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捷一惊:“我行的!”
郑北林没答话,抽回手,起身睡到对床。
熄了灯,房里黑沉沉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车辆也少得可怜,酒店环境不错,非常安静。这个季节西藏已经很冷,空调在二十度上下,被子厚,挺舒服。
阮捷没睡,心里琢磨郑北林刚才的举动,以及来西藏的缘由。
好像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
听见郑北林也在翻身,阮捷轻轻叫了他一声,立即听到回应,声音很清醒。
“你认床么?”阮捷试探道。
“不认。”郑北林道,“快睡。”
阮捷“哦”一声,又翻一个身,重新面向郑北林,对方刚好翻到了背对他的角度。
借着轻微的一点光线,可以看到男人硬朗的背,阮捷偷偷看了一会,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阮捷觉得好多了,告诉郑北林可以出行,却被坚决驳回。于是两人在房里闷了一整天,阮捷却是舒服了,但胃口却差起来,瞌睡也多,躺在床上睡了大半天。郑北林一大早先去预约了布达拉宫的票,回来就坐着看书,摆弄手提,按时叫他吃药,出去买吃的。阮捷被他这么伺候着,起初觉得愧疚,后来想开了,他身体这么好,平常想生病都是难事,这次恰好抓住机会扮可怜,男人估计都扛不住别人虚弱时候依赖他的样子。
郑北林确实太会照顾人,比方季还温柔。
不,不止这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比方季完美了太多。
阮捷抱着这个想法,度过了在拉萨的第二个夜晚。
第三天阮捷基本上满血复活,两人起了个大早,一起下楼到前台续房。天还是灰的,一下子跨了这么大经度,阮捷还真不适应,看着天就犯困了。郑北林刷过卡,前台又来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引起阮捷注意的原因是男人差不多一米九,皮肤黝黑,穿着迷彩服,颇为健壮,和身边娇小的女人形成鲜明的体型对比。听见他们要蜜月大床房,女人开的口,很拗口的普通话。
出了酒店,郑北林问阮捷吃面还是吃饼。
问了两次阮捷才回神,说吃面。郑北林带他进了酒店隔壁的面馆,卖的是藏面,阮捷天生的吃货,什么都对胃口,一口气吃完,尿急,又回酒店上厕所。
酒店一楼的厕所还挺大,员工用的,这时候没什么人,阮捷怕一会肚子又反应,感觉上了个大厕。提裤子时候隐约听见什么声响,从隔壁传来的,他停下来,不敢冲水,那声音更清晰了,是交叠的喘息和呻吟,都很厚重,身为一个资深GAY,阮捷硬盘里是有不少片子的,能确定这是两个男人的动静。
大学时候去一栋不常用的教学楼上厕所也碰到过,惊讶是有,甚至还有些小羡慕,别人有伴他没伴,现在还是个雏。但不惊奇,不想偷听太久,免得把自己太久没发泄过的兄弟也搞精神了,只是现在按冲水似乎有些残忍,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隔壁两位仁兄。
但转念一想,他进来时候他们应该就听到了,这么一来也无所谓吓不吓到。
阮捷转身,正要冲水,忽然瞥见一个黑色的轮廓,目光定过去,看见隔壁露出半顶帽子,迷彩的。
脑内闪过一幅画面,才阔别不久的,阮捷恍然大悟。
心里骂了句操,按下了冲水开关,还一连按了三次,觉得再按下去隔壁估计要骂爹了,想想也消气了,才开门洗手离开。
公交上,阮捷有些反常,沉默了好几站。
既然他不说话,两人之前自然没了交流。换做以往,估计会持续到他恢复正常才打破状态,但毕竟环境特殊,郑北林难得开了口。
“还不舒服?”
阮捷摇摇头,还若有所思。
郑北林不再问,仰头靠上座椅假寐。过了几站,阮捷藏不住话,轻轻推了推他,郑北林立马张开眼睛,侧过头注视他。
那眼神有些特别,眸色微沉,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阮捷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急着重要的事,阮捷很快收敛情绪,压低声音道:“问你个问题。”
郑北林用眼神示意他说。
阮捷将声音又压低一些,凑近他耳朵,又发现周围有人,影响不好,往后退了些:“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
郑北林眼里冒出几分意外。
阮捷吞了口唾沫。
半晌,郑北林淡淡道:“没看法,怎么?”
阮捷心情有些沉重:“……没看法?”
郑北林见他眸色暗下去,补充道:“都是谈恋爱,一样的事,能有什么看法?”
阮捷心里忽然照进一束光。
郑北林依旧看着他。
迟疑半晌,阮捷又道:“那……骗婚呢?”
