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憎恶,她也说不上来,家里来了这么一个人,以后我该怎么办。沙墨见此,赶快让小雪离开哥哥。面对一头雾水的若云,沙墨解释道:阿姨,侬勿要见怪,这个妹妹长得很像我哥哥的女朋友,阿哥看到伊一定产生了幻觉。若云听了,才宽了心,她楞了一会,一根神经倏忽间被触动了,但佯装不经意地问:你说你阿哥的女朋友很像我的这个女儿?沙墨点点头,说:是的,两个人长得佬像。若云的心乱了,不假思索地问:你阿哥的女朋友她今年多大了?沙墨回答:伊和我伲一样,是76年生的。这下子,若云的心旌摇荡起来。76年,这个年份对若云来说非常特殊,因为那年冬天,她曾将刚满月的二女儿送了人,自从女儿抱走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若云停了停,努力地用随便的口气继续问沙墨:上海阿弟,你阿哥的朋友她叫啥名字?沙墨看了看若云,说:伊叫粟雨静。若云又问:怎么写?沙墨说:粟米的粟,下雨的雨,安静的静。若云听了,心里默念着:抱养二囡的那家不姓粟啊,可是她叫雨静,二囡叫雪净,很接近的。若云怦然心动,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好吗?她家好吗?她的阿爸阿姆好吗?都在上海工作吗?这次是沙墨不解了,怎么啦,阿姨为何打听得这么仔细,难道有什么巧合?但还是告诉道:伊家很好,伊的爷娘都是工程师,都在上海工作。若云听了,不自觉地摇了一下头,便不再言语,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二十二年了,哪一天断过对二囡的思念,略有波澜忆起她,睡里梦里想着她,这份惦念和牵挂如同昼夜轮回,四季交替。难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此刻,若云想,既然这个粟雨静是沙淄光的女朋友,那么一定让她到这里来,她来了,一切都搞明白了。想起自己过去的错失,若云脸红耳热,又不想坦诚,只得对一脸疑问的沙墨说: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的。若云回避着沙墨的目光,慢慢地低头离开。若云的忧伤就不绝如缕,二十二年的思念和忏悔,不!是她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痛,又一次猛烈地冲刷了她的灵魂。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云使劲抽了一下鼻子,不让泪水流下来。
03 心病
03 心病
梅若云不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二十九年前,她和全国成千上万待分配的老三届学生一样,从城里来到椅子岙插队落户。若云进村那天,全村人都跑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她,向着她左看右看,品头论足,问长问短。那年的若云才二十出头,脸色有些青白,身子骨就像她头上扎的那两根纤细而单薄的短辫。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翻领衫罩在紫绛红毛夹小棉袄外面,毛蓝布裤的下面是一双系带的黑灯心绒布底鞋。看上去松松的,脚板面没有多少肉。山民们盯着若云看,他们的目光是直的,心是直的,话也是直的。都说这个姑娘长得好看,都说细皮嫩肉的女学生怎么吃得了山里的苦。有的则说,看她慈眉善目的,一定是个心善的小娘(方言:姑娘)。若云抬起怯生生的眼睛环视着大家,她的好奇,她的喜悦,她的幻想,她的担忧全藏在向往平和的一颗心里。是啊,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山里人好不好,今后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在那个别无选择的年代里,若云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到了椅子岙。有人问起她的家,若云回答得很简单。有人向她打听城里的事,她也不爱多说。若云父母双亡,个性有点孤僻。家里还有个小她一岁的妹妹,也是三届生。若云把留城工作的名额给了妹妹,自己下乡来。
&;nbsp;&;nbsp;&;nbsp;&;nbsp;下乡知青的安置费只够盖一间很小的房子,如果盖大些,队里就要倒贴钱,这对一个贫困的生产队来说颇伤脑筋。村支会商量停当,先把若云安顿在贫农石阿伯的家里,让她在石家搭伙吃饭。石家的儿子石灰刚娶了媳妇,新娘子的父亲是结鸡的,母亲是做送娘子的,公婆就瞧不起石灰嫂,对她十分严厉。石灰是个粗汉,只知道钻老婆的被窝,别的什么也不顾。石灰嫂天天受委屈,无人可诉苦。若云住进来,她就有了话伴,口无遮掩的她就把嫁到婆家以后所受的气恼和她刚知道的一些椅子岙的新闻旧事一古脑儿地告诉了若云。
