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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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辞典-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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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此与上引“灵山齐庵菖菖莆港,皆长松茂林”合。“检校”:巡查、查核。作者《清平乐》(连云松竹)题曰:“检校山园,书所见。”此处引申为管理。看似淡语、浅语,实为愤语、激语。稼轩原任福建安抚使。先是谏官黄艾“言其残酷贪饕,奸赃狼藉,”罢帅任,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后又被御使中丞谢深甫奏劾,降充秘书阁修撰,而后开始了他家居上饶的生活。这期间的词,如《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兰陵王·赋一丘一壑》“怅日暮云合,佳人何处,纫兰结佩带杜若”;均或显或隐地表现出这种郁勃幽愤情怀。“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写了远景的山,近景的水,便凝集到眼前的一点──灵山齐庵。“龙蛇影”,喻松树。白居易《草堂记》:“夹涧有古松,如龙蛇走。”苏轼《戏作种松诗》:“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不见十余年,想作龙蛇长。”无论松影洒地的晴天,风雨敲竹的阴天,坐在这座小屋子里,遥望连绵雄伟的青山,急湍奔流的瀑布,和那如悬空中的小桥,投闲置散,检校十万长松,能无感慨?但一切皆在不言中。处于十万长松之中,则庐之小更见奇趣了。

  词通常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本词上片写景由远至近,由大至小,景已写足。不想转入下片不仅仍写景,而且仍写山。“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夜雾消散,群山“争先”露出与人“见面──山不仅有动态,还有了感情。群山带来清新气息,使人精神爽快。《世说新语·简傲篇》称:王子猷为桓玄的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辛用其语,不见痕迹。于是一反上片的写山之“形”而写山之“神”,连用三个立意新颖,构思别致的比喻:“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从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东晋谢家是门阀世族,谢安一家子弟杰出。《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赞》曰:“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宣镇,流声台阁。太保沈浮,旷若虚舟。”以谢家的超群出众,以形容挺拔轩昂的山峰。又,《史记》卷一百一十七《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美)。”此将山拟人化,谓其态度大方,从容不迫。又,《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八《柳宗元传》:“宗元少时嗜进,谓功业可就。既坐废,遂不振。然其才实高,名盖一时。韩愈评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这里又以雄放、深邃、高雅、刚健的文风,形容群山的美姿。谢榛论情景有云:“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当自用其力,使内外如一,出入此心而无间也“(《四溟诗话》卷三)。“观”者,景也。结伴登高,所见皆同;“感”者,情也。发为思致,则人言言殊,而诗人的胸襟、气度在此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正是由于稼轩的磊落胸怀,故用典取事,驱遣自然,语既超旷,意又和平,新奇健雅,韵味无穷。最后,以景结情:“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似问非问,姿态、情韵,两臻其妙。杨慎独赏其用典,赞曰:“且说松(按,应为“说山”),而及谢家、相如、太史公,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词品》卷四)。范开云:“故其词之为体,如张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稼轩词序》)。如为“故常”所缚,便不会得见其笔力之峭了。(艾治平)

          沁园春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辛弃疾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写饮酒的诗词,琳琅满目,多不可数。写戒酒,在诗坛词苑中,便甚为少见了。其实辛弃疾并非真的要戒酒,他不过藉此以抒胸中之块垒也。

  词用主客体问答对话的形式,虽仿效汉代东方朔《答客难》和班固《宾戏》,但以酒杯为客,以己为主,居高临下,发了一场妙趣横生的议论,读来是颇耐寻味的。起笔不凡,以命令的口气呼曰:“杯汝来前”,继便道出戒酒的原因:从今天起我要保养身体,约束自己,不再饮酒伤身了。“老子”,即老夫,老人自称。《礼记·曲礼上》:“大夫七十而致事,…自称曰‘老夫’。”但这里与上句“汝”字相应,含有倨傲的意思。“汝”,本文为你。《书·尧典》记尧对舜说让他继帝位:“格!汝舜。……汝陟帝位。”亦含有命令、指示的意思。“形骸”,谓人的形体。《淮南子·精神训》:“忘其五脏,投其形骸。”接着正言相告:为甚么我长年口渴,喉咙干得似焦炙的锅子一样难受;现在又添了嗜睡,鼻息(酣声)似雷鸣。“长年抱渴”四句用扇面对(又称隔句对),“咽如焦釜”,“气似奔雷”是夸张语。“抱渴”,患酒渴病,即嗜酒成瘾。《世说新语·任诞篇》:“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饮。”概言之,这四句即因酒致病,酒杯的罪责难逃。“汝说”三句是酒杯的申辩。典用《晋书》卷四十九《刘伶传》:“(刘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又《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名士传》:刘伶“肆意放荡,以宇宙为狭。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云:‘死便掘地以埋’。”但这里用“汝说”而不用“杯说”,可知是主人复述杯的话,而不是杯在自说,显示出主人的惊讶,未料到对方这样说。故以严重的口吻斥曰:“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浑如此”,竟然如此。感叹酒杯“少恩”,无情义,比开头那番命令埋怨话,口气发生了变化。

