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盘转了一个大弯后慢慢回到球道开始行驶。
一见钟情 第一部分(40)
几分钟过后,彼德问,“他是……在那儿……”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那位女士描述,“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她继续说,“对于你的朋友我很遗憾。”
“是这样的,先生。”旁边的男士搭话。身穿燕尾服,租来的名牌皮鞋上布满泥泞,银色领带沾满了雨水,刚刚与夏洛特举行完婚礼的彼德,此刻却乘坐在载有已经离世的约翰森的救护车上,随车离去。
救护车在急诊室前停下,医护人员让彼德到等候区等待。等候区很整洁,亮蓝色的塑料长椅,白色的散落着红、绿、蓝斑点的亚麻油地毡地面,布置得井然有序。这里的人很少,在包括自己在内的6个人当中,彼德几乎分辨不出谁是病人,谁是陪同者。一个电视屏幕正在播放节目。伴随着彼德内心的混乱,所有的一切形成鲜明又困惑的对比。这里本该呈现的汽笛声呢?鲜血呢?纵使看见担架上的伤者,可是那些本该慌忙的医护人员呢?这样的场景似乎才更加符合彼德此刻的情绪。
一位看起来似乎年岁较大的人走过来和彼德说:“那边的工作人员会告诉您怎么做。”并同时示意他到敞开的玻璃开间柜台。坐在里面的女士递给彼德一只圆珠笔和一个夹着一张表格的硬夹子。眼睛注意到彼德衣着的时候那位女士脸上浮现了一丝好奇但并没有太过关注。“您请坐,填下这个表格。”她说。彼德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手中的表格。表格上询问患者的名字、地址、生日、填表人的姓名以及与患者的关系,保险,事故描述,之前的住院史,正在服用的药物,过敏物等。彼德把硬夹子和笔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过敏物?彼德知道约翰森对虾肉过敏。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两个和一个约翰森当时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一起吃中国餐。那个女孩漂亮得难以名状,很有她自己的一套并且抽着万宝路烟。其中的一道菜里有虾,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约翰森吃了几口菜立即浑身通红肿胀。彼德和那个女孩叫了出租车,带着他去急诊室。当时的场景不像现在,急诊室里脏兮兮的并且挤满了呻吟的可怜的人们。在过去的时间里,那个女孩曾经出现在彼德的脑海里。她和约翰森之间有了一点小发展但却并没有持续太久。每当她与彼德偶遇的时候,她对他都报以很友好的方式,但很明显的他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对于约翰森,彼德还知道,曾经有过一次住院经历,那是因为阑尾切除手术。他不抽烟,他没有精神抑郁症或其他什么神经疾病。他没得过癌症。他逝世前正在服用一种控制胆固醇的药。他有轻微的心脏杂音。
彼德熟知关于约翰森的这一切。事实上,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约翰森的人了。他知道一次惊恐的经历,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火车上,约翰森被落在了后面。他知道约翰森曾经暗自崇拜一个精神脆弱的创作型歌手。虽然约翰森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及他的工作,他却曾经向彼德透露关于他另一部小说的构想:“一个关于成人的故事,”约翰森说,“我几乎已经构思好了,我估计那本书会令读者很震撼。它主要是讲一个即将蜕变成男人的男孩子。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们的思想和躯体全身心地投入恋爱关系中。起初,这仅止于单纯的过家家式的浪漫:他们双双漫步于海滩上,在炎热的夏夜并肩躺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喃喃耳语,然后欲望向他们迎面袭来。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但是他们必须得偷偷摸摸地见面,因为他们的爱是不被允许的。哦,那感觉太痛苦了。”
一见钟情 第一部分(41)
对于约翰森,彼德还了解什么呢?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表格——心脏、肺、骨骼。彼德知道约翰森没有什么尿道疾病,或者怎么说呢,他其实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他知道约翰森在过去的十年间患过破伤风(他们在一次前往危地马拉的旅行前一并患上的),还知道约翰森的脚曾经骨折过,他知道约翰森的手曾经烫伤三级。他见过约翰森流鼻涕、流血、撒尿、脓液、吐痰、呕吐以及流汗等等的一切。留下了什么呢?眼泪和精液。当然,这些都是留给女人的。但是这也是约翰森的全部所有。约翰森柔嫩的手指现在死气沉沉地耷拉着,就像他耷拉着的舌头,就像……奶酪、肉食、蛋糕、红酒通通堆积在他的胃肠里。约翰森头颅上大大的皱褶的灰色乱团里缓缓渗出液体。
