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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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辞典-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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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弃疾两次罢官居江西上饶郡外的带湖和铅山期思渡旁的瓢泉,有十八年之久。反映农村生活的词,大都写于这两段时间。但也有少数例外,如本篇即作于嘉泰三年(1203)夏,他以朝请大夫集英殿修撰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赴任经常山的路上。常山,县名,在浙江省西部,毗邻江西省。县境内有常山,绝顶有湖,亦曰湖山,为衢、信间往来必经之路。

  词上片为所见农家劳动与生活场景:近看北边高地上农民正在猛踏水车,灌溉农田。一个“频”字充分表现出动作的连续不断,暗传出农民的辛勤劳作情景。另一边河溪两岸,农作物成熟较早,农民正品尝着香甜的新收稻米,隔着院墙买来酒,并煮了小鱼。杜甫有“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句;姜夔有“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惜红衣》)句;与这里情趣都不同。既“沽酒”又“煮纤鳞”,洋溢着农家的欢欣,生动传神地表现出不为人注意的淳朴的乡风。从结构看,上片三句一句一景,地点不同,风采各异,似同时(或先后)收入作者的眼帘,构成一幅生动的农民生活画卷。而“北陇”、“西溪”、“隔墙”更给人一种开阔的感觉。与那许许多多惯写湫隘狭小生活圈子的词,简直是另一个天地。历来人们欣赏稼轩的英气、豪气、霸气,应该说如本词这样具有爽气的作品,在其他词人中,也是少见的。

  下片换头景象一变:“忽有微凉何处雨,更无留影霎时云”。七言对起,工稳流利,清新俊爽。忽然凉风吹拂,接着飘来几星细雨;诗人抬头望天,带雨的云一眨眼便无影无踪了!“忽有”“更见”既见笔势挺峭劲,更觉空灵跳动,生动地表现出夏日多变的山村气象。结以“卖瓜人过竹边村”,余音袅袅,比苏轼的“牛衣古柳卖黄瓜”,更富情趣。

  辛弃疾写过“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鹧鸪天》),表示对城市熙熙攘攘生活和官场污浊气氛的厌弃。而总的看来,他笔下的农村生活是和平静穆的,农民是淳厚朴实的,各种人物都自得其乐地生活着。如果抛开宋中叶以后的半壁山河,民不堪命等社会现实,我们会觉得他们生活在幸福的田园里。倘若责备辛弃疾没有写出像苏轼那样的“而今风物那堪,县吏催钱夜打门”(《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或是像南宋陆游那样的“豪吞暗蚀皆逃去,窥户无人草满庐”(《太息》)描绘农民疾苦的作品,不如说“诗庄词媚”、词为艳科、词为小道仍桎梏着人们的思想。就农村词这个领域说,我们只要看辛弃疾有没有“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那么回答是肯定的。(艾治平)

          贺新郎
          赋琵琶   
          辛弃疾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拢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同一题材,在不同作家笔底,其表现各各不同;试看“琵琶”,一到辛弃疾手里,即生面别开,不同凡响。

  这里所写的琵琶,是多么精致、美妙和名贵的乐器呀!檀木制成的槽,尾部镂刻着双凤,拨动它的是龙香柏制的板儿,“凤尾龙香拨”,它标志一个“黄金时代”。作者在此,正是暗指北宋初期那歌舞升平的盛世。而“霓裳曲罢”则又表示国运的衰微和动乱的开始。似说唐,实是说宋。一开头,便给人以鲜明的印象,点到主题,又不露痕迹。

  接着一转,说最痛苦的莫过于那徘徊在浔阳江边的客子了。当画船待发时,“忽闻水上琵琶声”,勾起他满腹哀愁,无穷幽恨。何以知其“最苦”,因为这正是作者在写自己的心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本有一腔热血,多少豪情壮志,可惜朝廷昏阍,致使他在任江西安抚使时无辜被弹劾去官,此后辗转几调,又长期被废置不用。他借用白居易《琵琶行》的诗意,着重表现他自己遭“贬谪之情”,“天涯沦落”之感。

  又一转,忽写到昭君出塞时,天上黄云成阵,马前积雪成堆。她离家到三万里之遥的异域,一面走一面还怅然回首。痴痴地望着一只孤雁向昭阳宫殿的方向飞去,直到它在云间隐没。唉!虽有琵琶能解语,能传心曲,可是这心中的愁恨实在难以说得清呀!