&;nbsp;&;nbsp;&;nbsp;&;nbsp;刚开始劳动,若云什么农活也干不好,力气又小,累得要命不算,还要出洋相。可是她不怕苦,虚心地向山农们请教,每天坚持出工。纤纤十指磨起了血泡也不休息,包上纱布继续劳动,咬着牙一样一样地学。山里人很希罕若云,处处关心她,照顾她,决定给她搭屋时,村支书征求了她的意见,问她喜欢搭在哪里。若云朝村北的高处一指,队里就把她的屋搭在了岙底。新屋上梁了,照例要敬鲁班、撒馒头的,女人和孩子都来抢馒头吃,其实这些盖着蓝印的馒头都是她们送来的。热心肠的社员们还给若云送来了桌椅板凳,碗盆锅勺,过日子的家什都齐了。粗陋的砖瓦房经过若云的细心收拾,变得柔和明亮。推开床前的木窗,青青的竹叶触手可及,粼粼的溪水尽收眼底。若云高兴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了。若云开始自己烧饭,起早贪黑地在屋后开辟出一块荒地,种上了各种菜苗。
若云很快习惯了雨歇晴作的山村生活。椅子岙乡风淳朴,夜不闭户,这种辛苦、简单的日子很符合若云的内心所向。时间不长,若云就爱上了椅子岙。通过劳动,若云和山民们建立了感情。山民们耿直、率真,比城里人实在得多。通过劳动,若云与土地建立了感情,土地不骗人,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有多少耕耘就有多少收获。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锻炼,若云慢慢地学会了锄、掏、挖、砍、挑、捆、背这些农活的一些诀窍,干起来轻松多了。每天收了工,她还要砍柴、种菜、挑水、做饭,天漆黑时才端上饭碗吃晚饭。虽然辛勤的付出得到的只是起码的温饱,但对若云来说是知足的。山村里的生活如此艰苦粗砺,若云却渐渐的白胖,渐渐的结实了。若云不像有些知青满口豪言壮语,呐喊着要一辈子扎根农村。也不像叫苦连天的那些人,三天两头的往城里跑,她就是不声不响的接受再教育,不声不响在上山劳动。若云不爱参加公社里的知青会议,也不愿意和邻村的知青来往,但她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相处得十分融洽。遇上下雨天不用出工,若云就割些自己菜园里的新鲜蔬菜进城去看望妹妹,照料妹妹的生活。天放晴了就回到山里来,不愿拉下一天的工分。每逢休息天,妹妹也到椅子岙来看望若云。
若云的妹妹叫馨云,馨云看到山村的贫穷落后,生活艰辛,心里很难过。她发现姐姐的手上肩上和脚底都磨破了皮、生了茧就流泪。若云对妹妹说:年轻的时候吃点苦不要紧,山里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又说:我不放心的是你,一个人在城里要当心,下了中班回家要弄些吃,不要太节约,饿出胃病来。俩姐妹是一条藤上的两只苦瓜,每次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分别又依依不舍。第一年年终分配时,若云分得五十六元钱,她给馨云扯了一块时髦的布料,买了最好的棉花,给妹妹做了一件棉袄。里外三新的棉袄穿在妹妹的身上,暖在若云的心里。
&;nbsp;&;nbsp;&;nbsp;&;nbsp;若云的到来,如同一股新风吹进了小山村,她的文明影响着山里的女人。女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到若云的小屋来,和她说话,看她做事。许多小伙子都瞄上了这个既好看又勤快的城里姑娘,请女人来说媒,若云都婉拒了。山里人爱把男女在床上的事挂在嘴边取乐,说起来很露骨,她们的酸话撩拨着一个成熟的姑娘的心。同在岙底的李家大屋近在咫尺,李家大屋的主人叫李皂生,因为爷爷是地主,七年前在县城读完高中后只能回乡务农。大前年,皂生和父母埋葬了老去的爷爷。去年春秋,皂生的父母又先后撒手人寰。二十五岁的人了,还不曾娶妻,独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大屋。李皂生一张国字脸,乍看上去很一般,细究他的五官,还是经得起分析的。他不爱说话,走路行动有些板,脾性里有读书人的清高,也有农民式的木讷和粗放。解放前,李家拥有上百亩竹山、茶林和果园,因为没有做过对不起穷人的事,土改时,乡政府只分了他家的地,没分他家的房。年老的村民提起皂生的爷爷,还夸他精明强干、不刻薄人,靠的是克勤克俭和赁地而沽,家底慢慢的殷实后盖了这座远近闻名的大屋。抑或浸润过高中的文化,抑或受了上辈的教诲,抑或家里还有些根基,皂生在择偶上有点高不成低不就,虽说孑然一身,倒也平心静气。李皂生在若云的眼里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尤其是他的谨小慎微,和自己很接近。若云想,他一个人未免太孤苦了,男人怎么干得了洗衣缝被的事呢。一次,若云向皂生要来了他的衣服和被子,替他洗净晒干迭好送过去。皂生让若云坐下喝茶,若云坐了,不朝皂生看,她见李家虽然很大却搞得不干净,就说:这么好的房子让你糟蹋了。皂生红了脸,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经过几次接触,李皂生敦厚老实的身影在若云的心头扎下了根。若云来到椅子岙,皂生就注意她了。若云的美善、朴直和吃苦耐劳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便存了一个驱不散念头。但他不善于用言辞和书信来表达自己的内心,凡事又退一步想,觉得一个漂亮的城里学生不可能看上他。第二年开春,皂生得了急性肝炎,他脸色蜡黄,浑身无力,不能上山干活。若云很着急,听说患肝炎的人需要多吃糖,就让馨云想法搞到几张糖票买了二斤白糖送给过去。皂生收下糖,把两本祖传的线装书作为回礼送给若云。