彼德试图估测自己的痛苦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兀自沉溺于自己的震惊中,在这个明亮的消毒的等候室内,几乎难以感知任何事情了。然后,约翰森似乎从来都不曾真切地存在过,他好像从来不曾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因器官和烦恼而让自己负责任地存在过。就好像你可以用你的手触及他全身。从一个人群中飘到另一个人群,从一个女人身边掠过到另一个女人那里,约翰森似乎从未像一个将自己固定在地球上的人。事实上,他似乎从未陷入生活中任何一面的泥沼中。他从不为金钱担忧;他可以轻松地工作;他可以轻易交到朋友;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适度克制自己的饮食和药物。按他自己的方式,他确实爱过,但是即使如此,他与那些女人的关系从未导致任何危机。他经常很容易从挫败中复苏,并且,无论他如何地始乱终弃,那些被他伤过心的女人们仍然对他不可自拔地沉迷和喜爱。每当约翰森与其他女人约会的时候,什么暗自跟踪、深夜凌晨查岗电话、割腕要挟等等一系列女人经常的把戏从来没有发生在约翰森身上。对于约翰森来说,一切都那么顺利,任何阻力——引力,摩擦——那些常人不得不奋力抵抗的力量似乎从未骚扰过约翰森。
现在这个恍惚中的幻象已然消失。为什么它的不复存在会让彼德的情感或理智对这个世界感到迷惑呢?这根本就不像他曾经和约翰森共同经历一些深刻的亲密关系:如果彼德因为患了癌症住院的话,约翰森可能会每日来探望,但是他永远不会紧紧拥抱彼德并且放声大哭,“我爱你,老兄!我爱你!”彼德和约翰森从未怒目相向,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谈过任何什么重要的事。找不到什么特别有利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特别关心彼此,甚至禁受不住相互询问的考测。事实上,彼德在很多问题上看不惯约翰森——鄙视他、憎恨他,确实地,因为他对赫莉的不忠。他应该想什么呢,一边在蓝色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总结着,那就是可喜的摆脱。这个浑蛋罪有应得。
哦,基督啊……他并没有打算为此痛哭,对吧?曾经有过一段时期,彼德每天都会接到约翰森的电话。
“彼德,怎么样啊?”
“啊,实际上,约翰森,我正在工作。我们在办公室这种地方只能是在工作。”
“今天和你的主管们相处得怎么样啊?虽然很严厉但还算公平吧?”“我尽力吧。”“那么你在坚持磨刀吗,彼德?我有的时候总担心你不够警惕。”“是的,你看……”约翰森会问彼德是否看到了报纸上某个标题,或者告诉他一些闲言碎语,或者向他描述与那个女孩一起在她父母的海边别墅那里在迷幻剂的作用下,共同度过的美好的一天,她和她的朋友们吃光了所有的鳄梨,然后再接下来的几个周末鳄梨这个词都成了他们说笑得题目。无论什么话题,彼德都会很快被拉入随后才意识到他已经花了二十多分钟在和约翰森的讲话上,宝贵的二十分钟。
最后,彼德不得不坚持说他必须得挂断电话了,然后约翰森会说,“好吧,好吧,那么你今晚有什么打算呢?”“我还不确定,我办公室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噢,不要吧,你可以出来玩玩。”约翰森会带着彼德去参加聚会,看人员而定,去参加的聚会上一定是知性美女如云,或者艺术气质出众的女孩们,或者是富家千金,或者最漂亮的行为*的女孩们,或者最耀眼的明星或最出众的舞蹈演员,或者最具魅力的音乐家们。
彼德简直想不出约翰森曾经为他牺牲自己的利益或者为他做过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约翰森曾经带给彼德的只是感情、智慧、能量、美丽和欢愉……的生活。眼泪禁不住流淌出来。他是一个多么自私的浑蛋啊。但是彼德依然无法自已地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他听到脚步声随后循声望去,看到了赫莉。
一见钟情 第二部分(1)
4
赫莉的头发湿漉漉地纠结着,衣服凌乱不堪。她面色苍白——如皎洁的明月般的月牙色。彼德思忖着,这与她平时被太阳照耀过的红润不同。史密斯博士陪着她。他的头发像一摊泥一样一缕一缕地摊在他光秃的头顶。彼德看到他正以一种兼顾关照和专业的方式搀扶着赫莉。当彼德走近赫莉并与她拥抱时,两人哭得很厉害。
他们双双哽咽了一段时间。“哦,彼德,他曾经是那么喜欢你。”赫莉说。
“赫莉……”彼德想说一些话却继续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医生温和地说,“我要过去看看事发现场。”
