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浦东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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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浦东老街-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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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初期,张闻天到南京求学,张盈英他爷爷则怀里揣了点钱,独自来到老街开了张氏豆腐店。从此,表兄弟俩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据说,张闻天自费去法国留学前,曾到老街上表哥的豆腐店里逗留过,专门品尝了张家自产的豆腐系列食品,小炒红烧豆腐,干丝青椒和百叶双挡什么的,赞不绝口。意思这豆制品不仅是中国国粹,还可以归类健康绿色食品。张家这位表弟见多识广,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专门段落介绍豆腐制品,还比他还更早地跨出了国门。在英文词汇中,少数中文读音光荣入列,其中豆腐是杰出代表者之一。张表弟希望表兄能够再接再厉,确实走出一条实业救国的新式路子。 

  面对表弟的赞扬,张盈英爷爷也不是谦逊,说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同黄豆和水打交道了,不像表弟可以渡海飘洋忧国为民。 

  为了表达对表弟的仰慕之情,表兄还拿出一根小黄鱼,说表弟此去法兰西勤工俭学自然比不得在国内家乡般如鱼得水,小小盘缠不成敬意,希望表弟学业顺利,早日归国能够拯救全体国民于水火之中。 

  某年,张英盈他爷爷回老家探亲,老家乡亲说,林官父母双亡,十来岁的孩子在农村无依无靠,度日如年,虽有乡里乡亲的呵护,毕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十分希望张盈英她爷爷能够收留,带去老街,将来长成或者在业务搭把手也未必。总之,基本上是扶贫帮困的那点意思。 

  一时,张英盈他爷爷虽然有点为难,但看看林官确实可怜,于是一咬牙将林官带到老街自己的家中。

第六章 井水水不流(13)
林官虽年小但为人非常机灵,也不是天资聪颖的那种,完全是吃喝拉撒的生存本能使然。 

  自从父母先后亡故后,自己在乡下虽然也得到众人照应,毕竟有限,一旦年成不好,各家自顾尚且不周,再腾出手来协助林官自然是万难。 

  一旦到了老街张家豆腐店,再不济,三餐管饱,晚上炕沙里按了张床,就这两条,餐风露宿惯了的林官就比较心满意足。 

  他发誓不能坐享其成而要为张家豆腐店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劳动贡献。 

  其实,张家的豆腐店规模极其一般,只是单开间门面,前面作坊加店,后边家居的简单格局。 

  小时候得空,常常去张家观摩制作豆腐。豆制品是餐桌上的常客,但是制作豆腐过程仍然艰辛。 

  浦东有句俗语叫做,世上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成为世上人间最艰苦的劳作虽然只是排行老三,但确实顺利入列。 

  黄豆需要提前一天放在清水中浸泡,磨豆腐必须深更夜半,主要为了便于第二天一早供货。豆腐蛋白含量高,极易变质,当年又没有空调冰箱之类的降温冷藏形式,一旦气温一高,保存更是一道难题,所以基本就是现做现卖的及时形式。 

  张家前门是店面,后面自家住,中间连接处是做豆腐的作坊场地。锅灶、案板、石磨、大缸、木桶,龙格满屋都是,屋里还开挖了一口水井,豆腐主要是黄豆和水合成,当年没有自来水,上河边挑水费时耗力,所以就地打井,图的就是个便利。 

  想不到这也成为了张家豆腐的成功秘诀,阿宝老婆老是夸耀自己来自淮南,全中国大名鼎鼎的豆腐发祥之地,豆腐手艺何等了得,只是自家豆腐店的生意始终赶不上张家豆腐店好,究其原因并非原辅料工艺什么的,主要还是那口井。当然,这也是张家豆腐店歇业以后才传出的信息。 

  林官总是夜半不用鸡叫就起身,开始磨黄豆沥浆,沥浆的道具是一块很大的白布,四面系在细竹竿上,每个角上拉一条绳汇集到中央,固定梁上。林官一边慢慢地将粗浆倒下去,一边摇晃,被过滤的豆汁沥进下面早早预备好的一枚大缸里,洁白的,柔柔的,弥漫出一股子好闻的豆香。 

  缸里的豆汁就是下一步做豆腐极其延伸产品的主料。白布里那些沥剩的是豆渣,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这是充饥的好东西。张家也客气,常常轮着将这些黄豆副产品分送给周边四邻,这也成为了老街上很多人常常惦记着张家好处的原因之一。 

  沥好的豆汁从缸里倒进两口大锅里煮,慢慢的,满锅豆汁的表面会形成一层油光光的皮,与煮粥形成粥凝是一个道理。林官就用准备好多竹竿轻轻一挑,那就是豆腐皮,这是一锅豆汁里面的精华,哪家生养孩子,坐月子的女人都拿它当补品。 

