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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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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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第三章(1)
1
  这一年的秋天,莲姨踏出了另嫁他家的步伐。要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山的来升。
  因为是鳏夫和寡妇的重新结合,也不敢太过张扬,不敢张扬的办法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呢?来升没有更好的方法,毕竟溪桥镇走到哪里都是眼睛。倒是莲姨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她说:“晚上过来吧,你晚上来就好了。”
  来升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连说了几个“好的好的”。
  这一次的改嫁极具戏剧性。虽然过程潦草,但不管怎么潦草,有个步骤是不能忽略的:上门接新娘子要点上一根蜡烛,新郎要保证蜡烛不会熄灭。来升点了蜡烛,很快就被风吹灭了。他焦急得直跺脚:“妈的,我娶老婆你还跟我作对。”后来有人建议他,干脆就点煤油灯,因为煤油灯明亮。来升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煤油灯,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莲姨家门口。
  莲姨坐在床上,最后一次抚摸了男人的遗像。来升趴在门口,悄悄喊了一声:“我来啦!”来升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怔了一下。怅然若失地看着门口许久,才意识到就要改嫁了。男人一脸肃穆地看着她。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将遗像收好,放在了包裹里。
  黑暗中,煤油灯光映在来升的脸上。满脸堆笑的他和阴郁的莲姨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升没有发现,莲姨在黑暗中偷偷地哭了起来,眼泪缀成了线条款款而下。
  但他听不到她的哭声。莲姨的哭泣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2
  莲姨改嫁,成了溪桥镇的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
  在溪桥镇,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确,纸怎么能包得住火呢?
  来升永远都不会忘记,妻子的两个弟弟凶神恶煞的样子。
  来升再婚的第二天,两个妻舅就操着家伙来到他家了。莲姨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倒是来升连连安慰她:“老婆不怕,他们不敢怎样。”
  莲姨反问一句:“如果他们抄了家,我怎么办?”
  来升皱了皱眉头,又说:“没事的。”说完他就去开门。
  谁料一推开门就挨了大妻舅一脚。
  来升捂着胸口站起来,一站起来又挨了第二脚,这一回他看清楚了,这一脚是二妻舅踢的。
  挨了两脚的来升嗷嗷叫了几下,两个灰色的鞋印赫然可见。
  来升说:“你们闹够了没有?闹够了给我滚。”
  “我们闹?妈的,你还对得起我姐吗?你牵猪哥牵来一头母猪了?”
  “你骂谁母猪!”莲姨在屋子里扯着嗓子骂道。
  “就骂你,*猪,有种滚出来!”两个年轻人嚷着要挤进房里打人,来升死命堵在门口。
  来升用身体顶着他们。他知道这样下去铁定会闹得不可开交。两兄弟手持武器,在冬日的苍白阳光下,它们闪着逼人的寒光。
  大妻舅手上提着一把菜刀,二妻舅的则没有那么锋利,可是铁钎砸下来也会要人命的。
  来升估计了一下形势,深知势单力薄,如果硬拼下去不会落得好下场。来升说:“老婆死了我也很难受,可你们不能怪我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薄暮 第三章(2)
“你还说得出口?不怪你怪谁?”
  面对大妻舅的诘问,来升哑口无言。妻子死时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一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
  但来升马上意识到他不能这么想,他说:“怪谁?怪司机啊!你们找肇事司机去。”
  “你吃屎吧!”二妻舅骂了一声,抡起铁钎就挥了过来,幸好来升躲得快,铁钎重重地落在了门柱上,敲开了一个缺口,击碎的石块掉在红砖地板上。
  来升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他闭上眼睛,心想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
  他说:“不要废话了,你们到底想怎样!”说完他就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了。来升早些年也是杀过猪的,整天面对着喷涌的鲜血,他闭着眼睛想:“杀人不就和杀猪一样,就当我是一头猪好了。”
  “你想死?可没有那么简单!”是大妻舅的声音。来升眯起眼睛看到了那个脸颊长着毛痣的家伙,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要盖房子的钱谁出的?妈的你良心都被猪吃了!”