  作者“止酒”的主意已定,下面“更”字再加重语气,词意又进一层。对酒进行谴责,分三层说。一称沉酣歌舞,如酒之媒介,害人尤甚,直似鸩毒。《汉书》卷三十八《齐悼惠王传》:“太后怒,乃令人酌两卮鸩酒置前,令齐王为寿。”颜师古注引应劭曰:“鸩鸟黑身赤目,食蝮蛇野葛,以其羽画()酒中,饮之立死。”又,《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赞》:“是故古人以晏安为鸩毒。”《左传·闵公元年》:“宴乐鸠毒,不可怀也。”孔颖达疏:“宴安自逸,若鸩毒之药,不可怀恋也。”稼轩用典巧妙,正取义于此。宋孝宗即位后,虽一度振作,主张北伐,但兴隆和议后,一切行事,尽如高宗,文恬武嬉,满足于偏安一隅,“直把杭州作汴州”,岂不是“饮鸩止渴”。其次,接以四句议论,从哲理方面述说饮酒之害:“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意为何况怨恨不论大小,常由爱极而生;事物不论何等好(“美恶”,偏义于美),超过限度就会成灾害。以“理语”入词,而无“理障”,以其富有情致,用语清畅,言近指远。再次,毅然决然地宣称:“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意为今天跟你说定:勿留急去,不然我尚有力把你砸碎!“肆”,原义指古时处死刑后陈尸于市。《周礼·秋官·掌戮》:“凡杀人者,踣之者市,肆之三日。”此处语出《论语·宪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这里借其语意对酒而言,示戒酒之决心。最后酒杯深深再拜,只有俯首听命了:“麾之即去,招亦须来。”即去,须来,一切听从安排,完全一副唯唯喏喏相了,诗人以彻底的胜利而告终。《汉书·汲黯传》:“招之不来,麾之不去。”此反用其意。

  辛弃疾是位“诸体皆备”的词人,此词可为佐证。它与那些“大声鞺鞳”、“龙腾虎掷”之作不同;也与那些“秾纤绵密”、“婉而妩媚”的篇什有异;而是稍带幽默戏谑的偶然兴到之作。它打破上下片的换意定格,第一段从开头“杯汝来前”直到下片“吾力犹能肆汝杯”止,是作者对酒杯谴责和对酒害的议论。第二段即最末三句,是酒杯对作者的应答。作者自由挥洒,涉笔成趣,于纵性放诞中,表现出政治失意的苦闷。刘体仁《七颂堂词释》云:“稼轩‘杯汝来前’,毛颖传也。‘谁共我,醉明月’,恨赋也,皆非词家本色。”韩愈的《毛颖传》曰:“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词亦隐含此意。但如果以“本色”求稼轩,自是南辕北辙。词大量采取散文句而加之以议论。首句变本调四字句的二二节奏,而作上一下三。虽大量使用经史散文句法和用意,使传情达意愈见自由挥洒,堪称于宋词中别树一帜之作。(艾治平)

          念奴娇
    瓢泉酒酣,和东坡韵   
          辛弃疾   

  倘来轩冕,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旧日重城愁万里,风月而今坚壁。药笼功名,酒垆身世,可惜蒙头雪。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之杰。休叹黄菊凋零,孤标应也、有梅花争发。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鸿明灭。万事从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故人何在,长庚应伴残月。

