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出身的邹主任坦荡直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上司令后,首先解放了原校长。在筹建校革委会的时,又提出让原校长担任自己的助手,出任校革委会副主任。
现在,批判“读书无用论”的大会场合,主任和副主任两位你来我往,关于黑和墨,非洲和拉丁美洲在台上积极互动时,我们的班主任秦老师坐在我一旁说,主任讲的真好,非常质朴还形象生动。
秦老师是*前才分配到校的上海师大肄业生,主要是身体不好耽误了学业。到校后除了教书育人,始终坚持笔耕。秦老师认为,本校一定会出现一位即便不是百分百,也可能九十以上含量的类似高尔基、鲁迅之类的文学人物,而他或者就是合格的人选。
某天,上海解放日报确实在文学副刊上登载了他署名的散文,有一千多字。这下不仅是他,连好多学生都公认秦老师就是规范的文学家,以至于很多做文学美梦的女同学,三天两头放学后提了自己的作文本子往秦老师寝室里跑。
秦老师家居市区,平时住学校单人宿舍。他为人热心,特别是取得文学成就后,本色不变,对于文学青年特别是文学女青年。
我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鸟,谨慎地踩着秦老师话尾说,其实,邹主任讲话越生动,读书显得越无用。不认字的他可以端坐在台上,而你包括其他满腹经纶的老师们只能台下听讲。
秦老师愣愣地盯着我看,半天没能回转神来。
好多年后,赵一来我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当年中学时期的邹司令、邹主任。赵一说,邹主任七十年代末又返回了学校食堂,还是火头将军的干活。本来是要作为“三种人”加以清查的,后来是他那志愿军身份,也包括官复原职的校长双重庇护才免予追究,勉强过关。
但是,毕竟当过一个时期的领导。邹师傅不仅从此不再食堂提着烧火棍甚至菜刀呼啸往来,常常可以表现出相当克制和冷静。后来,学校食堂完全不堪经济重负,陷入全面的经营被动,实现了人生回归的邹师傅,还积极主动提出个人承包食堂的方案。
得到学校同意后,邹师傅大展拳脚,通过商业化运作,不仅极大改善了师生们的伙食,而且还实现了盈利。不久,被上级教育领导部门作为典型大加推广。为此,邹师傅乘势而上,他向教育局领导提出,老街上所有的教育单位,例如四、五所中小学,再加上更多数量的幼儿园的食堂都可以由他来承包,便于实现规模化经营。
建议得到上级首肯后,邹师傅摇身一变又成了邹老板。
赵一是我同学,实际学历也同我一样,小学没能顺利毕业。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恢复高考后,我侥幸混入大学,赵一也没闲着,同当年千千万万个*期间毕业的初、高中生一样,被要求“双补”。 原先初、高中毕业文凭作废,一定要通过双补,考试合格再补发文凭。
赵一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还是老娘舅英明。我们这些当年革文化命的,现在就“双补”一项,等于被文化回过头来狠狠地革了一命。
赵一给我传达的不是类似的大路货信息。他让我猜,在双补教室里遇见了谁。我问他是谁,赵一说,居然看见了原来的邹司令、邹主任,现在的邹老板。
当场,好生奇怪的赵一忍不住问邹老板,你老人家生意做好好的,怎么也想着参加双补,你并非类似我等的目标对象。
邹老板感慨地说,这些年自己终于有点想明白了,一样在朝鲜战场呆过,何以在眼界方面不及老娘舅与万一。自己并不缺乏勇气,缺乏的仍然还是眼见,而根本就是文化知识那点差距,不要说当年批判“读书无疑论”时,将墨西哥弄成黑西哥,成为了老街父母教育子女永远的笑柄,就是没人笑话我,自己也很难原谅自己,参加“双补”算是弥补,无论是在形式还是内容各个方面。
第六章 林官是张家的一名打工者 张家豆腐店(11)
就读中学时,虽然处于*期间,在“复课闹革命”的名义下,这书读得有点不伦不类名不副实,但我仍然被推举为班长。
这天中午,学校通知说,下午两级课后全班集中去老街中大街的工人俱乐部参观阶级教育展览会。
其实,好几天前就已经传出风声,我家对门张家豆腐店里打工的林官成功被塑造成受资本家压迫的样本。阶级教育展览会主要展示张家豆腐店老板,如何欺压长工林官的触目惊心阶级斗争事实。
