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白痴-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么,就是说,该起身告辞罗?”公爵站了起来,尽管他的处境显然十分困窘,他却不知怎么地还大笑了起来。“原来这样,将军,说真的,虽然我对这里的习俗、对这里的人们怎样生活实际上毫无所知,但是我还是料到了我们的见面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果然如此。那也没关系,也许,就该是这样的……再说当时也没有给我回信……好了,告辞了,请原谅打扰了。”
  此刻公爵的目光是那么温存,而他的微笑是那样纯真,没有丝毫哪怕是某种隐含的恶感,致使将军突然站住了,不知怎么地突然以另一种方式看了一下自己的客人,整个看法的改变就在这一霎那间完成了。
  “您知道,公爵,”他几乎用完全不同的声音说,“我毕竟还不了解您,比说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也许想见见她的本家……,请稍候,如果你愿意的话,假若您时间允许的话。”
  “噢,我有时间,我的时间完全属于我的,”公爵立即把他的圆沿软呢帽放在桌上了。老实说,我本就指望着,也许,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会记得起我曾给她写过信。刚才我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你们的仆人怀疑过,等到您这儿来是来求救穷的,我注意到这点了,而您这儿,大概对此有严格的训戒,但我确实不是为此来的,确实仅仅是为了结识一下你们。只是现在才想到,我打扰您了,这很使我不安。”
  “原来是这样,”将军愉快地微笑说,“公爵,如果您真的如给人感觉的那样,那么,我大概会很高兴与您相识。只不过您要知道,我是个忙人,马上就又得坐下来批阅、签署什么文件,接着要去见公爵大人,然后去办公,因此,虽然我也很高兴结识人……好人,也就是……但是……其实,我确实才信,您有很好的教养……公爵,您有多少年纪了?”
  “26。”
  “啃,我还以为要小得多呢。”
  “是啊,人家说我的脸相长得很年轻,至于不妨碍您这一点,我会学会的,很快就会懂得的,因为我自己也很不喜欢打扰别人……还有,我觉得,从外表来看,在许多方面我们是相当不同的人,因此,我们大概不可能有许多共同点,但是,您要知道,我自己也不相信,后面这种想法,因为往往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没有共同点,而实际上却有许多……这是由于人的情性才达成的,因而人们彼此间看一眼便分起等级来,于是便找不到丝毫共通的地方……不过,我大概开始使您感到厌烦了吧?您好像……”
  “我有两个问题:您总有些财产吧?还有,您大概打算从事什么职业吧?请原谅我如此……”
  “哪里哪里,我很理解和尊重您的问题。目前我没有任何财产,暂时也没有任何职业,但是应该有。现在我的钱是别人的,是施奈德给我的。他是我的教授,在瑞士我就在他那儿治病和学习,他给我的路费刚好够用,因此,不妨说,我现在总共只剩了几个戈比。事情嘛,我倒确实有一桩的,我需要忠告和主意,事是……”
  “请告诉我,目前您打算靠什么生活,您有什么打算吗?”将军打断他说。
  “想随便于点什么。”
  “噢,您真是个哲学家。不过……您知道自己有什么禀赋和才能吗?哪怕是能糊口的本事也好。请原谅又……”
  “哦,不用道歉。不,我想,我既没有禀赋,又没有才能。甚至还相反,因为我是个病人,没有正规学习过。至于说到糊口,那么我觉得……”
  将军又打断了他,又开始盘问,公爵重又讲述了已经讲过的一切。原来将军听说过已故的帕夫利谢夫,甚至还认识他本人。为什么帕夫利谢夫关心他的教育,公爵自己也解释不了,也许,不过是因为跟他已故的父亲有旧谊罢了,父母去世后公爵还是个小孩,一直在农村生活和成长,因为他的健康需要农村的空气,帕夫利谢夫把他托付给几个年老的女地主,是他的亲戚,开始为他雇了家庭女教师,后来是男教师。不过公爵说明,虽然他全都记得,但是很少能令人满意地做出解释,因为许多事情他都不清楚。他的毛病经常发作,几乎完全把他变成了白痴(公爵正是说“白痴”这两个字)。最后他说有一次帕夫利谢夫在柏林会见了施奈德教授。这位瑞士人专治这类疾病,在瑞士瓦利斯州有医疗机关。他以自己的方式用冷水和体操进行治疗。既治疗痴呆,也治疯癫,与此同时,他还对病人进行教育,注意他们一般的精神上的发展,大约五年前帕夫利谢夫就打发公爵去瑞士找他,而自己则在两年前去世了。他死得很突然,没有做出安排,施奈德留住公爵,又医治了两年。虽然他没有治愈公爵,但帮了许多忙,最后,因公爵自己的愿望,加上又遇到了一个情况,便打发他现在到俄罗斯来。
  将军非常惊讶。
  “您在俄罗斯没有任何人,完全没有吗?”他问。
  “现在没有任何人,但我希望……再说,我收到了一封信……”
  “至少,”将军没有听清关于信的事便打断说,“您学过什么吧?您的病不妨碍做什么吧?比方说,在某个机关于点不难的事?”
