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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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辞典-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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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年好,逞艳游、赢取如今。恣登临:残雪楼台,迟日园林。

  守岁不眠,是旧时“年下”(今曰春节)除夕的风俗,生活中的重要节奏,这一点时光过得好不好,竟成为人生诸般活动中的一桩大事。每逢此夕,种种独特的节序装点,焕然一新,极富于情趣,所以孩童年少之人,最是快活无比。但老大之人,却悲欢相结,常常是万感中来,百端交集,那情怀异常地复杂。本篇所写,正是这后者的心境。

  《高阳台》一调,音节整齐谐悦,而开端是四字对句的定式。首句银签,指铜壶滴漏,每过一刻时光,则有签铿然自落《这仿佛后世才有的计时钟的以击响鸣铃以报时)。着一“频”字,便见守岁已久,听那银签自落者已经多次,──夜已深矣。听,去声,如读为“厅”,则全乖音律。盖此调无拗句,不能一句四字皆为平声。

  下句重燃绛蜡,加一倍勾勒。那除夜通明,使满堂增添吉庆欢乐之气的红烛,又已烧残,一枝赶紧接着点上。只此一联两句,久坐更深的意味,已经写尽。──这样,乃感到时光的无情,衮衮向前,略不肯为人留驻!饯送旧年,迎来新岁,只是数刻的时间的事,岂不令人慨叹。“衮衮”二字,继以“惊心”,笔力警劲动人,不禁联想到大晏的词句:“可奈年光似水声,迢迢去不停!”皆使人如闻时光之流逝,滔滔有似江声!使人真个惊心而动魄矣。抒怀至此,笔致似停,而实为逼进一层,再加烘染:通宵守岁已觉勉强,睡乎坐乎,饮乎止乎?两费商量,盖强坐则难支,早卧则不甘;连饮则不胜,停杯则寒甚,──都无所可。词人最后的主意是:酒是罢了,睡却不可,决心与梅花作伴,共作吟哦度岁的清苦诗侣。本是词人有意,去伴梅花,偏说梅花多情,来相伴我。必如此,方见语妙,而守岁者孤独寂寞之情,总在言外。

  过片笔势一宕,忽然转向邻娃写去。姜白石的上元词,写元宵佳节的情景,有句云:“芙蓉(莲花灯也)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神理正尔相似。此词笔之似缓而实紧,加一倍衬托自家孤寂之法。邻家少女,当此节日良宵,不但通夜不眠,而且为迎新岁,已然换上了新装,为明日春游作好准备。看她们不但衣裳济楚,而且翠叠蜂腰(钿翠首饰也),金横燕股(金钗也),一派新鲜华丽气象。写除夕守岁迎新,先写女儿妆扮,正如辛稼轩写立春先写“看美人头上,袅袅春旛”,是同一机杼。

  写除夜至此,已入胜境,不料词笔跌宕,又复推开一层,想象东风也被少女新妆之美而勾起满怀兴致,故而酿花蕴柳,暗地安排艳阳光景了。三句为奇思妙想,意趣无穷。──于此,词人这才归结一篇主旨:他以自己的经验感慨,现身说法,似乎是同意邻娃,又似乎是喃喃自语,说:青春美景岂能长驻,亟须趁此良辰,“把握现在”,从“明日”新年起,即去尽情游赏春光,从残雪未消的楼台院落一直游到春日迟迟的园林胜境!

  综揽全篇,前片几令人担心只是伤感衰飒之常品,而一入过片,笔墨一换,以邻娃为引,物境心怀,归于重拾青春,一片生机活力,方知寄希望于前程,理情肠于共勉,传为名篇,自是无敌。(周汝昌)

          南乡子
        孙惟信   

  璧月小红楼,听得吹箫忆旧游。霜冷阑干天似水,扬州。薄幸声名总是愁。尘暗鹔鹴裘。针线曾劳玉指柔。一梦觉来三十载,休休。空为梅花白了头。

  我们虽然无法考知这首南乡子的具体写作时间,但就内容和作者的生平看,大约应是词人留居扬州时晚年的作品。

  词人孙惟信,字季蕃,号花翁,河南开封人,生活于南宋孝宗和理宗时期。其一生情志恬淡超逸。不愿依靠祖荫得官,乃弃之不就,于浙江婺州结婚定居,后不久便离婺出游,留居苏杭间。自甘清贫,一榻之外,别无长物,常自炊而食,直至终老于江湖。惟信为人长身缊袍,气度疏旷,见者常疑为侠客异人。每倚声度曲,散发长笛,或奋袖起舞,慷慨悲歌。时名重江浙之间,公卿闻其至,皆倒屣而迎。这首词正是词人对自己一生放任不羁、寄居他乡的漂泊生涯的总结,从而流露了晚年对妻子的真挚怀念之情。

