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下,重回美国完成了自己在耶鲁大学的学业,邓桂庭则去了夏威夷帮亲友做事。
后学堂的课程安排是非常紧凑的,除英语外,还有算术、几何、三角、代数、航海、地理、气象等,但这些课程对詹天佑和欧阳赓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因为很多内容都是他们在美国高中或大学低年级课程中学过的,有时候,欧阳赓抱怨课程内容太肤浅。詹天佑说:“欧阳,我们还是克制自己吧,我们这十四个人,本来在美国回来时基础就不一样,有些人还是在学中学课程呢,后学堂把我们统一编在一个班,这也难为这些教习们了,他们不可能根据我们的情况区别教学,只能按照后学堂的规矩办。”
欧阳赓说:“规矩规矩,规矩害死人。”
詹天佑说:“那也不能这样说,比如当初出洋肄业局和驻洋肄业局定了许多规矩,我们当时很抵触,现在回到国内,感觉如果不是那些规矩培养了我们,还真不知道与那些官员和街坊们相处呢。”
欧阳赓说:“他们这样对你和我都不公平!”
詹天佑说:“我有一种体会,感到我们大清国的官员不比美国学校的教师,鼓励和尊重学生个性的发展,我们大清国的官员们制定的规矩一切都是为了消灭人的个性,不允许个人主义。你看大清的那些官员,陈兰彬大人、区谔良、容增祥、吴嘉善、刘开成、刘瑞芬,甚至黎兆棠大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铸就的,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都如出一辙,我们要想在大清国生存和发展,就要遵守大清国的规矩。”
欧阳赓说:“没有个性哪有创造力?个人没有创造力,国家哪有竞争力!他们现在又在用同一个印模铸造我们啊。这是在消灭大清国的竞争力啊!”
詹天佑说:“模子的外型可以相同,但内核可以有异嘛。嗯!”詹天佑向欧阳赓使了一个眼色。
欧阳赓说:“你啊,年龄不大,思想老成。”
詹天佑说:“别说老成了,看这形势,我们还是等着大器晚成吧。”
欧阳赓说:“我可没有这耐心。”
詹天佑说:“没耐心就别想成不成了。”
欧阳赓说:“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看啊,现在是天生我材真无用啊。”
詹天佑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多学一门技能也不是坏事。比如我已有铁路知识,现在再学海军驾驶,将来既能在陆上修铁路,又能在海上驾舰打仗。对你而言,又懂机械制造技术,又能驾舰护卫大清海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欧阳赓说:“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难不成要去跳海吗?”
后学堂的中国教习大多是留英回国的人,思想相对新潮,英国籍教习教学上也较重视实践,课程当然安排得较紧,因为是补习班,1882年7月,学堂对这批特殊身份的学生进行了一次提前的毕业考试,结果十四人全部都通过了文化课的考试,詹天佑以第一等第一名获得毕业资格,黎兆棠特地上奏章朝廷;请给这批学员官衔,詹天佑级别最高,被授予五品军功,赏顶戴,其余各位学员依据成绩和表现依次被授予六品至九品不等。
光绪皇帝御批下来时,黎兆棠特地把大家召集到船政大臣衙门,宣示了御批,并颁发给每人官服一套。詹天佑获得的是一身五品武官服,最显眼的是帽顶上那颗水晶宝珠。在李成的提醒下,第二天,大家换上官服,特意到船政大臣衙门道谢,这是旧时官场的规矩,大凡上级长官为下级申报了官职,下官都要前往道谢。学员们来到衙门外,请衙役呈报前来道谢之意,黎兆棠很快升堂,并宣学员们进去。学员们进到衙门,一字排开,一齐下跪,说道:“福州船政马尾后学堂第八期驾驶班学员詹天佑等为赏给官职事特来致谢黎大人!”