  今存稼轩词集中,和苏东坡《念奴娇》(大江东去)原韵之作共有四首,内容有相似和连贯处,疑为同时作。第二首题下小注云,“再用前韵,和洪莘之通判《丹桂词》。”洪莘之是洪迈长子,四词当作于稼轩赴闽前即绍熙元年或二年秋桂开时(1190或1191)。时当稼轩江淮两湖为官解职后,郁郁不得志闲居于带湖(在江西上饶)。这里所选为四首组词的第一首,象是总冒和序曲。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四十七岁谪黄州游赤壁时所作,为雄视千古抒发豪迈理想的绝唱名作。稼轩写此组和作时年近半百,处境相类,心情与大苏亦有共鸣之处。大苏作气魄宏伟浩歌壮烈横扫时空,实已难乎为继,正如鲁迅先生说自问非翻得出如来佛手心者大可不必动手。稼轩敢于费力不讨好地来“和东坡韵”,当然不是角胜,大概是写下《念奴娇》这个词牌,大苏那股悲凉之气就袭上心头,不能自已。但他还是没重复走怀古路子,而是另辟蹊径,尽情抒发自我反思,将志意和潜意识中心理障碍化为一系列诗的意象,成为烟云翻卷的长卷。显示出另一种格调的宏伟。

  稼轩和唱的第一首(即此所选),上片悲多于壮。辛痛恨含混敷衍,但恰恰碰到上上下下含混敷衍的亡国环境,真是快男儿的悲剧。《庄子·缮性》:“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来,寄者也。”“倘来轩冕”出此,说自己偶然做官,乘轩戴冕乃一时之寄,自己本心并不在于此,但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自己却放废闲居,如今成了人间何物?对自己的疲软无能很不满意。稼轩前此曾任江西、湖南等地安抚使,也即地方军队首脑,他亲手镇压过茶商起义,但他平“寇乱”后所上《论盗贼札子》又很体谅民情,说“民为国本,贪浊之吏迫使为盗。”似乎手上的鲜血使他心情十分沉重和追悔。他常常很矛盾,又很单纯,只想“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目的能达到吗?“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可见日夕困扰着他的痛苦。这个貌似猥琐碌碌终日的人物所愁是“旧日重城”──北方沦于敌手的国土,想到其地傲啸风月是不可能的,“而今坚壁”,其地已是铜墙铁壁。风月豪兴哪去了!难道熬药饮酒伴头白,如此窝囊一世不成?歇拍振起,“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之杰。”豪杰之锐气并未沦丧。“之杰”或作“三杰”,对朋友和同志很抱希望,很有信心。 

  下片循振起而行,亦悲亦壮,以壮为主。黄菊孤标,有梅花争发,梅菊同时可见非实境而属诗词意象。可叹辛帅一世豪杰,诗人孤标,一切竟如瓶中折枝花发,或如词中菊梅齐芳,离土无根,结果无望。此无意识中深沉悲哀显示于作品,成为使人酸辛的豪壮,创造出意境深邃的特殊美感。长天孤鸿飞翔明灭,浮云来去,长庚(金星)伴残月而明,皆如诗人西望沦陷区冲冠一怒之孤忠,无比寥阔苍凉。虽结于希望,但对一世似已有预感。

  其它三首和东坡之作,似都在求索生命和生活的意义,二、三首较隐晦。第二首咏“借得春工,惹将秋露,熏做江梅雪”的桂花,她“坐断虚空香色界,不怕西风起灭”,稼轩对之寄予厚望:“玉斧重倩修月。”第三首扑朔迷离,似梅,似月妖,似人间尤物。她来自天上,“收拾瑶池倾国艳,来向朱栏一壁。”去得神秘,“绕梁声在,为伊忘味三月。”似为顽强夭矫生命之象征。第四首题下小注,“三友同饮,借赤壁韵”,写骨交为国平戎破虏较直露,“龙友相逢,窪尊缓举,议论敲冰雪。”(李文钟)

          鹧鸪天
          代人赋   
          辛弃疾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栏干不自由。

  这首《鹧鸪天》,题下注明“代人赋”,说明词中抒情主人公并非作者自己。细玩词意,这首词是作者代一位妇女赋的,那位妇女的意中人刚离开她走了,她正处于无限思念、无限悲伤的境地。

  “晚日寒鸦”,这是送人归来后的眼中景。“晚日”的余辉染红天际,也染红长亭古道和目之所极的一切,这是空间。夕阳愈来愈淡,夜幕即将降落,这是时间。而她送走的那位意中人,就在这空间、这时间中愈走愈远了。“寒鸦”当“晚日”之时,自然应该寻找栖息之处,大约在绕树啼叫吧!可是那位行人,他此刻孤孤零零地走向何处,又向谁家投宿呢?正因为这样,那本来没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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