林官在张家打工确实有年头了。我小时记事起,林官就是张家一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打工者。看他同张家相处的样子,我们孩子眼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张家的孩子们甚至将他看成家庭一员,有时比父母更容易亲近。因为,林官几十里地的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吃住在张家。一旦张家每月给些零化钱,他总会到三姑娘和五桂婆婆(姑娘)的摊点上买些糕点零食,给张家包括我们这些去张家玩耍的孩子们吃,这就非常容易贴近无论是张家还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关系。
林官离开张家是*爆发以后。其实,当时不要说林官,就是张家那豆腐店也早被关闭并合作了,形成了一家叫做“永远向前进水作商店”的集体企业。
那店离我们学校不远,只是买豆腐没有过去我家与张家对门那么便利,要七拐八弯走很多路。
当然,也不能说已经形成了什么特别的麻烦。毕竟,那年头,豆腐也同其他商品一样被成功计划了,到*期间,按人头计,每人每月一张六分钱的豆腐票。所以,豆腐虽然价廉物美,以我全家四个人头计,每月两毛四分钱的豆腐份额,基本上形不成沉重的采购压力。
但是,仍然不能小看这每人每月区区六分钱一张豆腐票,在当年相当长的一个短缺经济时期,这六分钱的豆腐票是明确的身份象征。只有上了城镇户口本子的,才有资格获得。
当年,我中学毕业被安排当地农村插队,户口随迁,弄得母亲泪眼婆娑的。母亲说,全家奶奶父母和我全家四口,同在一个屋檐下,眼看下乡的我那张豆腐票弄没了。
张家共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女孩张盈英是我中小学的同班同学。
自从林官一并被合作以后,他就住店里的宿舍。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张家三个孩子开始长大了,本身的居住也比较紧凑。林官是极其善解人意的,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简单的行李一卷,搬出了张家的炕沙。
林官前脚一走,后脚,绰号长脚的张家大儿子就入住原本林官居住的炕沙。
所谓炕沙不是固定建筑,只是一间独立形式的木板房子,有门,四面开窗,便于张望,原本是为护卫者值守遮风避雨的,张家后院空地大,就搁在那里住人了。
从小学起,我和张盈英不仅对门也一直同班。
一年级时,我担任班长,张盈英是副班长。二年级开始,班上成立少先队,我俩之间有距离了。不是她个人的问题,据说只是家庭成份背景比较可疑。当年社会上阶级斗争的玄绷成不是一般的紧,学校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中开豆腐店的张盈英同学一下子陷于成分被动。
二年级,我是班上第一批少先队员,班上四十个同学,才六人成为首批,自然不可能出现盈英。
三年级,我手臂上别上了三条杠的少先队大队长标志,张盈英才刚刚跨进少先队的资格门槛。
只是,张盈英表面上看性格平静似水,估计心里也不知翻江倒海闹腾到什么地步。
标志之一是,论学习成绩我这个班长兼少先队大队长身份者,自然可以始终不只是保持班上的领先地位,在年级里也是佼佼者。但是其他人不惧,唯独张盈英,她的各科成绩追我不舍。
我并非神仙,也缺乏良好的家庭受教育背景,父母属于文盲顶多是个亚文盲。以至于一旦受外部环境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哪怕是稍稍露出点不尽如人意之端倪,班主任老师就提着张盈英案例作为棍棒,直接敲打我那脑瓜木鱼。
我和张盈英对门。放学未必,毕竟我肩负班上、年级乃至于学校很多课外少先大队的责任。但是,每天上学,张盈英一定上我家来,候着我,迎着朝阳活蹦乱跳地双双携手去向学校。
一次上学途中,我谨慎地询问盈英,眼看这班上甚至包括年级,我们俩人的各课学习成绩是摇摇领先。我看你一回家什么都不干,整体捧着书本埋头苦读的样子,太辛苦了。据说,这样容易弄出点未老先衰的意外。你今年才十岁出头,连青春少年的班车都尚未顺利搭上,一旦弄出老太太模样,岂不可惜。
我的建议是,彼此适当宽松一点,保持个简单领先也就可以了,何必在我们两人之间闹成互不相让的激烈竞争局面。
平日里,张盈英对我基本可以保持言听计从的诚恳态度,这次的回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止住脚步,眼神幽幽地注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和你不同,如果这也放弃,我真正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
很久以后我才理解到,其实,人生有很多东西可以被剥夺,唯独希望。当年,学习成绩已经成为了张盈英的人生希望,我向她提出放弃要求,对于她难免过于残酷。