“怎么?”郑北林蹙眉。
阮捷心里痒痒,知道自己不是藏话的料,稍微组织了语言,把在厕所看见听见的说了出来。郑北林目光一刻不离他,所以说到呻吟和喘息的时候,阮捷耳朵一下就红了。
“多半就是他,个子很高,半个小时前还带着女人开房,蜜月大床房。”阮捷总结,声音已经很小。
郑北林很久没说话。
公交到站,又上来一大批人,国庆期间公交挤得要死,好在他们俩抢到了靠后的位置,不用关注让位。离目的地还有些远,已经九点多钟,还不见太阳,是个阴天。
“我觉得特别不舒服。”
汽车再开动,阮捷忽然道,眉心微拧,语气愤愤。
郑北林还没说话,他又接下去:“军婚很难离的,那女人不是特别无辜么?”
越说越火大,忽然有些后悔那时候没往隔壁扔东西,或者再留下冲一会水,就让他们提心吊胆,想叫不能叫。
兀自气了一会,感觉郑北林还没发表看法,更加气愤,扭头去看,恰好撞上对方视线,然后傻了。
看了他多久?
整个人像漏气的皮球,刚刚冒上头顶的火气噗呲噗呲泄漏。
见郑北林似乎笑了笑:“这么生气?”
阮捷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作为路人很气愤?一面之缘罢了,看不惯是正常的,但憋了一路的火,似乎不太正常,好像过于善良了。难道给他说是因为自己作为GAY,觉得这个群体已经很不容易,偏偏就有这么一些人不自爱,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感觉好像自己也挨了一拳?
这次没有等他说话,郑北林道:“这种事我听过,现在不少见。”在阮捷开口之前,他又道,“从国内社会情况看,这个群体很弱势,有的为了逃避,有的纯粹报复心理。”
阮捷道:“但我不认为自己的不幸是肆意给别人转嫁不幸的借口。”
郑北林道:“思想跟不上。”
阮捷看了他半天。
不一会,郑北林笑起来:“还是想不通?”
阮捷摇头:“不是,我就觉得,如果……如果啊,我是那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耽误姑娘的。”
郑北林低下头笑。
阮捷道:“有什么好笑的?”
郑北林摇头,忽然捏了捏他的手,起身下车:“到了。”
阮捷愣了:“这就到啦?”
郑北林头也不回:“转车。”
被捏过的手还是僵的,阮捷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在司机后门关上之际高喊一声还有人,猴子似的蹿了下去。
15
阮捷很少旅游,也是第一次到藏区,见到布达拉宫还是有些震撼的。
不见太阳,气候又冷,但无奈是国庆假期,路上客流如云。两人还蹭了好几次导游解说,阮捷心里激动,就顾着拿单反拍照片,窜上跳下的像只猴子,后来感觉郑北林太安静,想着他不是第一次来,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觉得无聊,可以早些走,郑北林摇头,让他尽情玩,实在晚了就干脆在这附近住。
阮捷高考之后跟着他妈去过一次北京,老妈三句话不离节省,忽然被这么宠着,感觉像做梦一样。
但心里还是计较着,他加快脚程,每个景点不停留过久,打算下午就走,回酒店附近吃晚饭。恰好天公不作美,下午一点出头,来了一阵响雷,雨就下来了。
两人个游客一起挤在宫殿里躲雨,这不是小雨,伴着闪电雷鸣,有些惹人烦。但阮捷看着看着就忽然觉得雨幕下的布达拉宫有不一样的美,当即拐了拐郑北林,道:“你读仓央嘉措么?”
郑北林道:“我读的专业书比诗集多。”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萨的街头流浪,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阮捷慢腾腾吟诵出来,眼里满含期待,“有感觉吗?”
郑北林低头一笑,不说话。
阮捷撇撇嘴,伸唱脖子看天。
返程时候依然有小雨,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凉,郑北林直接叫了出租,拿出手机在美团上找饭店,一边问阮捷的意见。阮捷还为下午的事纳闷,感觉被郑北林鄙视了,又没有借口发作,也不敢发作,眼下显得心不在焉,随口选了一家火锅店。郑北林看地址,离酒店有些远,但没说什么,默默下了单,告诉司机地址。
到目的地,两人下车,阮捷也意识到似乎不在酒店附近了。郑北林就这么随着他喜欢,高兴之余有些愧疚,人也就乖巧起来,主动和郑北林说起C市各家店的火锅。郑北林说要去买伞,让他先去店里,他马上自告奋勇,倒是把郑北林惹笑了:“你知道哪有超市?”