  烧好的豆浆倒在一口口大木桶里,按比例兑入卤水,同时还要不停地用搅合,这是豆腐制作技术含量最高的工艺处理过程。据张盈英介绍说,原先是由她爷爷把关,后来她爷爷风瘫了,就由她父亲接替。看样子下一步会轮到她哥,张盈英说,她是没有份的。作坊的手艺传子不传女。在家张盈英居中,上下一哥一弟两光头。 

  慢慢地,木桶里凝固成了豆腐脑,接下去就是压榨豆腐。压豆腐的龙格大小不一,但四边的木板均可拆卸。把龙格放在案板上,在铺一层白布,这白布比过滤用那布细密许多,倒进去的豆腐脑决不会流失,然后上面复同样一层白布,在布上放一块大木板,木板上压一些重物,这时,龙格上下四边会沥出很多清水,过半个时辰,连同木板及其重物一并移开,揭开龙格上层的白布,一龙格嫩豆腐算是制成了。 

  可以将豆腐理解为是初级产品,进一步深加工,还可以制成百叶,豆腐干等的延伸系列产品。 

  一旦豆腐制成,林官也算大半夜的幸苦大功告成,销售一摊子没他什么事,他会回炕沙里睡觉,一直到中午,起身吃饭,整理清洗家什,为下一个夜半的工作做好一切相关准备。 

  开始,张家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干的,包括比林官大一两岁那张盈英的哥哥也开始夜半起身帮忙了。自从林官来家后,小林官察言观色,每天夜半同大人一样起身,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慢慢的就成了一把好手。这时,张盈英的哥哥就专心读书,不用每晚夜半翻身起床干活帮忙了。

  为此,张盈英的哥哥内心特别感谢林官,认为他就是进驻自家的解放军,拯救他于豆腐作坊辛苦劳作的水深火热之中。 

  林官被列为镇上受压迫典型,他自己本人事前一无所知。*爆发以后,他与昔日的老板今天的同事,张家伯伯和姆妈成了一个单位的员工。 

  由于他独特的身份背景,还被安排成为了门店售货组组长角色。售货组一共三个人,除了林官就是张家伯伯和张家姆妈。 

  就是说,自从张家豆腐店被合作以后,林官和昔日老板的身份被颠覆了。现在林官成了领导,昔日的老板夫妇是他的属下。这就让林官老大不安。 

  按照分工,张家姆妈坐店,管销售收款;张家伯伯则将豆腐豆腐干从后面的工场根据销售进度需求搬运,半机动形式,拉一台两轮的劳动车。林官原则上无须动手,只要坐在那里动嘴指挥而已。但这相当不符合林官历来的个人作风,在他眼里,张家不仅是恩人,也是他永远的老板,他只是一名打工者,无论在当年的张家还是现在号称永远向前进的水作商店。他从不对昔日的张家老板夫妇指手画脚甚至是颐指气使。恰恰相反,有活,林官总是自己抢在头里,类似当年他在张家打工一般积极主动。一旦工作上确实遇到难题,还时不时到张家伯伯那里讨主意。 

  这可以使张家夫妇俩人非常不安。但是,他们非常了解林官,那么多年了,林官敦厚淳朴的为人他们完全知根知底,只是顾虑社会观感,一旦再弄出点误会,自己倒也是无所谓,关键还是家里三个孩子,尤其是女儿盈英,自从展览会事件后沉默了许多,一付少年老成的样子,完全丢失了十几岁女孩子的那股子蓬勃朝气的样子。 

  自从展览会事件后,林官很少到张家来了。也不是简单的歉疚之意,他减少往来张家,因为几个孩子突然同他生分起来。形成了问题之后的问题。 

  据张盈英私底下同我说,那天林官见单位食堂做肉包子,想到张家几个孩子喜欢吃,就买了六个,装在饭盒里,下班后兴冲冲地往张家赶。来到张家后,他打开饭盒,例如往常一样招呼张家几个孩子吃肉包子。结果,包括张盈英在内的三个小孩不要说肉包子,就是对林官形同路人视而不见连个招呼都没有。 

  林官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默默收起饭盒,步出张家门口,从此在张家就非常罕见他那身影了。

  据说张盈英她爷爷过世时,林官鲜有地来过张家一次,在当年将他从乡下领出来的张家爷爷的灵柩前,林官一直默默垂泪、无声无息……

第七章 云霄台街上的眼镜厂 笨办法就是好办法(14)
当年,老娘舅一手创办的大明眼镜厂处于老街北面的云霄台街。 

  云霄台,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老街上的云霄台街从形式到内容好像也并不具有类似的格局。 

  但是,大明眼镜厂一旦选择在云霄台街多年废弃不用的朱家祠堂里,张铁嘴就方言说,相当可取,具有一层“云霄大明”的非凡意义,之于日后小厂的成长壮大相当有利,至少在测字问卦的预期层面。 