黎兆棠看到十四顶官帽,有五品的水晶宝珠,六品砗磲宝珠,七品的素金宝珠,八品的阴纹缕花金宝珠,九品的阳纹镂花金宝珠,在这些学员们头顶上熠熠生辉,心中甚是欢喜,说道:“诸位平身”。
学员们抬起头来。
黎兆棠说:“你们都这么年轻,朝廷授予你们官品,是希望你们能用自己所学,效忠朝廷。各位出洋多年,应感到世界进步的潮流,对大清国而言,已是时不我待,这次皇上特别优待各位,望诸位以此为新起点,加倍努力,为朝廷效力。水师一途,尤有进步空间,南北洋大臣都非常重视,本衙对诸位有厚望焉。”
学员们齐声说道:“多谢黎大人训示。”
朝廷赏赐的官衔多少给了这些学员们一些安慰,他们终于看到,大家多年来的克制与忍耐总算有了一些回报和肯定。詹天佑的老乡、第二期赴美幼童苏锐钊因在这次毕业考试中英语成绩最好,加上他年龄也大一些,比詹天佑大两岁,给人以少年老成的感觉,被派往家乡广东黄埔实学馆任英文教习。詹天佑等十三人被安排在福建水师旗舰“扬武”舰上实习。“扬武”舰上的英籍教官叫泰勒,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军人,他在福州马尾船政后学堂任驾驶教习多年,有丰富的经验,对这批曾在美国受过西式教育的年轻学员既热情,也有耐心。
舰上的训练除了驾驶和机械技术外,还要学游泳、跳水、水上逃生、救护等,这些来自美国学校的学生都是游泳好手,游泳一个都没有问题,但要训练从高空跳水的技术,则让这些学员吃了不少苦头,很多人都跳得鼻青脸肿,也许当年肄业局着力培养他们刻苦勤学的精神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他们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每一次训练都是一丝一苟。
在一次跳水训练中;突然发生了意外,第一期赴美的新会籍学员陈钜溶在跳水时,被水中的一颗生锈铁钉划伤了大腿,流了很多血,泰勒指挥大家用纱布包扎,把血止住了。泰勒问他要不要去看水师的队医,陈钜溶强忍着疼痛说:“不用,没事。”
泰勒让他回舰休息。可是,第二天起床时,欧阳赓发现陈钜溶没有按时起来,走到他床前,看到他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呢,用手一摸他的额头,热得发烫。他马上跑去报告泰勒,泰勒把队医叫来,队医发现情形不对,立即请泰勒安排了一个快艇把陈钜溶送往岸上的医院,但在赴医院的途中,陈钜溶不幸去世了,医院医生诊断是血液感染了细菌所致。
送别陈钜溶又一次使詹天佑他们心中蒙受了一次创伤,这可是一个热血青年的生命啊。对詹天佑和欧阳赓来讲,是失去了一个一同飘洋出海相处十年的难兄难弟,他们又一次感叹着自己的人生,陈钜溶的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明天呢?这样消失真是太不值得了,古人云: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还。唐诗中也说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可陈钜溶这算什么,没有死在杀敌的战场上,没有军功,没有英雄的称号,就这样无声地消失在大海细菌的吞噬里。
1883年春,后学堂对这批学员进行实习总考核,补习班最后的十二人都以优异成绩获得好评,詹天佑被评为一等第一名。
大家的去向又作了一次调整,吴应科、宋文翔、徐振鹏、邓士聪四人被调往北洋水师,欧阳赓自己申请赴美国旧金山大清国领事馆任职,得到批准。原来詹天佑也是要被调往北洋水师的,但考核官觉得他的长相太文雅,北洋水师是李鸿章的嫡系,李鸿章是一个尚武之人,选往北洋水师效力的,除了学业、技术外,长相上都要有英武之气。加上詹天佑在“扬武”舰上深得全舰教习和学员的好感,所以他被留在了扬武舰上正式任驾驶之职,同时留在扬武舰的还有邝泳钟、薛有福、黄季良、杨兆南、容尚谦、吴其藻,总共七名学员留了下来。又一次同学分别,这一次,大家都成熟了许多,已没有伤感,送别时留给对方的都是深深的祝福。
在扬武舰上的生活是完全军事化的,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全天候在海上生活,自东海至南海,甚至台湾和冲绳岛,他们都巡行过,波涛汹涌的大海成了他们日夜相伴的朋友,詹天佑和他的同学成了大海的儿子,听着海浪、吹着海风、看着海鸥,欣赏着海上日出与日落,有时候也能远远地看到外国的船舰,有日本的、有英国的、有美国的、有法国的,他们能远远地从船头的国旗判断船舰的国籍,船舰行得近时,他们也会与对面的船员们高声呼喊着打招呼,以消减海上生活的枯燥乏味。有时候,偶尔看到一两艘西方国家先进的船舰,排着巨浪飞速前行,他们深深感受到大清水师面临的危险与挑战。詹天佑这个时候完全投入到扬武舰的生活中,他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水师将领,甚至还想到,当初美国拒绝他进入海军学校读书就是一个错误,他已经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只要有空,就会静下来享受阅读的乐趣,除了自己随身带的书之外,在驾驶之余,他认真阅读了英国教籍放在扬武舰上的很多英文海军资料,开始思考大清国建立强大海军以扬国威的事情来。
很快一年过去了,到了1884年(光绪十年)的初春,詹天佑又一次被考核为一等一名,这引起了接任黎兆棠的新任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的注意,何如璋从马尾船政后学堂调阅了詹天佑的个人资料,看到他的数学、物理、英语、测绘等学科都是优等,又是五品军功衔,特地将他升任福州马尾船政后学堂教习。在离开扬武舰的时候,詹天佑紧紧握着每一位留在舰上的同伴的手,走到容尚谦面前时,他的心思多少有些沉重,当年首期三十位一同赴美的同伴此时只有他们俩在此话别了,确实有些不舍。他用力握了握容尚谦的手,没有说话,但大家心中都明白,一个舰上,一个舰下,将来很难说什么时候能见。
在后学堂,詹天佑主要教授英语和测绘两门课程。在教学过程中,他几乎将耶鲁大学教授们教授他的方法都用到了,因为,讲课深入浅出,很受学员们欢迎。有一次,何如璋亲到后学堂视察,没有预先通知,听了詹天佑给学员们讲测绘的一堂课,感到非常满意,课后对他说:“天佑啊,你不愧为美国著名的耶鲁大书院的毕业生啊,我们大清国太需要象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啊。”
詹天佑半弯着腰说:“大人过讲。天佑不敏,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何如璋指着詹天佑对同行的官员说:“詹教习从花旗国回来,就很懂大清国规矩。看来以前人们说往花旗国肄业的幼童忘记了大清国规矩是不对的呀。他们说,这些喝了洋墨水的人不知道谦虚,人家表扬了他就会欣然接受,你看詹教习不就很谦虚吗?”