赫莉与彼德相互搀扶,不停地呜咽。他们的身体几乎贴靠在一起。闭上眼睛,彼德感觉好像同臂弯中的赫莉一起不停地忽上忽下。他不知道他们在朝哪个方向,因为他根本不清楚他们要去哪儿。赫莉支撑着他的后脑部,一个劲儿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听着赫莉的喃喃低语,闻着她湿发的味道,彼德更加迷失于她的魅力中。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立即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他看到干净又平凡的等候室、蓝色的椅子、断续的广播、镶嵌在玻璃框内的通知和一些用彩色线条勾画出的关于运动员的印刷品,几乎同时,他与赫莉本能地把彼此的身体轻轻分开,相互搀扶着手臂。他们望着对方的脸。赫莉面色苍白,一些耷拉下来的头发贴附在前额。双眼因痛苦而红肿,整个脸庞看起来疲惫不堪,她第一次看起来这么茫然。
“彼德……”
“赫莉……”
“哦,彼德……”
“我很遗憾……”
双双停顿,笑了笑,等待着对方继续。赫莉让彼德先说。
“上帝啊,赫莉。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这简直太糟糕了。
我无法左右自己的感觉——假若是另外一个夜晚——我真的很遗憾。
他……他……他……”彼德泣不成声,字不成句。“这对我仿若晴天霹雳,”赫莉说道,“你看到他了?”彼德点头。“啊,多恐怖啊!我必须要亲眼见见他吗?我想要再看一眼。我需要,我必须要。但是我是如此恐惧。”说着她又放声大哭。“让我们先坐下。”彼德说。他们坐了下来,赫莉稍微平静了些。“我那时正坐在某个前厅与夏洛特的伯祖母讲话,”她说,“一个很有趣的名字。雷曼斯夫人。她正给我讲述着她结婚当天所有事情都乱套了,但是他们又是如何从中获取无限欢愉的。我也告诉了她我结婚那天的一些事情,我们正在开心地谈笑。我们俩人都认为我们的老公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男人,对此我们也开怀畅笑。看着旁边的人们走过和谈论着的什么,我们感觉到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确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史密斯博士进来,”赫莉哽咽了一下,轻声说,“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在重新使自己镇静了一下后,赫莉继续讲述,史密斯博士带她走出俱乐部,夏洛特扑向她,痛哭流涕。夏洛特不肯离去,最终她父亲和兄弟不得不把她拽走。之后,大卫·蒙泰格开车带她和医生前往医院。“还好你在这里。”她望向彼德的时候下颌还在不停地颤抖。
他们默默地坐着。史密斯博士同一个医生走了过来。他告诉赫莉,约翰森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被宣告死亡了,并且可以判断他的死亡没有遭受任何痛苦。接着他又说需要一个人来验证尸体。彼德自告奋勇,但是赫莉说她要自己过去看看。医生带他们来到一个亮着绿灯的房间,一个身体被放在轮床上,用单子盖着。一个面相有些凶悍的中年妇女询问赫莉的名字、地址以及与死者的关系。然后她对同来的人点头招呼,揭开毯子露出约翰森的头部与肩部。他有几处灼伤并且毛发也被燎焦了一些,表面的皮肤看起来像浅灰色的腻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见钟情 第二部分(2)
“哦,上帝啊!”赫莉大叫,转身投入彼德的怀中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振作,收回身子。“没事的。”她边说边向前朝约翰森的尸体又近了两步。
“你可以确认这具尸体就是纽约州纽约郡的约翰森·斯彼德威尔先生吗?”
“是的。”赫莉轻声回答。
“谢谢。请在这里签字。”
赫莉签完字,那个女人匆忙地走出屋子。护理人员过去重新将约翰森的尸首覆盖,但是赫莉举起手阻止了那个人。
“先不要呢。”她说,然后走过去用手轻划约翰森的脸颊,接着弯下身子亲吻他的嘴唇。
这一举动没有如彼德之前设想的那般令人反感,望着她美丽的轮廓和她的行为,零乱的头发滑落下来遮掩住她的脸庞。
赫莉起身,把手放在约翰森的胸骨上,凝望他的脸庞。“再见了。”她低语着。然后转身看向彼德。她没有哭,虽然她面色沉重,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彼德领会到她猜想彼德也想要与约翰森做最后的告别。他跨步向前,与赫莉彼此轻轻拥抱。然后赫莉走回到史密斯博士那里。彼德清楚地知道他们此刻都在盯着他看,所以他要有所举动。除了握手以外,彼德从来没有触碰过约翰森。现在,面对着眼前约翰森伸展的尸体,被燎焦的并且冰冷的尸体,他该做些什么呢?他感到震惊和悲痛,并且单就他自己而言,他渴望对约翰森说些或者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他如何能违背寻常,做出不同于他和约翰森之间的友谊所该做出的举动呢?彼德无法摆脱自己的感觉:如果他表现得太过悲悯,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约翰森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