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浦东老街- 第7部分

　　所以，阿福的街头象棋擂台形式很大程度上，无关乎棋艺高低，主要还包含点脸面。即便倪阿福擂台形式确实长期久久地无人攻陷，老街舍我其谁的象棋高手们，还是常常搓着双手，遗憾地如此表白辩解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章　招安成败转眼间（14）
转折来自老街工人俱乐部方面。　

　　老街最具规模的中大街上那工人俱乐部规模不算太大，也就配备些书报杂志，乒乓桌、落台之类的。虽然号称是工人领导阶级闲暇娱乐活动的场所，门口告示必须持有效工作证件方可入内。但是，常年生活在同一老街，类似赵氏农民家族以及自称自由职业身份的阿福等一时无法跻身工人阶级队伍对象，是少之又少的例外。

　　低头不见抬头见，管和被管的各方，大体上也并没有拿告示非常认真地当一回事。　

　　俱乐部也不是名不副实净吃干饭的那种。逢年过节也会举办乒乓球、落台包括各种棋类比赛。　

　　某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例行象棋赛事聚会。不知是哪位参赛人士提议，今年的老街象棋赛事，是不是可以吸纳倪阿福参与。毕竟，号称全镇规模的年度竞赛，一旦遗漏了倪阿福，决出的冠军难免存在代表权威性不足的缺陷。

　　你这边说某某就是老街的年度冠军，那街头却始终存在一个久攻不破固若金汤铁桶阵式的倪阿福象棋擂台，从形式到内容很难自圆其说。　

　　俱乐部棋类竞赛组委会从善如流，即刻派员满大街寻找阿福，与之沟通，希望他报名参与不分职业界别年龄出身完全公开公平公正老街年度象棋赛事的那点意思。　

　　不料，诚意邀请遭到倪阿福断然拒绝。讲断然就带有点情绪，这恰恰也并非阿福寻常所为。

　　阿福虽然从事三百六十行很难寻觅的拾荒职业，处世为人整体比较谦和低调。倒也并非职业惯性可能的自卑。阿福坚持棋局人生的一贯想法，并严格要求自己。任何人一旦有事相求，阿福总会想方设法地加以满足，实在力不从心，也会婉言谢绝而通常不会采取所谓断然的方式。　

　　出师不利，蒙受挫折的俱乐部方面陷入苦苦沉思。进一步获取的可靠信息显示，未必阿福对自己棋艺没有信心，实在是同俱乐部存在某种心结。　

　　一向以来倪阿福有个想法，希望能够成功地将自己的拾荒业务深入俱乐部内部。破烂，俱乐部也许不多，但每天不少人出没其间，废品总还是有吧。他向俱乐部方面提议废品归他，他则愿意出力承包指定区域的清洁。　

　　倪阿福是变废为宝个人有所受益，俱乐部方面也未必十分吃亏，阿福的建议可以看成是两全其美的正和游戏。摆放在现今，甚至还可能与低炭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紧密联系。

　　不幸的是，倪阿福的建议被俱乐部方面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不止一回。　

　　现在你俱乐部有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阿福脑筋一时难以顺利拐弯，所以就断然拒绝。

　　遭受挫折的俱乐部方面调头，向倪阿福的铁哥们大佬倌讨教。

　　大佬倌直截了当地对俱乐部的来人说，事情不大，但对倪阿福自尊心挫伤不小。大佬倌话锋一转，你们也不要过于急功近利着急慌忙地开条件与阿福交换。不妨先回避报名参赛之事，而是盛情邀请倪阿福协助清理俱乐部的废品垃圾。倪阿福需要理解甚于同情或怜悯。大佬倌特别强调指出。　

　　知我者大佬倌也。倪阿福长期坚持类似观点。这次又是知根知底的大佬倌以理解多于同情怜悯的诠释，最终达成了俱乐部和阿福之间的和解。　

　　说起来倪阿福过往的人生命运确实不济，这也是构成他脑筋常常不能及时拐弯急转的缘由之一。　

　　阿福的父母得了一种现在看来不算严重，当年确实可以夺人性命的痨病，父母双双先后抛下阿福撒手人寰。　

　　父亲先于阿福的母亲过世。当妻子送别了丈夫，眼看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到一旦尾随丈夫而去，丢下年幼阿福，心如刀绞百般无奈。还是经好心人指点，何不向陈文庵求情，或者可以落实阿福生活方面的长期照应。　

　　陈文庵的静安法师是慈悲的，当阿福的母亲拖着沉重的病体向她求援时，静安法师一口应承。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出家人的信奉，也应该是具体行动。放宽了心的母亲将阿福送进陈文庵，当晚竟撒手尾随丈夫而去。　

