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浦东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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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浦东老街-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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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眼镜厂里,满月阿姨的工位就在母亲的对面,就是常常夸我聪明的那位美丽的阿姨。 

  说满月阿姨是大明眼镜厂的一朵厂花,完全算不得是一种特别的褒奖。她不像是一个眼镜厂的挡车工,甚至也不像是老街上寻常少妇。细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周正的五官,双眼微凹,颧骨微凸,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多年后,我看到《罗马假日》里的赫本形象,觉着满月阿姨同她非常相像。 

  在厂里,满月阿姨同母亲的关系最好,两家彼此相距不远,不管有事没事,只要得空,不是满月阿姨到我家来,就是母亲带着我上她家去。满月阿姨喜欢把我拖在她身边逗我玩。 

  我家对门张铁嘴总是嘴不饶人,他说满月这人长得出色,气质脾性也不错。可惜名字起的不好。月满则亏,恐怕这名字意义并不能展现良好的人生前景。 

  张铁嘴说,满月这名字不如新月好。而新月,是满月阿姨自家比她小七八岁,由她这长姐作母,一直拉扯在身边那亲妹妹的名字。 

  满月阿姨的新月妹妹也是个美人坯子。*插队返镇,听说嫁与本镇一个副镇长为妻,看样子前途命运确实与做姐姐相当迥异。 

  至于是不是类似张铁嘴说的,就是当初提名问题的原因有点不得而知。 

  一点还是让张铁嘴给说着了,满月阿姨人长得美丽而命运却没能与美丽相随,基本就是一个红颜命薄的老式版本。 

  私底下,母亲常常不仅为满月阿姨,也为满月阿姨全家叹息。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满月阿姨不仅结过婚,还生有一个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年纪好像比我只小个二、三岁,出生以后,迄今尚未见过自己亲身父亲一面; 

  还有就是满月阿姨一家四口,满月阿姨的婆婆,满月阿姨那新月妹妹,满月阿姨的女儿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男性,有人戏称满月阿姨全家就是现代版杨门女将的布局。 

  当年,我还是个小孩,见满月阿姨的如此家庭构成好奇,私底下常常询问母亲。母亲开始不肯说,认为小孩子不应该过问大人或是别人家事情。 

  后来经不住我纠缠,稍稍透露了点,只是反复叮嘱说,绝对不可以在满月阿姨包括其家人面前提及,否则那好看的满月阿姨就永远不会上我家来,也不会带着你玩了。 

  我点头同意。母亲悄悄告诉我,在上海解放前夕,不知什么原因,满月的丈夫突然独自跑去西班牙的外国,在一个叫做巴塞罗那的城市,跟一个远方姑姑做原本的钟表生意,但是,迄今毫无音信。 

  这就让人有点可疑。你说即便这夫妻有矛盾,老婆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这叫绝情。但是,抛弃自己的亲身母亲就有点大逆不道了。

  更让人诧异的是,既然丈夫不辞而别,满月阿姨婆媳包括整体家庭成员的上下关系一体良好。特别是满月阿姨与婆婆之间完全不像是婆媳而更类似母女,这又是怎么说呢。我问母亲。 

  一家不知一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基本不管你这小孩什么事。看得出,母亲显然难得地对我搪塞敷衍。 

  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后期的某年,我随一个教育代表团去欧洲包括巴塞罗那参访。满月阿姨不知从何得知消息,让她已经从供销社买断工龄跟一个建筑包工头跑腿的女儿上门找我,托我千万顺便在巴塞罗全城找找那近半个世纪未曾谋面的丈夫。这时,我才从满月阿姨的女儿嘴里知道,她的父亲,也就是满月阿姨的丈夫名叫顾仁义,是个麻子。 

  当时,我一口答应了满月阿姨及其女儿的要求。不仅仅是为了满月阿姨这将将半个世纪的等待,也有某些个人好奇和探秘的灰暗心理。 

  只是一到巴塞罗那才知道,当地找一个失踪近半个世纪的同乡人会是什么难度。 

  名字,根本是派不上用处了。不要说人还在不在巴塞罗那不得而知,就是仍然好好地生存在那里,肯定早就约翰或者乔治上了,未必有人知道这顾姓的“仁义”是个什么玩意。 

  唯一可用线索就是顾仁义的国别和脸面上那点标志。但是,巴塞罗华人数目不少,挤在人堆里一老头,就是站立在你面前,你探秘心理再强烈,未必可能一口咬定。现代美容术那么发达,那点可怜的脸面标志绝对不会类似巴塞罗旧城造了一百多年还不能完工的圣家族教堂,顽强地保留在那里,可以让人买票参观凭吊的。 