  词的上片主要是回忆旧游,下片主要是思念妻子。

  首二句“璧月小红楼,听得吹箫忆旧游”以两件事为起因,逗引对往事的回忆。璧月,谓月圆如璧。一轮玉璧似的圆月照耀着小楼,远处传来了阵阵箫声。望月怀思本是中国文化积淀中的传统手法。同时那如泣如诉的洞箫更易令人感怀。“忆旧游”正是以这二者为触媒而引发出来的。“旧游”二字个中当包含词人后半生漂泊异乡、优游江浙、傲世睨俗的无限感慨。接着“霜冷阑干天似水,扬州”二句写词人凭栏眺望的感觉,并交待其时所在的地点扬州。楼外天凉似水,栏干上挂满秋霜。这一切无不使词人感到透心的清冷和孤寂。正因环境所致,同时加之地点又在扬州,所以词人不禁想起那“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浪荡才子杜牧来。上片尾句“薄幸声名总是愁”正是借这一典故而抒写自己一生疏放、不拘小节,终而赢得薄情冤家的声名,今天想来这一切总是令人徒增愁怨。古人常说,人老易悔。如杜牧一样,词人晚年对自己一生落拓不羁、恣意优游的感慨是出泛泛的回顾,还是深深的自责,我们已无法确知了,但有一点可以断言,那就是词人婚后不久就出游苏杭,萍踪不定,和自己发妻离多聚少,因而晚年对妻子不免深有愧疚之情。下片则十分热切地再现了这份真情。

  词人用“尘暗鹔鹴裘”换头过片,承上启下。“尘暗”二字承上,总结自己一生四海浪迹,风尘仆仆。暗,有布满、落满之意。鹔鹴裘,本指用鹔鹴鸟羽所制之裘。这里暗用《西京杂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后还成都以身著鹔鹴裘典酒与文君欢饮的故事。这里用以引起下文,表达对妻子的怀念:“针线曾劳玉指柔。”原来这领鹔鹴大氅是妻子亲手辛勤缝制的。一个“劳”字表现了词人对妻子无限感激与思念之情。然而,此刻词人已步入晚年,如今是“一梦觉来三十载,休休”。即言待得词人感觉到妻子一片恩爱之情,仿佛如一梦醒来,为时已在三十年之后。罢了,罢了,这一切已如东流之水,一去不返了。无限愧悔之情,全包融在“休休”二字的一声长叹之中。绾束“空为梅花白了头”一句更见真情。梅花,暗用宋初隐士林逋典故。逋隐居西湖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终生不娶,以种梅养鹤自娱,后世称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这里词人言自己为了追求隐逸而浪迹江湖,白白地虚度一生。以惟信的为人,他当然不会对自己傲世之举产生丝毫遗憾之情,而这里流露的只是有负爱妻一片真情的懊悔之意。这一句正是对上片结尾“薄幸声名总是愁”的回应。

  词人大半生寄身江湖,直至终老,为人向以疏放旷达著称,到了晚年,回首往事,百无一悔。惟独在手抚妻子亲手密密缝制的御寒大衣而产生“空为梅花”之恨,乃至对自己的“薄幸声名”的深深自责、自愧、自悔的心理。为其如此,才使得全词情感如自肺腑流出,真挚感人。这也是本词艺术上的一大特色。此外,这首词用语不假雕饰,朴素洗炼。加之词人对发妻怀思之情低迴哀惋,情绵意切,所以世称其词“婉媚多姿,聪俊自然”,实乃中肯之评。(沈立东)

         烛影摇红
        孙惟信   

  一朵鞓红,宝钗压髻东风溜。年时也是牡丹时,相见花边酒。初试夹纱半袖。与花枝、盈盈斗秀。对花临景,为景牵情,因花感旧。题叶无凭,曲沟流水空回首。梦云不入小山屏,真个欢难偶。别后知他安否。软红街、清明还又。絮飞春尽,天远书沉,日长人瘦。

  或有人以为这是一首“写女子怀旧伤别的词”(见唐圭璋等主编的《唐宋词鉴赏辞典》第一八七六页),笔者以为鉴赏者搞错了性别,它实质上是一首以男子口吻写成的怀念情侣之作。唐诗人中有位多情的种子,名叫崔护,他有一首《题都城南庄》绝句以及围绕这首诗流传的“人面桃花”的谒浆故事。很显然,本词作者受其影响,旧曲翻新,编织的也是一则以清明时令及“去年今日”为背景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只不过是那桃花在本词中已变成牡丹而已。但词中男主人公“人面不知何处去”,牡丹依旧笑迎风的不胜怅惘之情却宛然如斯,昭然若揭。

