有所反应,一头重新拱进仓库。一方面确实有东西收拾,另一方面也要争取时间努力冷却自己。
稍稍得到时间喘息的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陈年往事的碎片。
小时候与同伴玩耍,每次在后街奔跑,在阿福横屋那拐角处,常常会遇上个老太太上前拦截。
我不认识她,也不曾得罪,为什么一伙小孩子中她不拦截别人,选择跟我过不去。
回家,我把这异常情况向父母报告。父母没有特别诧异,意思是,玩耍哪里都可以。既然后街有情况,应该保持警惕。社会上拐卖儿童包括陆继仁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传闻。所以,危险的地带能不去,今后尽量避免。
还有一次,西面沪南公路上发生一起公交事故,有个小女孩不幸被公共汽车撞上身亡。隐隐约约听说,这个不幸的家庭好像跟我家特别是我有某方面牵连。但是,详情一直得不到进一步澄清。
最近一次是几年前,我刚刚进中学,家里突然来了与父母年纪相仿的一对男女。那天父母都在家,与来人的对话安排在房间里进行。
我家住在大桥脚下的一间西厢房里。四、五十平米的老屋,用芦席简单隔成三个方面,进门是吃饭间,中间那间按着奶奶一张床包括一个过道,直通里面父母和我的房间。
任何外人有事来我家,都在吃饭间落座,安排在房间里就不寻常。房间里没有凳子,必须坐在简陋的床上。
而且,似乎是那对男女的建议,坚持要见我一面。我进屋后,彼此看了一眼,我就被父母要求独自到外面玩去,时间长一点都没有关系。整个气氛有点诡异。
那天晚上,我询问父母,白天来的那对男女什么身份,我从来没有见过。父母说远房的亲戚,平时不太走动,也没什么大事,路过来家坐坐那种。总嫌有点支吾,搪塞痕迹明显。
现在,上述时间跨度不短的零散碎片,可以由外面那位自称是我亲姐姐的完整串联。
如此,我生身父母都还健在。我这独子只是号称的,我还有这仓库外面亲姐姐包括弟妹。
甚至,我还具有大儿子身份,也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阴差阳错地变成今天这般的局面。
思绪得到大体整理后,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仓库,同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为亲姐姐者一路走一路聊,涉及内容无非是彼此近况,及下一步各自的人生盘算。
姐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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