  所以,哪怕回老街面对满月阿姨再不好交代也只能相当遗憾地说声抱歉了。 

  当年满月阿姨全家四口女将,就满月阿姨一个在眼镜厂挣二十多元钱,按理家庭经济会比较拮据。 

  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很长一个时期,她家里的经济条件看上去还是比较从容宽裕的,特别同我家比。 

  母亲说,满月阿姨男人原本是中大街上的华立钟表店老板,他一拍屁股去了那个远在天边的巴塞罗那后,满月婆婆将钟表店面出租给她儿子早前的一个徒弟,按月收些租赁费,虽然数目字不会太大,但比满月阿姨的工资总多出一些,所以家里的花销大体无虞。 

  据说,当年满月阿姨的男人不仅子承父业成为钟表店老板,人极其聪明,除了相貌丑陋一点。我母亲曾经见过满月的男人,她说,否则如花似玉的满月阿姨是绝对不会与他结为夫妻的。 

  华立钟表店原本是代理一种产自南京和苏州一带的插屏座钟。后来生意好,加上自家也懂技术,也就制作了,还对某些关键技术做了重大改进。 

  一是引进机器设备,统一了标准,提高了精度,实现了量产;还有就是改造了座钟外形,采用方形钟座和圆形钟面,借鉴中国天圆地方和谐平安的传统文化寓意。一时市场销路好得很,成为了一些时尚女子非常心仪的标志性随嫁备品。 

  满月丈夫的手艺好,人也极其热心。完全不是那种在商言商谋求门店利益最大化的经营思路。他的钟表店除了卖钟,还承揽各种维修业务,包括简单的配钥匙、上门开锁之类,很有点便民服务的经营思路。 

  问题就出在这里。母亲说,如果当年华立钟表店仅仅沿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事情可能会简单很多。 

  或者顾仁义就不会远走西班牙谋生,或者满月阿姨就不会守大半辈子的活寡,或者顾仁义就会母子夫妻父女团聚同样沐浴着天伦之乐。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多元化的业务经营线路而成为了美丽空洞的泡影,消失成无影无踪。

第八章 飞来之祸(18)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顾仁义是解放前夕只身跑去西班牙的巴塞罗那的,而且事情或多或少跟我爷爷有关,同我奶奶间接地牵扯点关系。 

  一九四九年上半年,内战局势已经相当明朗。国民党军队遭到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毁灭性打击,渡江战役在即,上海包括全国基本解放即将成为不争事实。 

  地处浦东的老街是国民党军队守护上海的重要外围阵地。谣传还说解放军部队将从浦东迂回直插外高桥,同宝山那头的部队合围,截断国民党军队从长江、黄浦江出海逃跑的后路。这是很久以来上海只要发生战事的传统作战方法,不分中外彼此。 

  一时,潜伏在上海的共产党地下组织异常活跃,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设法获得国民党军在老街一带的作战防御计划。 

  国民党在老街守军中有个沈副官,据说他出身青浦一带,一向以来同顾仁义关系不错。甚至在顾家喝点小酒也是常有的。当时,顾仁义新婚不久,满月阿姨刚刚有身孕,偏偏解放前夕物价飞涨,各类物资包括食品供应相当紧张。 

  当年蒋经国为了平抑物价在上海打老虎,以蒋介石大公子之尊坐镇上海,号称“只打老虎,不拍苍蝇”。 

  打虎活动是从四八年八月开始的,蒋经国出手时,小试锋芒确实也拍掉了几只苍蝇。一旦触碰到了号称四大家族之一的孔祥熙之子孔令侃的公司,很快就在宋美龄的压力不了了之。 

  后来,蒋经国本人不仅黯然辞职,继而在十一月一日全面撤销物价管制,十一月三日还连累到所谓的内阁总辞。 

  可怜的蒋经国打老虎前后只有短命的三个多月,刚刚触摸一下老虎屁股,就被老虎回头狠咬了一口。小蒋向老蒋报告此事,老蒋说了那句名言,不反*要亡国,反*要*。一派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叹。 

  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论官职,沈副官仅仅是个小团副,但他手上有战时物资调拨权。 

  沈副官看到顾仁义妻子有孕在身,常常利用职务便利帮忙搞点平价大米和面粉之类的,有时甚至还弄上几罐美国奶粉。这就帮了顾家大忙,不仅是顾仁义夫妻,顾仁义的母亲当奶奶心切,对沈副官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一天,已经是黄昏时分,顾仁义正要打烊回家,只见沈副官一脚跨进钟表店,神色有些异常。他让顾仁义将伙计们支走后,就俩人关在钟表店里间窃窃私议。 