　　解放时，阿福大体成人。按照静安法师的建议，阿福可以留在庵里协助看门打更，包括替庵里解脱些沉重体力劳务。不想遭到阿福的婉言谢绝，原因前面已经说了。　

　　平时，哪怕庵里没有召唤，阿福每月也定期上门，担水劈柴籴米跑腿之类的干活。每年银杏白果收成时节，阿福就会日夜看护，也不是担心团伙式大规模的偷盗。主要还是防范老街上那些顽童，为首例如洋辣子、胡羊之类的。

　　夜幕降临，俯伏前进，合伙者在一旁打马虎眼，转移阿福的注意力，而洋辣子则贴着几人难以合围的银杏大树，类似壁虎轻盈地往上窜成没影，等到跃下地面早已是上下口袋装成满满。　

　　也不是银杏果具有特别的吸引人之处，大体上还是属于顽童作恶的闹剧形式。以成功躲避阿福监管，获取尽可能多的果子而证实自己的本事更大些。洋辣子自然是其中的一等一的好手，也是无可争议的恶作剧孩头。　

　　银杏树及果子近年来议论很多也倍加走红。据专家论证，银杏树混身是宝，就连貌不惊人的银杏叶都可以萃取双黄酮、莽草酸、甾醇什么的，是治疗高血压、冠心病、脑血管痉挛和血清胆固醇的特效药。银杏果更是不用提了，据说其富含的银杏黄酮药用效果胜过伟哥，世界性风靡。

　　一次，洋辣子将刚刚得手的白果也送我一大把。说让你妈给煮煮，最好是和着蚌壳抄，这玩意大补，只是小孩子一天食用不能超过五颗。

　　有时听人在街上吆喝，香炒李白果，香是香来糯是糯。我就好奇地接过手，想不到那白果外围包着的一层软衣，味道奇臭，把我恶心的，当即悉数奉还。　

　　新年来临前夕，阿福就更会放下自己手上的竹扒和肩上的殻栳，连续好几天一头扎在庵里。爬上爬下忙进忙出给整个陈文庵来一次大扫除，为新年初一上头香撞钟，包括但并不限于老街上的客人们，展现出一个相当整洁干净的陈文庵颜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章　痛失致富机会（15）
听老街人说，其实，阿福当年有过跻身富裕行列的历史性重大机遇，由于没能很好把握，擦肩而过，令人扼腕倍感可惜。　

　　传说版本在不同人的嘴里稍有出入，基本线索是这样的，由于阿福的整个孩童时代沉浸在陈文庵，耳濡目染，心如止水，养成了良好的自我定力。

　　以睡觉为例，一个人睡觉保持一种姿势不易，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一种姿势睡觉更难，而不分春夏秋冬始终在一顶凉席上几十年保持一种睡觉姿势，则完全可以难于上青天。

　　这些阿福都坚持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

　　阿福身下的那顶凉席如此这般几十年下来不擦不抹始终如一地被保留了下来，出了成果。　

　　见过的人都称奇，不是凉席，而是长年累月在上面留下的印迹。由于平日里阿福睡觉不用枕头，所以凉席上的身影不仅完整，看上去形象生动、清晰真切，怎么看怎么有趣。　

　　可能也是有人慕名而来，看过后爱不释手，向阿福提出协议收购凉席。起先阿福不愿意，说没了凉席晚上睡觉怎么办，万一睡不踏实常做恶梦，会给次日的拾荒业务造成不良影响。　

　　诚意收购者通情达理，说可以出合理价格，包括阿福失去凉席后可能引起的睡觉不踏实，做恶梦的精神弥补以及影响拾荒业务实际损失等等各方面的综合考虑。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阿福有点被感动，忍痛割爱点头同意出售数十年相伴相随的那顶凉席。　

　　购买者说今天现金带的不多，隔天，他会带足全部资金再度前来。阿福是大度的，凉席拿去好了，钱的事情也不用着急，自己并不等着钱买米下锅。

　　购买者坚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生意人本来被人看不起，如果再不讲一点诚信，真正是一文不名了。

　　这也是一种境界。类似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让今天江湖上行走的很多大款们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购买者走后，阿福恰似坠入了梦境一般，他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就那么顶破凉席，有人会出如此高价，他买回去图个什么。

　　这问题太复杂，涉及到他人，过度猜测不好。还是想自己的事情，这样一大笔钱一旦上手，派些什么用处。现在，阿福面临了突如其来的财富难题。　

　　给陈文庵的宝殿修缮一下，包括法师们的居住。只是不知道静安法师她们能不能接受。不管接受与否，就是冲着静安法师那么多年的培育之恩，再多花费不算为过；

　　近来，房东周家一直暗示，现在自己借住的房子，他们另有用处，一旦我手头有钱，干脆在老街上盘一处房子，也算形成自身生活的长久之计；

　　要不类似五桂姑娘似的，摆个小摊卖点杂货什么的。不过，自己除了拾荒，也没有什么相关经验，投资生意不一定有太大把握；

　　至于给自己添几件好衣服，上老街那头的高级饭店，尝尝心仪已久的八宝辣酱或者干脆是剥皮大烤也不是不可以，但估计那也花不了几钱……

　　平时，阿福倒头就睡。现在，由于这笔收益巨大的未来交易，首次在床上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第一次尝试失眠滋味的阿福，也躺不住了，翻身跃起，想找点活干，至少可以打发乱七八糟的无聊心情。　

