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支香烟,灰白的烟雾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老。
天还没亮,公园里静悄悄的,连附近路上的车声,也稀稀落落。
时间似乎凝滞了,只有香烟烟气在滚动。
他想:容成开,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那该有多寂寞?
容成开和严正从出道,就是对手了。
他们年龄相仿,都富有野心和灵气,初始阶段没有角色定位的时候,公司给的资源条件也经常重叠。
两个人也曾经干过因为工作分配打架的事情。
但那时年少,打一架第二天又一起嬉笑玩耍,完全不记仇。若放到现在,恐怕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时彼此是对手,更是好朋友。
后来,两个人都红了,一个成为演艺界的顶级巨星,一个成为综艺界的金牌司会。他们发展的领域重叠不多,不是对手了,可也不是好朋友了。
不过,严正一直还在把容成开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
每次容成开举起影帝的奖杯,他就在内心敦促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一定不要被他比下去。
容成开身上有一种激励他人的力量。
这是他被公认的众多魅力之一。
我一定是容成开的粉丝,严正经常想,不然为什么这么关注他?怎么会被他激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莫刻意
“先生!先生!”花店小妹在路边呼喊,“您的郁金香到了!”
严正走回花店,付了钱,拿着一束郁金香走进医院。
他在病房外遇到了容成开的经纪人。
对方疲倦地揉着脸,说:“已经抢救回来了,抱歉,刚才忙起来忘记给您电话了。”
“没事儿。”
“您要进去吗?容伯母刚去睡觉,成唯在里面。”
严正想了想,把郁金香交到容成开经济人的手里:“不了。请帮忙把花换上。”
容成开经济人虽然觉得他来了却不进去有点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道:“行。那您慢走。”
从那天开始,严正不再刻意控制自己去看容成开。
似乎那天的梦境,促使两人达成了某种和解,或者,跨越了一条河流。
每次去,严正都会带上一束郁金香,每次看到花瓶里有其他种类的花朵,不论是含苞欲放还是憔悴凋零,他都会强硬地拔出来扔掉,换上自己的金黄色郁金香。
有一次,他当着容成开女友司徒未央的面,把人家刚换了水的玫瑰给扔了,差点引起一场斗殴。
几天后,司徒未央在接收采访时暗讽:“某些金牌司会,在电视上八面玲珑,其实私下情商特低。真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混出头的。”
这一席话引起了怎样的风波,严正一点都不关心。他每周都回去容成开病房一趟,换花,然后就坐在容成开床边,有时喃喃自语,有时读小说,有时做一些文本工作,有时打游戏,有时则放一部电影。
“今天看《刀意》。”严正说着,敲下回车键,“这部电影,你演得很好,刀客的性格阴郁暴戾,你如此开朗的人演起来竟毫无违和,所以我很喜欢。我曾经仔细琢磨过你的演技的……”
看到精彩处——
“哇喔,靠,太夸张了吧,不过真帅!”
“小心小心!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家伙真有心机!”
“不要演受伤好不,小眼神真让人受不了……”
屏幕上出现演员表的时候,严正按下暂停。
他抱着电脑给容成开看:“瞧,一个名字就是你,主演:容成开!”