詹天佑陪着小心说:“哪里哪里,大人过讲。”
有了这次经历,詹天佑从此与大清的官员接触时也就更加小心了。
当詹天佑从扬武舰调任福州马尾船政后学堂教习时,一件危及清朝江山的历史事件发生了。1883年12月法国与清政府在越南境内发生冲突,爆发了中法战争。清政府自从两次鸦片战争失败后,一直无意与西方列强开战,在战争初期,驻守在广西和越南境内的清军因为守将退守,处处被动,频频失败,清政府通过各种途径希望议和,法国政府借此提出非常严苛的谈判条件,议和谈判陷入僵局。1884年2月法军侵入中国通往越南的重镇镇南关,激起中国军民的愤怒,法军焚毁了镇南关。3月再次侵犯镇南关时,遇到老将冯子材率领的清军奋勇抵抗,清军乘胜追击,大败法军,赢得镇南关大捷。法军的失败使法国政府内阁倒台,而且对清政府谈判的筹码也大大减少,本来清政府可以借此巩固胜利成果,但清政府朝野求和之心更切,甚至李鸿章也认为清政府需要一个和平建设时期,对议和抱有幻想,提出了乘胜求和的主张。可是法军不甘心,从陆路无法取胜,密谋打击清政府正在建设的水师,蓄谋消灭福建水师,以镇慑清政府,企图以武力配合外交讹诈来迫使清政府答应其提出的各种条件。1884年7月中旬,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舰队以“游历”为名,驶进马尾军港。 。。
马尾硝烟(2)
马尾又叫马江,是福州闽江下游的一段,马尾港是福建水师的基地。法舰的突然到来,引起了当地军民的警觉,各界纷纷提出应将法舰驱逐出港,但当地官员包括钦差大臣、闽浙总督、船政大臣、福建巡抚和清军将军都接到朝廷训示,要求不能激化矛盾,对法军的挑战保持克制,以免影响两国和谈,为此闽浙总督何璟、船政大臣何如璋等,深恐得罪法军,影响中法“和议”和列强“调解”,不但不施防范,反而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对法国舰队以“友好的接待”。并“严谕水师、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亦斩”。甚至禁止港内水师舰只移动,免使法军产生疑虑。法舰在大清国的马尾水师基地自由活动一个多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海上一战不可避免,很多水师将官已作好决一死战的决心,大家纷纷给亲友写信,表达心中的担忧。“扬武”留美回国练习生七品军功黄季良给在上海生活的父亲写了一封情辞恳切的信,并自画一张画像,准备作为永别的留念,信中写到:
……。望父亲大人勿以男为念,惟兵事究不可测,男既受朝廷豢养之恩,自当勉尽致身之义,犹记父亲与男之信,嘱以移孝作忠,能为忠臣即是孝子等语。男亦知以身报国不可游移胆畏,但念二十五年罔极之恩未报,于万一有令人呜咽不忍言者,男日来无刻不思亲,想亲思男愈切也。爰将平日绘成之貌,寄呈父亲见之,如男常侍膝前矣……。
黄季良是第三期赴美幼童,他幼年丧母后,和二哥黄仲良跟着父亲从老家番禺(今广州)到上海艰难谋生,14岁时远涉重洋去美国留学,他的二哥黄仲良先他到美国,一百二十位官派赴美幼童中,他一家就有两人。当他含泪给父亲写信、一笔一笔画出自己的肖像时,他已经看到了最险恶的结局。
詹天佑作为后学堂的教习,也非常为马尾港的形势担忧。可是,他根本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