　　夜已经很深，出去拾荒显然很不合时宜，万一碰上执勤民兵，酿成误会也不是解释不清楚的问题，会弄坏心情。　

　　突然，阿福有了主意。购买凉席者做生意相当实诚，坚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让对方过于吃亏，最起码，也要把凉席清洗一下，好让人家带一个不太像样但仍然比较讲得过去的干净东西。　

　　一时难以入眠的阿福说干就干，大动干戈开始清洗自己协议高价预售那顶凉席。

　　那是多少年的污垢沉淀，油渍麻花的很难擦洗。大概总是花了阿福整整大半夜时间终于弄个大致干净。毕竟长年累月积累身影仍然依稀，相当部分实在无法彻底清理。　

　　第二天，购买者如约而至。当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亮出全部好几万现金，交在阿福手上，自己再回头检验物品，一下子傻呆了。

　　原先凉席上形象生动、清晰真切的阿福身影不见了，只剩依稀。购买者一蹦八丈高，他惊呼，人影呢，是谁把这人影弄没了。阿福说是我自己，想弄干净点给你，没想花了好大劲，只弄成现在半干不净的样子，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有点难为情。　

　　购买者类似被冲锋枪扫射中弹一般，慢动作倒地不起。口中念念有词说，完了、完了，全是我害你。阿福这才明白过来，购买者全部不幸只是由于他昨晚几乎整夜未眠辛勤劳动酿成的灾难。　

　　购买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开口说，东西我是不能要了，这事我也有责任。说完，留下数千元要走人。　

　　阿福坚持不收费。两个人就此推来搡去的，扭成一团。　

　　阿福相当正色地说，钱我是万不能收的。我这人没钱，但是不缺钱，因为它对我的用处不大，至少不像你那么用处大。　

　　本来，我就不想卖这凉席，部分吃不住你的坚持，更大部分是被你实诚感动，才动了出让的念头。

　　现在这单生意没能做成，就对了。说明这钱本来就不属于我，我也确实不该挣。说出来你也不要笑话我，昨晚我就为如何花这尚未到手的钱整整一夜没睡。现在好了，今晚肯定安眠。

　　这才是阿福我，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真阿福。至少在这相伴几十年的的凉席上，我可以睡得无比踏实安稳。

　　这仅仅是老街上关于阿福得而复失巨大财富的神奇传说。

　　信者宁信其有，不一定是传说神奇，而是离奇的传说本身，在大部分时间可以充当老街人们闲来无事谈天说地调剂自己精神生活和心情。

第三章　殻栳是个好东西（16）
在老街众多的小孩中，我和阿福接触多点。迄今，我还能清晰记忆，一次我在外面玩累了，独自歪斜在咸塘边上廊棚的护围上有点迷糊，碰巧被阿福撞见。他清空了自己的殻栳，把我装进去，一路背回家。阿福将我完整移交给我爷爷前，我已经在他的殻栳熟睡了，还很香。　

　　从此以后，只要我在离家较远的地方遇见阿福，就会纠缠他背我。阿福不仅不拒绝，而且坚持不搞人货混装。

　　日后长成才明白，对于阿福，我当时出了一道什么样的难题。我这边无比放任，偏偏遇上阿福又特别顶针，不搞人货混装，我的要求等于是让他老人家放弃自己的阶段性劳动收获，他仰仗的个人生活。　

　　这天，阿福在街上见到我，倒是主动提出，要不要捎你一段。这对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后来才知道，这天阿福刚从俱乐部出来，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所以心情良好。

　　阿福将我装在殻栳里，还故意东摇西晃弄出点趣味。我双手把着殻栳的边沿故意发出尖叫，惹得阿福也很开心。

　　那天我趴在殻栳里睡意全无，就把头凑上阿福耳边问道，别人都说你错过了一次发大财的机会。是吗。

　　也许没有人们传说的那么神奇。阿福说。那事情还是有的。我问。

　　总是无风不起浪。阿福说。这就很可惜。我叹口气。

　　可惜什么。阿福反问。

　　有钱多好。那天我兜里揣着几颗弹子糖，刚刚在小剃子店里理发奖励，一时没舍得吃。现在掏出一颗塞进阿福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说，至少，可以买很多很多的弹子糖。

　　这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