  词人开篇选择花中富贵者──牡丹作为发端,以引起对人面如花的超群风韵的起兴:“一朵鞓(tīng厅,皮带)红,宝钗压髻东风溜。”鞓红,牡丹的一种,以花色似朝廷官员围系的红鞓犀皮腰带,故名。其出产于青州,故又名青州红。开篇点明这是一个牡丹花开的盛春季节,一朵青州红盎然怒放,宛似美人头上横插宝钗的云鬓螺髻,在春风吹拂中圆转流动。以花喻人,这在中国文化中已成惯例,主人公见牡丹而想到那摇曳多姿、妖冶生态、国色天香的美人,原本不足为怪,然而,牡丹之于主人公还有另一番非同寻常的遭遇。“年时也是牡丹时,相见花边酒。”去年也正是这个东风融融、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他与情侣花下幽会,摆宴欢饮。可以想见,其时一对情侣,于春风丽日,携手并肩,举杯对酌,情欢意洽,完全沉浸于无限幸福之中。此时此刻,也许男主人公正带着三分飘飘然的醺醺酒意,忘情注目对面的意中美人:“初试夹纱半袖。与花枝、盈盈斗秀。”今天,她可谓“淡扫蛾眉”,没有浓妆打扮,而只是身着一件细软轻柔的夹纱短袖春衫。这应时得体、素雅大方的妆束,使得她显得格外清丽脱俗,可与富态妖冶的牡丹花竞相媲美。初试,谓第一次穿上,即指新缝制的衣服。盈盈,状美人体态轻盈,风姿绰约。斗秀,即比美争艳。行笔至此,娇花美人,两相映衬,更有花妖人更秀的效果,正应了古人所云“闭月羞花”之意。此三句神来之笔,把情人眼中的西施刻划得鲜活灵动,娟秀动人。然而,这花下酒边、良辰美景毕竟是“年时”的美好回忆,如今呢,时隔一载,主人公面对的是“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一极不愿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因此“对花临景,为景牵情,因花感旧”的无限感怀不禁油然而生。是的,主人公旧地重游,这景是曾经给予他们无限快乐的幽会之处;这花是曾经和情侣竞相斗秀的牡丹花。如今鲜花犹在,风景依旧,然而惟独人面杳然。一片惘怅之情注满于这三句十二个不假雕琢的寻常字眼之中。

  如果说上片重在触景忆旧的话,那么下片则重在伤春怀人。

  “题叶无凭,曲沟流水空回首。”换头二句紧承上片回忆往事的情节,反用唐宫闺诗人韩氏红叶题诗典故,以引起对情侣的怀思。据《名媛诗归》和《云溪友议》记述,唐宣宗时,士人卢渥进京应举,偶临御沟,得一红叶,叶上题诗一首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渥乃置红叶诗于箱中。后宣宗遣出宫女。卢渥得韩氏为配,即当年红叶题诗者。一日,韩氏见箱中己题之诗,嗟叹久之,复作一诗,有“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之句。古人红叶题诗,有御水传情,遂演成佳话,终使有情人成其眷属。而今呢?男主人公慨叹,他没有卢渥那样幸运,情侣没有红叶题诗那样的山盟海誓为凭,御沟之水也总是那样的无情。“空回首”三字回应上文,再度流露了失望的愁怅和相思的苦闷。接着“梦云不入小山屏,真个欢难偶”二句把这种失望和苦闷再深着一笔。去年的花下欢聚已一去不返,红叶题诗的幸运已成空话,那么就连在山水画屏之前做一个高唐云雨之梦也难以达到。“真个”一句对旧梦重温、好事再偕充满绝望之意。此二句亦反用典故。据宋玉《高唐赋·序》记述,昔怀王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夫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此二句暗用此神话典故,言主人公面对屏风上的山水画面,不禁萌生做个好梦的念头,然而就连这一最低要求也无法实现。感伤凄凉之意,至此已然写足。那么接下去情思的转换则顺理成章了。既然和情侣天各一方,无由相会,也不知“别后知他安否”。刻骨的相思化作一句对远别情侣平安与否的牵肠挂肚。词人于此让主人公摆脱花前月下、高唐云雨的庸常,升华为深深的惦念和真挚的关切之情。这一转折,更见深情。有一点尚需说明的,这里的“他”,切勿拘泥于男性,因为古人两性第三人称皆用“他”,联系上下文看,这里的“他”应是“她”即男主人公的情侣无疑。“软红街、清明还又。”回应上片“年时”一句,言光阴迅速,主人公在这繁华的都市里转眼又是一年的清明节了。软红,语出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车尘。”这里代指男主人公所在的都市(或以为指南宋都城临安。可能从词人长期留居苏杭推断),亦即他曾经和情侣度过一段甜蜜岁月的地方。“每逢佳节倍思亲”,清明节本是最能逗人思乡怀亲的传统节日之一,更何况他们还有去年清明时度过的一段难以忘怀的“桑中之约”。接着收束三句描写伤春感怀的情景:“絮飞春尽,天远书沉,日长人瘦。”晚春时节,柳絮濛濛,离人远隔关山,鱼沉雁杳,那漫长的春日煎熬得主人公日见消瘦。煞尾三句把相思的凄苦情怀推至无以复加的程度,用以回应上片结尾三句对触景生情、因花感旧的题旨。

  读者若把词中男主人公目之为词人自己,未免有牵强之嫌。但是词人孙惟信一生超逸不群,视祖荫显贵如草芥,弃官不就,自甘清贫,疏放不羁。于婚后不久,出游江浙,漂泊一生,终老江湖。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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