  这不是靖康之难“二帝蒙尘”又指什么呢?若说单是指的“昭君出塞”,则又何必提“望昭阳宫殿”云云(昭君出塞时,应有去国怀乡之痛,但她未必会对汉家宫室有如此之留恋)。这里分明别有所指。姜夔《疏影》词不是用“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以“伤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郑文焯评语)的吗?

  “辽阳驿使音尘绝”--此句语意忽明,“琵琶”声似乎化作鼓鼙之声,似乎是要让读者更清楚地知道辛弃疾心心意意所思念、所盼望的是什么;它的“潜台词”就是:“那沦亡了的北方故土啊,哪一天才能收复呢?”

  于是,在那雕饰着花纹的漂亮的窗户中,寒气袭人之时,闺中少妇正在怀念远戍辽阳音信杳然的征人。她想藉琵琶解闷,“轻拢慢捻抹复挑”,结果却愈弹愈伤心,眼泪汪汪然了。这是“她”,同时也是作者自己。一纵一收,作者马上回到含而不露的写法上去了。

  “推手”云云,指弹琵琶,欧阳修《明妃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而弹的那一曲为什么必须是《梁州》呢?正因为梁州在北,今已沦亡,“哀彻”两字加深了感慨悲凉意绪。“云飞烟灭”已将上文一齐结束。“贺老”句便是尾声。这尾声与发端遥相呼应,再次强调盛时已成为过去,盛事已成为历史。贺老即贺怀智,开元、天宝间的琵琶高手。他一弹则全场为之安定无声。元稹《连昌宫词》云:“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想“贺老定场”之类在繁华的北宋定然屡见不鲜,那时不还有“大晟乐正”吗?可如今盛事难逢,那如同沉香亭北的繁华盛事,真个消歇了。“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清平调》),这里融进了李白诗意。

          水龙吟
       过南剑双溪楼   
          辛弃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祖国的壮丽河山,到处呈现着不同的面貌。吴越的柔青软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闽粤的万峰刺天,又仿佛象森罗的武库。古来多少诗人词客,分别为它们作了生动的写照。辛弃疾这首《过南剑双溪楼》,就属于后一类的杰作。

  宋代的南剑州,即是延平,属福建。这里有剑溪和樵川二水,环带左右。双溪楼正当二水交流的险绝处。要给这样一个奇峭的名胜传神,颇非容易。作者紧紧抓住了它具有特征性的一点,作了全力的刻画,那就是“剑”,也就是“千峰似剑铓”的山。而剑和山,正好融和着作者的人在内。上片一开头,就象将军从天外飞来一样,凌云健笔,把上入青冥的高楼,千丈峥嵘的奇峰,掌握在手,写得寒芒四射,凛凛逼人。而作者生当宋室南渡,以一身支拄东南半壁进而恢复神州的怀抱,又隐然蕴藏于词句里,这是何等的笔力。“人言此地”以下三句,从延平津双剑故事翻腾出剑气上冲斗牛的词境。据《晋书·张华传》:晋尚书张华见斗、牛二星间有紫气,问雷焕;曰: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后焕为丰城令,掘地,得双剑,其夕,斗牛间气不复见焉。焕遣使送一剑与华,一自佩。华诛,失剑所在,焕卒,其子华持剑行经延平津,剑忽于腰间跃出堕水,化为二龙。作者又把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清寒景色,汇集在一起,以“我觉”二字领起,给人以寒意搜毛发的感觉。然后转到要“燃犀下看”(见《晋书·温峤传》),一探究竟。“风雷怒,鱼龙惨”,一个怒字,一个惨字,紧接着上句的怕字,从静止中进入到惊心动魄的境界,字里行间,却跳跃着虎虎的生气。

  换片后三句,盘空硬语,实写峡、江、楼。词笔刚劲中带韧性,极烹炼之工。这是以柳宗元游记散文文笔写词的神技。从高峡的“欲飞还敛”,双关到词人从炽烈的民族斗争场合上被迫地退下来的悲凉心情。“不妨高卧,冰壶凉簟”,以淡静之词,勉强抑遏自己飞腾的壮志。这时作者年已在五十二岁以后,任福建提点刑狱之职,是无从施展收复中原的抱负的。以下千古兴亡的感慨,低徊往复,表面看来,情绪似乎低沉,但隐藏在词句背后的,又正是不能忘怀国事的忧愤。它跟江湖山林的词人们所抒写的悠闲自在心情,显然是大异其趣的。(钱仲联)