放下电脑继续说:“你的人生很精彩啊容成开!那么多人为你狂热,受伤了后更被推上神坛,所以,你怎么会想着离开呢?去另一个世界的话,一切还得重头再来,你这么大了,重新开始并不容易,所以,别幼稚!你呢,有的时候就是太冲动,太理想化了,不论哪个世界,现实都是残酷的……十多岁的叛逆很可爱,但三十多岁再叛逆就是可悲了……”
“也许你醒来后,我们仍然还是像从前那样,互相不联系,见面只点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回来,不然……不然,这世界就太寂寞了。”
严正摸摸容成开的脸,低声强调:“这世界太寂寞啊,容成开。”
当病房里有其他人的时候,严正就会选择读诗。他的声音,冰冷中带着沙哑,还有一些少年时代残留的稚气,节奏适中,感情含蓄: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著黄昏隔著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
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著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你走来
(注:这首诗是余光中先生的《等你在雨中》)
若配上音乐,绝对是一首动人心弦的诗朗诵。
司徒未央当时正用湿毛巾给容成开擦脸,听了讽刺道:“哟,严大司会还挺浪漫,喜欢读诗,我以为你除了钱,什么都不喜欢呢。”
严正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读诗。我只是想恶心恶心容成开。”
司徒未央:……
作者有话要说:
☆、你所在的地方
每周去探望容成开一两次,严正竟然逐渐忘记了孤独的感觉。
容成开所在的那一间高级病房,那个窗台上开着郁金香的房间,那个可以被郁金香引入阳光的房间,那个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雪白雪白的房间,竟然给他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独家小屋,为此,还带来了一只小地毯。他喜欢拥有柔滑长毛的仿兽皮地毯,在上面坐一下午都不觉得厌烦。他把这个地毯放在病床边,背靠着床沿坐下,读一读诗歌小说,放一部电影,或者玩他最近迷上的乐高积木,要不是医生反对,他甚至想带一只狗过来,因为容成开是一个非常喜欢狗的人,与犬类的沟通毫无障碍。也许容成开上辈子就是一条狗,严正经常想。
容成唯对严正一开始并不喜欢,但看他频繁来看望,为唤醒他哥做努力,态度上也慢慢开始转变。但是,他对于严正的作为,有时颇为纠结。
“妈,我哥那个朋友,是不是有精神病?”
“别瞎说!”容母似乎也有点怀疑,“也许,搞艺术的人都这样吧。”
“他一主持人加演员算什么搞艺术的啊!昨天我瞧见他在病房里飞纸飞机玩,还让我陪他玩,真渗人!”
严正的精神变得非常好,平时一起合作的工作人员都说他脸色比从前好多了,皮肤都发光,经纪人王粲则直接问他是不是恋爱了。
“没有,如果恋爱一定给你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小了,也该谈恋爱的了,真的。”
严正一本正经地道:“王粲,即使我恋爱了,小朱也不会对你动心,真的。”
小朱是严正公司的后辈,严正的粉丝,也是王粲的暗恋对象。
王粲咬牙道:“不要往别人心口插刀行吗?”
经常去探望植物人的后遗症,是严正开始喜欢自言自语。
即使在自己家,容成开没躺在身边,严正也喜欢和某个虚无的人对话。
洗澡的时候——
“这个毛巾没有毛毛,有没有发现?因为杂志上说,毛巾的毛毛会划伤脸上的皮肤,把纤维留到毛孔里……总之很讨厌……我就买了这种光滑又柔软的毛巾,很棒吧?”
看电视的时候——
“……反应太慢了,这个时候应该狠狠地吐槽主持人才出彩嘛,真是笨蛋……”
吃饭的时候——
“小时候都喜欢吃肉,但是年纪大了还是吃点素比较好……但还是喜欢吃肉啊,怎么办……用肉裹着蔬菜吃……好吧,其实蔬菜也很好吃啦……但蔬菜就像朋友,不见面也不太想念……肉肯定是恋人,一天不见就浑身难受……哈哈……”
睡觉之前——
“晚安。明天一定要醒来。”
严正的后辈之一,歌手君代看他最近心情比较好,就瞅准机会,请他帮忙填个词。
虽然严正在电视上经常自黑为文盲,但圈内人都知道,他的文化素养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很简单的节奏,深情一些,是面向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的情歌。”君代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严正淡淡地道:“果然只有口水歌才会找我写吧?”
君代腿一软,几乎跪地一证自己清白:“哪能让严老师写口水歌!是我仰慕老师,请您赐墨宝!”
严正站起身:“行,把音乐给我,我写写看。口水歌我最擅长了。”
君代一脸苦逼,觉得怎么说都不行呢。
待严正走远了,他连忙求助王粲:“王哥,您一定要救救我啊,刚才我可把严老师给得罪……”
王粲听了他的叙述,一摆手:“没事儿,他逗你呢。”
“逗我?”