  “我姐怎么死的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
  他们的声音提醒了来升,他试图去回忆老婆死时的惨状,可他没亲眼看到。他绞尽脑汁拼凑妻子被车轧死的惨状,他看到了四溅的血液,看到了疾驰的车轮,可他怎么也想不起妻子死时的表情。
  两个妻舅是目击者。他们亲眼看见姐姐被大卡车轧死在国道上。那是一辆运载着猪苗的卡车,是在夜里,路上一片漆黑,卡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打瞌睡,看到有人突然从田坎边跑出来横穿国道,他吓得惊醒过来,死命踩刹车……
  卡车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几米开外的地上,一命呜呼了。
  两兄弟追随着姐姐到溪桥镇捉奸,但还没有过公路,他们就目睹了姐姐被卡车轧过的情景。他们胆战心惊地走过去,看到的不再是昔日叉着双手站在大街上吆喝的姐姐了,躺在地上的,是一堆糜烂的肉。姐姐的红色外套不知道是被血染红了还是原先就那么红,刺眼的红色像一个溃烂的伤口,印在他们惨白的脸上。
  肇事司机逃逸了,来升却成了犯罪嫌疑人。
  “都乱了套了。”来升说,“来呀,要砍就砍这里!”说完偏着头,把粗短的脖子亮出来。听到屋外的对话,莲姨再也忍不住了,吸了一口气,冲了出来。
  两兄弟看到莲姨,鄙夷地骂起来:“你也想死?”
  莲姨没有回应,她死死地盯着。
  莲姨的架势颇有杨门女将的风范,但兄弟俩不依不饶,手中的武器助长了嚣张的火焰。二妻舅扔掉铁钎,一个箭步冲过去掐住莲姨的脖子:“贱骨头!狐狸精!”
  莲姨呼吸急促了起来,她伸出手胡乱地捶过去。
  “放开我,”莲姨朝二妻舅吐了一口唾沫,“我叫你放开我。”
  来升忍无可忍,随手抄起椅子、桌子就朝外头扔。门外聚集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

薄暮 第三章(3)
接到报案的王治平带领几个警察赶到现场时,两个妻舅已经扬长而去了。来升的家凌乱不堪,猪舍门被撞开了,两只猪不见了。而坐在地上的来升一直捂着自己的耳朵,不住地呻吟,他捂着耳朵的手满是鲜血,衣服被人撕开,身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抓痕。
  莲姨靠在墙上坐着,头发胡乱地散开来,紧闭眼睛,一只袖子被扯断,露出了莲藕一般的手臂。
  两兄弟最终还是被捉了。
  大妻舅说:“我们不过想找他拿钱,拿了钱我们就走了。他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
  王治平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谁让你砍人的?你倒是嚣张啊,拿刀就成刽子手了!”
  3
  剩下一只耳朵的来升听力骤降,跟他说话,别人都要朝着另一只耳朵喊。莲姨感到既可气又无奈,但总算找到了依靠。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她也不再想什么,倒是觉得对不起来升。害他一只耳朵被砍掉了。莲姨说:“我对不住你……”
  来升乐呵呵地说:“没事,我死不了。”
  莲姨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粗短的男人,忽而一阵心酸。
  日子如水一样流淌而过。寡妇和鳏夫的结合一度让北山的人们蒙羞。人们谈论来升和新嫁的莲姨,觉得来升真是艳福不浅,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女人们七嘴八舌,她们看莲姨不顺眼,觉得这么花哨的女人娶回家是祸水。但男人们可不这样想,他们羡慕来升还来不及呢。
  日子久了,人们渐渐地察觉出其中某些端倪。
  莲姨嫁过来一年了,肚子平平的,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她挎着竹篮走在小道上,扭动的腰肢一如当年她行走在溪桥镇尘土飞扬的大路上。
  北山是放个屁都能臭三天的地方,莲姨频频地抛头露面,很快就引起了女人们的不满。她们看不惯她扭动的水蛇腰,看不惯她往脸上抹的粉,看不惯她常年挂在嘴上那似有似无的微笑,甚至看不惯她买菜时和小贩之间讨价还价那娇滴滴的声音。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看不惯的。
  在北山生活不到一年,莲姨已经对街坊邻里的脸色了如指掌,什么样的脸色是和气的,什么是恶意的,都看在眼里。但她从来不跟这些人计较,她挎着个竹篮子上市场买菜,也不跟人打招呼,买完了菜就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家。
  来升的身影在早晨的时候消失,在傍晚时分又出现了。
  他在杀猪厂杀猪。身上弥散一股猪血和猪骚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莲姨闻不惯这股怪味,来升一回家她就责令他换衣服洗澡。但那股味道好像已经和来升融为一体了,即使洗了澡,还能闻到。
  “怎么搞的,你没有洗干净吗?”