  辛弃疾的词,有一特点是好用典故,前人嫌他“多用事”“掉书袋”,认为是一个缺点。究竟如何,尚有探讨之必要。首先是看题材与所表现的主题是否需要。辛词中也往往有纯系白描而显得自然可爱的,如“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西江月》)之类,但那是写眼前小景,所抒写的感情也较朴实单纯;可这首《赋琵琶》则很不相同,他是藉琵琶抒写家国之感,盛衰之慨。有些问题是不便明言的,必需出之以含蓄婉转的手法,这样,典故便跑出来了。而这首的用典又与别首的用典不同,在章法上是别具一格。我们举出另一首《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从章法上看,可称是此篇的姊妹篇。在那篇中,他亦是列举许多别离的典故,曲意形容,看似各不相关,其实内中皆有一线相连。原来这所列举的离愁别恨都与词人自己内心的情感有关:他无处不在讲自己,不在诉说自己的苦痛。连所举的“啼鸟”之名也不为无因,“更那堪杜鹃声住,鹧鸪声切”,这里似乎是说劝我“不如归去”的杜鹃声才停住,那阻我“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声却又急切地叫唤起来,这不正是写自己报国无门、壮志未酬、进退两难的矛盾和苦闷的心情与处境吗?而“将年百战”、“壮士悲歌”等等无不都是夫子自道。

  由此我们又联想到唐时李商隐所写的《泪》(“永巷长年怨绮罗”)一诗,亦列举古来各种挥泪之事,最后归结为一事。这首诗的写法新颖,辛词章法可能从此处学来,又加以变化。

  此词题为《赋琵琶》,作者用铺排、陈述口气,句句写琵琶,又句句不专写琵琶;句句点题目,又句句在借题发挥。而所有的句子皆围绕一个中心。全篇与其说是“咏物”,无宁说是抒情,在全部抒情的氛围中,清楚地塑造了诗人自己的形象。

  此词在艺术上又明显地表现出辛词的另一特色。辛词一向被视为“豪放派”的代表,但他在豪放的同时又还有极俊美的一面,一首词中往往兼而有之(这和后来一些学辛词者专主粗豪不同),本篇就是一个范例。他倒不是“铁板铜琶”,他的琵琶是“凤尾龙香”式的。刘勰所谓“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文心雕龙·神思》),这颇能说明辛词的妙处。如“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句,不独用昭君出塞之典,且含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的诗意,形象很美,韵味亦深长。又“轻拢慢捻”四字,不独是用白居易的诗点出弹琵琶而已,好就好在将闺人愁闷无意绪、心情懒散的神态也描画出来了。而接下去“泪珠盈睫”,令人想见那长睫毛上闪动着的晶莹的泪珠,不独悲,而且很美。这样就渲染出一种哀怨的气氛,也就更好地烘托了主题。

  前人评辛词曰“大气包举”,所谓“大气”就是指贯穿在他词中的那种浓烈的爱国之情,既沉郁,又激越。而他的词风并不粗犷,倒是思理细腻绵密,语言典丽高华,虽“多用事”而并不嫌板滞,这就是因有“情”在其中,密处见疏,实中有虚,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钱仲联徐永端)

          水龙吟   
  题雨岩。岩类今所画观音补陀。岩中有泉飞出,如风雨声。   
          辛弃疾   

  补陀大士虚空,翠岩谁记飞来处?峰房万点,似穿如碍,玲珑窗户。石髓千年,已垂未落,嶙峋冰柱。有怒涛声远,落花香在,人疑是、桃源路。又说春雷鼻息,是卧龙、弯环如许。不然应是:洞庭传乐,湘灵来去。我意长松,倒生阴壑,细吟风雨。竟茫茫未晓,只应白发,是开山祖。

  这是宋词艺苑中不多见的一首山水游记词。

  在中国,对大自然的赞颂,对祖国壮丽山河的描绘,是古典诗词创作的一个传统。成书于公元前六世纪的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有对大自然的描绘。《文心雕龙·物色篇》:“‘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屈原的《天问》,对大自然提出的怀疑和质问,其想象之丰富,语言之优美,为后世所不可企及。魏晋南北朝时代,涌现出一批山水诗人,在他们的笔下,把祖国的山河写得很壮美。有唐一代,诗运兴隆,产生了象王维、孟浩然等山水诗人,其诗中有画,描画出自然山水之美。可是,词作描写山水的几乎是凤毛麟角。爱国词人辛弃疾,笔下却不乏对大自然的种种描绘,数量虽不太多,但气象万千,别具一番情趣和境界。这首《水龙吟》,便是其中的一篇。

  这首词作于宋淳熙十三年(1186),通篇用一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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