“吓唬后辈是严氏幽默,你习惯了就好了。”
君代:……
情绪的力量真是巨大。
状态正好的严正拿到伴奏,听了两遍,灵感就上来了,刷刷刷,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完。
歌词叫做《你所在的地方》:
不论多少珍宝我也不能交换
你所在的地方如此温暖
阳光太美还是花开太璀璨
你的眼神与拥抱让我流连
不说话的时候也不能把我驱赶
沉默的样子尤其令人喜欢
坐在你的脚边我忘记过去和未来
只想陪你慢慢走过今天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你所在的地方没有眼泪和受伤
你所在的地方是我的一生的梦想
你所在的地方请留给我一个墓葬
所以等等我,亲爱的
带我去你所在的地方
自己哼了两遍,严正嘟嚷:“果然还是口水歌呢……君代这小子只找我写口水歌……”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可能爱他
君代拿到歌词后非常兴奋,崇拜地说:“严老师,您写得太好了,太感人了!”
严正淡淡地微笑,也不说话。
君代于是就开始按照歌词清唱。不愧是专业歌手,即使没有伴奏,听起来也婉转美妙。他不唱严正倒还不觉得什么,他一唱……
“这首歌,是不是太悲了?”严正问。他是以开心的心态去写的歌词,自己哼唱的时候也觉得挺欢快流畅,但君代一唱,就觉得蕴含莫大的悲伤。
君代奇怪道:“可是前辈,您的歌词就是个悲伤的歌词嘛。”
严正不满:“哪里悲伤了,瞧,有阳光,有鲜花,还‘没有眼泪和受伤’,哪里悲伤了?!”
君代惊讶地道:“前辈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但是,歌词真的挺悲伤的呢。大家说对不对?”他问身边等待录制的工作人员。
大家不敢得罪严正,都不说话。
严正哪能不明白?他有点沮丧:“原来我连口水歌也写不好……”
君代听了又差点跪下:“严老师写得太好!太棒了!我太喜欢了!老师,您别纠结了,把这个歌词赐予小的吧!”连戏词都出来了。
严正也觉得自己有点婆妈,笑道:“随你处理。”
他的笑容,电视上天天见,但私下却是第一次。君代他们感觉几乎被闪瞎。
待他走远,君代说:“不愧是偶像出身……”
当天下午,严正在录制间隙,和王粲说起这个事情。
王粲看了他的歌词,眼神有点复杂:“严哥,这可是第一次看见你写情歌啊。”
“是吗?”严正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写得情真意切。”王粲说,“特别是‘不能说话’、‘沉默’,感觉好像代入了现实发生的一些事情,额,比如容天王的病情,你把友情的那种忧伤、小细节代入情歌之中,这种写法叫什么来着?通感?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严正的脸忽然白得可怕。
“说啊,继续。”严正冷冰冰地说。
王粲咽了口口水,继续道:“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君代觉得悲伤,可能是因为最后两句歌词,‘所以等等我,亲爱的/带我去你所在的地方’,感觉想要殉情……”
“太可笑了!”严正打断他的话,“太可笑了,什么殉情?现在还有殉情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王粲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动,正要问,现场导演派人来通知上场,只好作罢。
严正的职业生涯遇到了最严重的危机。
他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才让自己不至于在节目中走神。
结束后,他让王粲推掉晚上的所有工作,就拿起包跑出了电视台。
一个人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地游荡。
“什么殉情!什么通感!简直可笑!太可笑了!”他自说自话,“我……我只是太孤独了……毕竟,容成开变成植物人之后,可爱多了不是吗?”
“我这样的人,不喜欢唠唠叨叨的陪伴,所以,容成开不能说话之后,就是最理想的朋友了,不是吗?”他强调。
“……那个房间也不错,很干净,又安静,容成开这家伙不会和我争吵,也不会和我争了,真是太好了!反正他是个熟人,变成植物人后,相处很舒服……”
“……虽然我也关心他,但是只是朋友的关心……我从来没想过更亲密的关系……”他扯出一个笑容,“我又不是GAY……”
车子上了高架桥,又下了桥,夕辉即将散尽的时候,严正把车子开到了海边。
停下车子,他走下路基,一踏上柔软的沙滩,忽然间腿就软了,摔倒在地。
这次摔倒,仿佛摔碎了他心里的某种东西,严正这个三十岁的男人,趴在沙滩上大哭起来。
纵然一路说服自己,但有些事情,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写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