后来,我们俩人间的学习竞争格局一直被带入了“复课闹革命”基本无书可读的中学年代。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炕沙是个问题(12)
这天,我接到去工人俱乐部参观通知后,向班主任老师请假,说张盈英身体不好,下午上好两节课后要去医院看病,班主任老师一口答应。
回到班上,我对张盈英说,下午两节课后我们要去工人俱乐部参观展览,你就不用去了,我已经代你向老师请了假。
不,我很好,下午我不请假。张盈英说,这展览会我是一定要去看的。张盈英对我说这话时,眼眶里明显泛着泪花。显然,对于下午参观的内容,她已经有所耳闻。几天前,她家被“向前进水作商店”方面的来人贴了满屋子标语和大字报,主要是为林官鸣不平,声讨资本家张老板一家数代残酷剥削长工的罪行事实。
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张盈英说完扭头走了。
我也不知道这展览会到底会给张盈英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参观过后,同学之间避开张盈英悄悄议论,其他内容不说,光是展板上将她父母描绘成的漫画形象,让人的感觉相当复杂。至少,不像我们平日里见到那张盈英父母样式,更像一个遥远陌生的传奇故事。
展览会介绍,林官深受张家豆腐店父子两代老板的压迫。其实,上一代老板也就是张英盈的爷爷现在有点自顾不周了,人神志不清瘫痪在床,躺倒不干已经好几年了。
张盈英奶奶也曾类似她爷爷得了风瘫,只是没支撑几天就过世了。展览会借他人之口说,豆腐店的老板为什么总会得风瘫,主要是豆腐店老板用少量黄豆主要是拿水当产品卖钱,昧心钱赚得太多,瘫痪基本属于报应。
我父母说法不太一样,他们比较倾向做豆腐比较辛苦的传统观点。豆腐店干活夜半起身,又离不开水,日常时久的容易着凉,就会落下风瘫病的隐患。
既然老资本家瘫痪了,展览批判矛头所向主要是张家的第二代老板,也就是张盈英的父母。
展板将张家豆腐店的第二代老板描绘成一头笑面虎。
张家伯伯逢人,口未开,脸挂笑多少也是事实。可能他奉行中国生意人和气生财的传统。但是,即便不一定能够生财的时间段,例如我常去他家找张英盈切磋学习问题,只要碰见张家伯伯,他照样满脸堆笑,见我例如撞上了财神菩萨一般。
展览也列举具体事实,批判说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他自己不抽烟,但是口袋里永远不缺烟。这还不算,关键是他口袋里那烟不带壳,被拆散后装在一个铁皮香烟盒。这里讲究就大了去。
张家伯伯烟盒里不只是一个牌号的烟,有飞马、前门和牡丹三个级别。发烟,完全视受烟者对方的身份地位,选择不同牌号的香烟对号入座。重要的还要让受烟者永远感觉不到被差别,这就包含了丰富的公关艺术。
假如仅仅是张家伯伯一般的处世为人的方式也罢了,一旦提升到腐蚀干部、软刀子杀人的阶级斗争高度,问题说严重就可以有多严重。
还有说,张家不仅让林官干活多,工钱给得少,不足现在林官在“永远向前进水作商店”工资的一半。更令人气愤的是,张家将林官始终弄在一个炕沙里度过一年四季。
其他事情不得而知,就是为林官睡炕沙一事,张家伯伯还是在我面前难得地抱屈。
那年我家翻修屋面,好几天不能呆人,暂借张家伯伯家里栖息。张家大儿子在附近农村插队,难得回来,就将我安排在炕沙里。 那晚,我刚躺在炕沙张家伯伯大儿子的床上。张家伯伯就推门进来了,说其实他没有成家时,也睡在炕沙。这也算是他家的规矩,长子睡炕沙。想不到后来还是在林官身上弄出了点误会。
我知道张家伯伯为林官睡炕沙一事受到批判指责而心里一直不太好受。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简单敷衍道,我觉得这炕沙也是蛮好的。
其实,炕沙无论是冬天驱寒保暖还是夏季祛暑纳凉并无明显优势可言。但是,木质的炕沙并非一无是处,一旦遇上地震险情,可以非常平安保险。
听张盈英说,林官是她祝桥老家昔日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是现今浦东国际机场的附近。
那里曾经出过一名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张闻天。一笔划不出两个张,中国革命的先驱张闻天确实同张盈英家还确实有点沾亲带故的意思,是张盈英爷爷的头表兄弟。
上世纪初期,张闻天到南京求学,张盈英他爷爷则怀里揣了点钱,独自来到老街开了张氏豆腐店。从此,表兄弟俩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