  孩时,我从清晰记事起,时不时随母亲去大明眼镜厂。母亲是去上班,我是旁观,陪母亲打发工作时间。 

  当年那街道小厂没有很多严格的管理讲究,类似我母亲随身携带一个小孩子,可以给机械单调的车间添点生气,成为叔叔、阿姨职工们之间的话题。 

  母亲是名镜片打磨的挡车工,一个人要管几台机器。记忆中镜片打磨被分为粗磨和细磨不同形式。 

  粗磨活比较累人。作台上一个蛮大的铁皮容器里,机座在中间飞旋,操作工人将机头,上面松香柏油粘着毛坯玻璃往下按,将柄铁杆把手顶在腰间加压使力,一只手还要不断地往旋转的机具里添加灰色的矿石金刚砂,通常,这活男性职工从事者居多。 

  母亲从事镜片细磨,不像粗磨那么费力,那机头只要轻轻搁在机座上就行,只是时不时往里添加红粉而已,那是细磨的料。

  看似简单,据说技术要求还是比较高的,而且没有仪器,基本就凭经验和眼力。母亲当年经过好几个月上海眼镜一厂专业培训,加上多年实践,已经成功跃升为车间里一名技术算是比较精湛的细磨工。 

  记得,母亲要管四台细磨机器,人要来回走动,我就被安排在母亲那高高的座椅上看眼前机器晃动。慢慢也积累了点经验,时不时拿起作台上小铁罐里的毛笔,往旋转的机器里添加红粉。 

  母亲工位对面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满月阿姨常常表扬我说,梁师傅,将来你孩子一定也是个非常出色的挡车工。 

  一时,我难免有点得意。母亲笑笑说,孩子将来不一定学我这活。满月阿姨马上改口,那是自然的,你家孩子长的可爱,看上去也聪明。将来,至少可以坐办公室,甚至弄个厂长当当,管我们也说不定。 

  母亲还是笑而无语,这些或者并非母亲对我的未来期待。至于后来我不仅可以上大学,甚至留学美国,迄今在大学混个教授饭碗,不要说是满月阿姨,恐怕连母亲也是想不到的。 

  小时候,我喜欢随母亲去眼镜厂并不是那里好玩。 

  当时还没够上学龄时期的我,没那么多的同学伙伴。厂里的见闻传去老街上,那些小玩伴听了新鲜,我可以增加点成就感。还有就是常听母亲说,自从老娘舅介绍进了这街道眼镜厂,有了一份工资收入,家庭经济情况大有改观。这点我也切身体会到了,无论是从家长们言谈举止中,还是相当现实的例如饭桌上,我的零花钱等各个方面。我也不知道,愿意去厂里面,是不是潜意识里有点感恩的味道。 

  母亲说,解放后她一直在家里待业。自从爷爷咬紧牙关打着革命烈士家属的旗号将父亲送进国营米厂后,再也不愿利用家庭的资源便利,为母亲谋职提供便利。爷爷法事道场的业务一天不如一天,全家五口单凭父亲一个人当时三十元左右的工资,实在相当地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后来,还是老娘舅看不过去。他不仅尖锐批评爷爷死要面子活受罪,而且主动出面,将母亲介绍到由他一手创办起来的街道大明眼镜小厂里。 

  当年母亲大概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点,识字不多,但心灵手巧,再加上是老娘舅亲自介绍这层关系,很快被派往上海眼镜厂学习了三个月,回来被安排当上了一线的挡车磨镜片工,不久终于成为车间里的一名重要技术骨干。工资也见涨,从每月十八元,加到二十元、二十二元,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爷爷法事道场业务凋敝的收入缺口。在那个年代,每月人均十元的生活费完全可以保障基本生活需求。

  这样的良好家庭局面没能持续,大约在母亲进大明眼镜厂四、五年后,五八年大炼钢铁,大跃进的气氛刚刚成形,赶超英美的口号犹在耳边,突然遭遇了自然灾害,而且时间长达整整三年。加上与前苏联老大哥发生俎语,老大哥这边逼着追讨当年老娘舅他们抗美援朝借贷的军火款,天灾人祸碰头,新生的共和国有点受不住力,类似我们这样的寻常百姓家,不仅日常生活,连吃饭都成为了难题。 

  五九年末,母亲从大明眼镜下放了,又类似过去只能呆在家里。所谓下放是当年比较委婉的语言表达方式,类似今天的下岗,明确说就是失业。 

  一切只是发生在我常去大明眼镜厂之前,等我记事的年龄,可以常去眼镜小厂,母亲已经恢复上岗,第二次进眼镜厂了。母亲常常说,这完全得益于老娘舅的远见。 

  当年就是在大明眼镜厂大批工人被无奈下放时,镇上领导提出要趁势关闭工厂,腾出朱家祠堂当仓库也是某种空间有效的利用形式。 

  但是,老娘舅坚持不同意。他提出,就是天大的困难面前仍然不要轻言放弃。一旦将来时来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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