  来升憋屈得很,低头嗅了嗅袖子,答道:“我洗了啊,你看,香喷喷的,我还用香皂洗了。”
  “嗯,臭死了,今晚别和我睡。”
  “哦。”来升看着莲姨,眼里掠过一丝失落。莲姨改嫁过来之后他还没碰过她。莲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和他睡,起先他还迁就着,他知道莲姨是个爱干净的女人,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就知道了,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像那死去的女人。他觉得如果用猪来比喻的话,莲姨就是一只高档的贵妇猪,而死去的女人更像是一只灰头土脸的乡下猪。

薄暮 第三章(4)
来升为这样一个精妙比喻而自豪,可随即一抹忧戚就爬上了眉头。来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为何莲姨这女人这么难缠。他对莲姨又爱又恨,为了这个女人,他被砍掉了一只耳朵。可一见到莲姨流动的眼波他又神魂颠倒,一想到现在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了,他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来升说:“我现在是独耳龙了,电影里都是独眼龙,我倒成独耳龙了。”
  “我不是也跟你了。”
  “呵呵,是么?那今晚和我一起睡吧。”来升笑起来就发出钝器一般的呵呵声。他拉着莲姨的手来回地抚摸。
  莲姨不说话,来升一提到同睡,她就不说话。她总是以沉默回应来升的要求。
  起先来升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他心想既然嫁给我了就逃不过这一槛。但是杀猪厂的同事们让来升感到难堪。他们问:“听说你还没有上过她?”
  “谁说的?胡说!谁说我没有上过她。”来升恼羞成怒。
  “别激动,我们也是听说的。”飘满血腥味和猪骚味的杀猪台上,同事们不怀好意,他们的话让来升十分难堪。他拿着杀猪刀,狠狠朝躺着的一头猪一刀砍了下去。血溅到路过的女工身上,女工尖声叫道:“呀,你溅到我啦。”
  但来升没有听到,他举着刀机械地砍着。不一会儿同事就跑过来抢过他手上的刀。
  “你疯啦?谁让你这么杀猪的,厂长看到了铁定开除你!”
  来升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听到“开除”两个字,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开除就开除,妈的×。”
  说完,来升举起杀猪刀,一把砍下公猪的生殖器。
  4
  莲姨其实是知道的。她曾偷偷跑到卫生院查过,护士的一番话令她记忆犹新。护士说:“你以后生不了孩子了,你是不是堕过胎?”
  莲姨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可怕,好像被一层阴影笼罩住。
  她站在卫生院阴暗的长廊里。突然就掩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作孽啊,作孽——”莲姨掩面哭泣,又想起了十六岁的不幸遭遇。
  十六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临水街。那时候她还不是莲姨,而是年少的巧莲。父母死得早,他们在巧莲九岁那年出海捕鱼,途中遭遇风浪,船毁人亡。自此,她和哥哥相依为命。
  十六岁的巧莲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果用花来形容,十六岁的她就像是夏季盛开的一朵睡莲,在临水街人们的眼里兀自开放,兀自美好。
  但此般美好也短暂得一如睡莲,夏季过后,便流逝于岁月的长河里。
  睡莲凋零,剩下瘦瘦的枝干在风中凄凉摇摆。
  哥哥莲锋自幼便是临水街的一大祸害。临水街的人们说,他的父母就是因为生了这样一个孽子才会双双身亡的。“生辰八字不合,”临水街的老人们说,“那畜生属虎,而他父母都属猪,‘虎咬猪’听过没有?相克呢!”
  临水街的人们信奉鬼怪神灵,对于克死父母的少年,他们更是不加忌讳,予以揭露。

薄暮 第三章(5)
因为自幼便没有父母教诲,少年渐渐偏离了成长的轨道:先是和街上的少年打架、斗殴,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他们在深夜游荡于大街上,随意踢倒别人放在门口的水缸,撬走别人门环上的铜锁,临水街的人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他被捉起来关进监狱。只有他消失了,临水街才得以恢复平静。
  莲锋叫巧莲把裤子改成了喇叭裤,巧莲没有见过喇叭裤,不知道怎么改,缝缝补补弄了半天,才把裤子裁剪好。
  那个土生土长的喇叭裤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规则的梯形。
  巧莲说:“我只能改到这份上了。”莲锋看着妹妹改好的喇叭裤,捏着下巴说道:“看来这个本土的喇叭裤还比不上进口的。”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有一条和猫王差不多的喇叭裤了,莲锋穿着喇叭裤上街去炫耀,遭到了同伴劈头盖脸的嘲笑。“这算什么啊?简直就是垃圾裤。”
  受到同伴的屈辱,莲锋心里懊丧。一冲动打了那人一拳,被打的少年不敢还手,他捂着脸忿忿地说:“你疯啦。”
  “怎么?不服气?”
  少年一肚子委屈,但不敢再说什么。
  莲锋和妹妹靠亲戚的接济勉强度日,可他不知好歹,天天在临水街打架闹事。“反正我兄弟有的是钱。”莲锋这样回答妹妹的责问。
  妹妹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去找份工?”莲锋说:“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了?帮我改裤子去。”
  这次受到别人嘲笑,回到家里,他就将气全都撒在妹妹身上。
  他拿烟头烫妹妹的手,一边烫一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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