  沈副官问顾仁义,目前上海包括全国的战争形势有点了解吧。顾仁义点点头。沈副官又问,你有什么想法。顾仁义说,我不像你这堂堂的国军军官,肩负使命,仗打赢了立功受奖,打输了可以溜之大吉。我只是个商人,凭手艺吃饭。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他们可以彼此过不去,只要不对钟表及其所表示的时间过不去,哪怕明天改朝换代,我想,我包括我们全家吃口饭的余地总还是有吧。 

  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沈副官的神情确实有点真急,我今天是要请你帮忙的。你愿意最好,即便不愿意,就当没这回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顾仁义实诚,我们俩人谁跟谁,这么见外,你有什么事情快说,这些年你帮我还少吗,我一直说没有机会回报,现在能够捞上个机会,我也是求之不得。 

  那好,沈副官说,我要请你帮忙配一把钥匙。这有何难。顾仁义笑了。不,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是这把钥匙是保险柜的,我除了告诉你保险柜的型号,并不能够提供任何其他线索;二是一旦钥匙配好了,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要做到坚守秘密。 

  顾仁义这才感觉到此事不简单。他也不想问,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要。沈副官说,就是现在。啊,这么急。顾仁义盯着沈副官问,你总不该是那边的人吧。这你就不要管了。沈副官说,此事如获成功,你就是人民的功臣。 

  哦,我明白了。你告诉我型号吧,顾仁义说,我现在就动手。 

  都说难的不会,会的不难。顾仁义是配钥匙的行家里手。他根据沈副官提供的保险柜型号,只花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配好了一把保险柜的钥匙。 

  沈副官接过钥匙说,管不管用。 

  其他我说不清楚,但给锁配钥匙是我的本行。你放宽一百个心,只要你知道密码,这钥匙开锁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顾老板,我再次代表人民感谢你。我最后的要求是,希望你能够对今天的事保密,无论发生什么问题,遇到什么情况。沈副官说完扭头出门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黑幕中。 

  第二天一早,顾仁义刚要走出家门去街上的自家钟表店,突然一伙荷枪实弹的士兵上门围住了他,确认身份后,二话不说,五花大绑拖上一辆大卡车掉头不见踪影。 

  顾家姆妈、满月及其妹妹一家几口目睹眼前这幕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顾仁义究竟犯了什么事,不是警察而直接被守军抓走。 

  顾家姆妈突然想到了沈副官,让满月赶紧去老街上最巍峨的五层钢骨水泥建筑,原先的浦东交运公司,现在国民党守军团部打探消息。 

  满月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国民党驻军团部,向守门卫兵打探沈副官。卫兵见满月怀着身孕,倒也没有过分为难她,只是劝说,你不要找了,沈副官正忙着,昨晚团部阵防秘密图纸被窃,现在正在通缉围捕一切可疑人员。 

  满月一听愣住了,难不成自己丈夫同秘密图纸失窃有关。满月感到大事有点不妙。 

  但是,满月奇了一百个怪。自己丈夫胆小怕事,总不至于被发展进了某个先进组织,同眼下战局牵扯一块。 

  一旦确实牵扯进去,总是凶多吉少性命难保,眼下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想到这里,满月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想不到后来这事扩大化了,不仅直接牵扯到满月,还影响到我的爷爷奶奶。 。 想看书来

第八章 殃及池鱼(19)
满月回到家中,人困马乏这边还没在板凳上坐稳,只见一大帮国民党守军如狼似虎地扑进家门。扬言顾仁义有通匪嫌疑,现已被收押,要在家中店里彻查。一大帮人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发现任何通匪的证据,带头长官一声吆喝,把他老婆带走问话,几个士兵围住满月要带人。 

  顾家姆妈是又气又急,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起来,嘴里还夹汤夹水地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挨枪子的,没看见我媳妇身上有孕,那是两条人命,你们敢带人,我就敢同你们拼命。 

  面对一个老太一个孕妇,那些士兵一时还真有点不好下手,双方就此僵持在那里。 

  带队的长官见不是个事,拔出抢来,朝天“呯呯”就是两枪,屋子里的瓦片被洞穿了两个窟窿,瓦屑飞舞,明晃晃的太阳光线透射屋里,灰暗的室内形成了两道细细的光柱。 

  一家人被震住了,还没缓过神来,那边士兵早就将满月拖上了卡车,汽车一溜烟跑成没影。 

  满月被带到秘密审讯处见到了顾仁义。只见他被绑在了一条很大板凳上,满月也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的所谓老虎板凳。人早已是被打成脱形,头垂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大口喘气。 

  审讯军官用一根皮鞭支起顾仁义的脑袋说,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谁被我们抓来了。顾仁义抬头一看是自己怀着身孕的老婆,眼睛瞪成不亚于大嘴。 

  军官又说话了,我知道这秘密图纸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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