  “噢,大概不碍事,说到谋职,我甚至非常愿意有事做,因为我自己也想看看,我能干什么,全部四年时间我倒一直在学习,虽然不完全正规,而是根据教授的一套特别体系进行的,与此同时读了许多俄文书。”
  “俄文书?这么说,您识字,那么能正确书写吗?”
  “嗯,完全能行。”
  “好极了,字体怎么样?”
  “字体很漂亮,在这方面,看来我有才能,简直就是书法家。请给我张纸,我马上给您写点什么试试,”公爵热心地说。
  “请吧,这甚至是必要的……我喜欢您这种乐意的态度,公爵,真的,您很可爱。”
  “您这儿有这么好的书写用具,这么多的铅笔,这么多的鹅毛笔,多么好的厚纸……您还有多么好的书房!这张风景画我知道,是瑞士的风光。我相信,画家是写生画的,我还深信,我看见过这个地方,这是在乌里州……”
  “非常可能,虽然这是在这里买的。加尼亚,给公爵一张纸。这是鹅毛笔和纸,清到这张小桌边来。这是什么?”将军问加尼亚,当时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大尺寸的相片并递给将军,“啊,纳斯塔拉娅·费利波夫娜!这是她亲自,亲自寄给你的吗,是亲自吗?”他兴致勃勃,十分好奇地问加尼亚。
  “刚才我去祝贺时给的,我早就请求她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方面的一种暗示,因为我自己是空手去的,在这样的日子竟没有礼物,”加尼亚补充说着,一边勉强笑着。
  “哦,不,”将军很有把握地打断说,“真的,你的想法多怪!她怎么会暗示……而且她根本不是贪图财物的人。再说,你送她什么东西呢?这可得花上几千卢布!难道也送相片吗?怎么,顺便问一下,她还没有向你要相片吗?”
  “没有,她还没有要,也许,永远也不会要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您当然记住了今天有晚会吧?您可是在特别邀请者之列的。”
  “记得,当然记得,我一定去。这还用说吗,是她的生日,25岁!嗯……你知道,加尼亚,好吧,我就坦率对你说,你做好准备吧,她曾答应我和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今天晚上她要说出最后的决定,同意或者不同意!瞧着吧,就会知道的。”
  加尼亚突然非常窘急,甚至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她确是这么说的吗?”他问着,嗓音似乎颤了一下。
  “她是在两天前说这话的,我们俩盯住她,逼她说出来的,只是请求事前不告诉你。”
  将军凝神打量着加尼亚,但显然不喜欢他的窘困样。
  “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您还想得起来吧,”加尼亚忐忑不安地说,“在她做出决定前,她给我充分自由做抉择,即使她作了决定,我还有我的发言权……”
  “难道你……难道你……”将军突然惊惧地说。
  “我没打算做什么。”
  “得了吧,你想拿我们怎么办?”
  “我可并没有拒绝。也许,我没有表达清楚……”
  “你不要拒绝!”将军烦恼地说。他甚至不想克制这种烦恼。“兄弟,这里的问题已经不是你不拒绝,而是乐意、满意、高兴地接受她的决定……你家里怎么样了?”