若云高兴地接受了。看到皂生吃得很节约,若云担心他营养不良,经常烧些荤腥给他送过去去。当两片命运相似的叶子碰到了一起,慢慢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馨云不同意姐姐选择皂生,若云向妹妹坦言:虽然他没什么本事,家里的成分也不好,但人好,脾气好,也勤劳,知道节约。馨云说:一个人的出身好坏不是他本人可以选择的,我不是说你非要找个根正苗红的不可,我是想,如果你能在城里找一个,以后就有理由往回调,城里总比乡下好,我们也可以在一起。若云解释道:阿妹,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实在是喜欢椅子岙,喜欢皂生,只要勤劳,在乡下照样可以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馨云知道姐姐的心,姐姐不喜欢城里,她向往自由自在不是一天二天了。就说:阿姐,也许山里的生活更适合你,只要你过得舒心就好了。
政治在穷乡僻壤里显得淡薄,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界线,一个知青和地主的后裔找对象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若云和皂生谈了三年恋爱后领了结婚证,拍了结婚照,让全村的男女老少吃了他们的喜糖。若云从知青小屋搬出来,住进了李家大屋。婚后,若云和丈夫相敬如宾,同甘共苦,一起在队里挣工分。由于上山干活,若云小产过一次,直到1973年冬天,才有了一个女儿。有了孩子以后,若云相夫教子,别无他求,勤勉自力地在椅子岙度过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她守住自己的信念和原则,不愿回到城里去。丈夫勤劳顾家,女儿活泼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这就是若云想要的日子。
有了体贴入微的妻子,皂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他忘不了祖父和父亲的临终嘱咐,李家三代单丁,子嗣香火要靠他来传承。在农村,没有儿子的家庭会受到歧视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依靠体力劳动吃饭的农民谁不希望家里有个男孩?家有男孩,才有顶门立户的人,根深蒂固的宗祠观念让李皂生也希望自己有个儿子。1976年冬,若云又分娩了,遣憾的还是个丫头。天不遂人愿,皂生苦恼不已。苦恼归苦恼,皂生并不气馁,他和若云商量,只要把毛头送给人家,就有再生一个儿子的希望。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云怎舍得骨肉分离?若云见皂生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赌气似的不和她说话。那些日子,真的苦了若云,她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丈夫不开心,她也不开心。身为李家媳妇,她何尝不希望自己能为李家添个男孩。百善孝为先,丈夫的要求无可非厚。经过一段时间,若云听从了皂生的安排。皂生就进城去,落实好一对没有生育能力又非常想抱个女婴的夫妇,约定了日期,从村后的北山悄悄的抱走毛头,直接坐车送到城里。若云对妹妹和村里人都说自己夜里不小心,将毛头闷死在被子里,埋在山上了。接下来,皂生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若云生个儿子,他暗暗的打听有否生儿子的秘诀,让若云吃这个喝那个。不信佛的他也跑到桌庵去拜送子观音,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他生个儿子。可是事与愿违,若云的第三胎依旧是个千金。当年,国家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计划生育已深入山村,村里成立了计生委,育龄妇女生育要按指标执行,生三胎是不允许的。皂生不敢破坏计划生育,就不让若云再生了。皂生对天长叹:天意啊,是我命中无子,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能成孝了。自从送掉了二女,若云痛苦、自责、后悔,几次叫皂生进城去找那户人家,想把二女要回来。可是那户人家自从抱养了女儿后就销声匿迹,不知去向。皂生劝慰若云:算了,就当我们没生过这个孩子,以后也不要提起,免得伤心。若云嘴上不说,内心里却多了一份痛苦,多了一块心病,多了一重负罪感。
04 女婿
04 女婿
&;nbsp;&;nbsp;&;nbsp;&;nbsp;乌蝶华洗过了脸,端起一杯茶,对若云说:姆妈,大雪本来一道来的,因为后天要考试,所以我没让她来。因忙碌而出了一头汗的若云笑着点了点头。蝶华边喝茶边说:姆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配合你,今天住一宿,就不回去了,我帮你适应适应。女婿如此热心,若云当然高兴,心里踏实多了。
乌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