  “家里又怎么啦?家里全由我做主,只有父亲照例是于蠢事,但要知道他已完全变成了不成体统的人,我跟他几乎不说话,但是严格地管住他,说真的,要不是母亲,我就赶他走。母亲当然老是哭哭啼啼,妹妹则总是发脾气,最后我直截了当对她们说,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我希望在家里她们也听我的……至少我把这一层意思都对妹妹讲清楚了,当着母亲的面讲的。”
  “可是,兄弟,我仍然不理解,”将军稍稍耸起肩,徽微摊开双手,若有所恩他说,“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不久前什么时候来过,记得吗?唉声叹气的。‘您怎么啦?’我问。原来,他们似乎觉得这是有损名誉的。请问,这里哪有什么玷污名誉的?谁会责备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有什么不好或者指责她什么?莫非是指她曾经跟托茨基在一起?但这可已经是无稽之谈了,尤其是在一定的场合下更是如此!她说,‘您不是不准她到您女儿那儿去的吗?’唉!瞧您,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呀!您怎么会不懂这点,怎么会不懂这点的呢……”
  “自己的地位?”加尼亚为一时难以措辞的将军提示说,“她明白的。您别生她的气,不过当时我就责骂了她,让她别管人家的事,可是至今我们家里一切仍只是这样,最后的决定还没有说出来,雷雨却将降临。如果今天要说出最后的决定,那么,一切都将说出来的。”
  公爵坐在角落里写自己的书法样品,听到了全部谈话,他写完了,走近桌子,递上自己写好的纸。
  “那么这是纳斯塔拉娅·费利帕夫娜罗?”他专注而好奇地瞥一眼照片后,低声说,“惊人的漂亮啊!”他立即热烈地补了一句。照片上的女人确实异常美丽,她穿着黑色丝绸裙子,样子非常朴实,但很雅致,她的头发看起来是深褐色的,梳理得也很朴素,照平常的式样,眼睛乌黑深透,额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恩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是热情的,又似乎含着傲慢,她时脸有点消瘦,也许,还苍白……加尼亚和将军大为惊讶地望了一下公爵……
  “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怎么啦?难道您已经知道她了?”将军问。
  “是的,在俄罗斯总共才一昼夜,可已经知道这样的大美人了。”公爵回答着,一边立即讲述起跟罗戈任的相遇,并转述了他的故事。
  “这又是新闻!”将军非常注意地听完了叙述,探究地瞥了一眼加尼亚,又担起忧来。
  “大概,仅仅是胡闹而已,”也有点不知所措的加尼亚低语说,“商人的儿子取乐罢了,我已经听说一些他的事了。”
  “兄弟,我也听说了,”将军附和说,“那时,在耳坠子事情以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讲了这件轶事,可现在却是另一回事。眼下,可能真的有百万财富等着,还有热情,就算是胡闹的热情,但终究散发着热情,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些先生喝醉的时候能干出什么来!……嗯!……那就不是什么轶事了!”将军若有所恩地结束道。
  “您担心百万财富。”加尼亚咧嘴笑着说,”
  “你当然不罗?”
  “您觉得怎么样,公爵。”突然加尼亚向他问,“这是个认真的人还是不过是个胡闹的人?您自己的意思是什么?”
  加尼亚提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身上发生着某种特别的变化,宛如某种特别的新念头燃烧起来并迫不及待地在他的眼睛中闪亮起来。真诚由衷地感到不安的将军也看了一下公爵,但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抱很大期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公爵回答说,“只不过我觉得,他身上有许多热情,甚至是某种病态的热情。而且他自己还似乎完全是个病人,很可能队到彼得堡最初几天起他就又病倒了,尤其要是他纵酒作乐的话。”
  人是这样吗?您觉得是这样?”将军不放过这一想法。
  “是的,我这样觉得。”
  “但是,这类轶事可能不是在几天之中发生,而在晚上以前,今天,也许,就会发生什么事。”加尼亚朝将军冷笑了一下。
  “嗯!……当然……大概是,到时候一切都取决于她脑袋里闪过什么念头,”将军说。
  “您不是知道她有时是怎样的人吗?”
  “是怎样的呢?”将军心绪极为不佳,又气冲冲地责问说。“听着,加尼亚,今天请你别多跟她过不去,尽量这个,要知道,要做到……一句话、要称她心……嗯!……你于吗要歪着嘴巴?听着,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正好,甚至正正好现在要说:我们究竟为什么操心于你明白,有关这件事中我自己的利益,我早就有保障了,我不是这样便是那样,总会解决得对自己存好处,托茨基毫不动摇地作出了决定,因此我也完全有把握,如果我现在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唯一的便是你的利益。你自己想想,你不相信我,还是怎么的?况且你这个人……这个人……一句话,是个聪明人,我寄希望于你……而目前的情况下,这是……这是……”
  “这是主要的,”加尼亚说,他又帮一时难以措辞的将军说了出来,一边歪着嘴唇,露出他已不想掩饰的刻毒笑容,他用激狂的目光直逼着将军的眼睛,仿佛希望将军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全部思想。将军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是的,明智是主要的!”他锐利地望着加尼亚,接过话茬附和说,“你也是个可笑的人,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内奇!我发觉,你可是确实因这个商人而高兴,把他看作是解救自己的出路。在这件事上正应该一开始就用明智来领悟,正应该双方都诚实和坦率地……理解和行动,不然……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