阮捷心说你不是也用百度地图么。
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又被郑北林揉了脑袋。
“还下雨呢,进去等我。”
阮捷顿时心旷神怡,鬼迷了心窍。
目送郑北林离开,他在雨里站了好久,觉得自己成了望夫石。
进去报了预定单号,被安排到靠橱窗的一张小方桌上坐下,只能坐五个人的位置,但很清净,还能看街景。店里有空调,身子渐渐暖了,他脱了外套,拿出手机往朋友圈里传今天拍的几张图。
没多久就收到陆之瑶的私聊。
【我跟卢敏在九寨沟,气候适宜没有雨哦=。=】
卢敏是陆之瑶的室友,和阮捷半生不熟的,不是接触少,而是对方实在太内向。
阮捷没接陆之瑶的茬,心里琢磨着别的事。
【瑶瑶啊,跟你说个事。】
【=。=哦哟这么严肃】
【我想追个人】
【=口=?!!】
【我深思熟虑了,原本觉得可能性不大,也没特别喜欢,觉得一阵子就过了,但现在不行了,我感觉越来越喜欢他了……】
陆之瑶一时没回。
阮捷继续打字。
【和方季不一样,方季我俩本来不熟,而且是他追的我。现在……朋友做得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追,而且不确定他对男人的感觉】
【原本以为他是直的,但最近我越来越怀疑,感觉他多少察觉我的意思了,而且不排斥】
【我到底是追还是不追……】
【他要是0我就做1,他要是1我就做0,我都想好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啥】
【瑶瑶?】
【瑶瑶你在吗瑶瑶】
刷了屏,半晌没有答复,阮捷有些紧张了,要是她和卢敏闹着玩手机被抢了怎么办?他和室友经常这样。
但不用他担心太久,一条简短的回复跳出来。
【……阮阮,别冲动我跟你说,赵宜是有女朋友的……】
阮捷:“……”
合上手机,从脑门往头顶抹头发,阮捷满脸沉痛,踌躇该不该没收陆之瑶“闺蜜”的头衔。
默契都被狗吃了。
后来手机又振了几次,阮捷不再去看,打算等晚些再回,就说遇上国际友人一起玩大冒险,逗她玩。这绝对是一个通用国际游戏,他和留学生玩过。
郑北林回来时候,火锅汤都开了好久了,阮捷下了虾饺脆皮肠之类,刚好熟,郑北林坐下时候他就拿着漏勺往他碗里捞熟食。
郑北林喝了口茶,道:“给你发消息没回。”
阮捷:“……”把鸭肠发在漏勺里,用热汤烫,阮捷努力藏住心虚,“什么事?估计是不小心设静音了。”
“问你要不要零食。”郑北林道,“又想到吃完也不早了,再吃零食又要消化不良,就没打电话。”
阮捷心里喊冤,一失足成千古恨,在郑北林心里烙下的“傻吃傻喝”这个印象估计永远消不去了。
这天气吃火锅无疑是种享受,阮捷心情极佳,觉得酥油茶好喝,没脑地喝,最后被郑北林强制喊停,死活不让他再碰桌上的东西,没解释缘由,但阮捷也知道他怕他又吃个消化不良出来。
下了出租,郑北林让他先回酒店,自己去买药,胃药。
阮捷在心里嚎啕大哭,就差跪下来往胃上锤几下对他发誓说这里还有几十个G的空间。
目送郑北林往药房那边走,阮捷拿着房卡进酒店大厅,等电梯,说来也巧,又撞见早上那对情侣。两人从电梯里出来,女人依旧挽着男人的手,似乎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人都笑得弯了眼睛。
阮捷进了电梯,默默叹气。
回房间打开空调,手脚逐渐暖和,恨不能澡都不洗了直接钻被窝。但没忘记要回复陆之瑶的事,打开微信,果然有郑北林的消息,问他吃什么,一个多小时前。阮捷点开又关了,再点了和陆之瑶的对话框,按计划解释一番,陆之瑶似乎顾着玩,回复漫不经心,应该是信了。
阮捷又把自己之前发的那通话看了一遍。
郑北林应该对他有感觉,尤其是中秋以后,这种猜想更加灼热起来。但空想无凭,有时候直男的脑回路很神奇,周汇以前玩疯了还亲他的脸。他总不能根据自己不太靠谱的猜测去追人,掰弯对方——当然,能不能成功还得挂个问号。但他对这种事不太赞同,反对骗婚,也反对骚扰直男,他这些年安分谨慎,正因为心里有太多条条框框。
郑北林是不是独身主义无所谓,不想找对象,那就追到他想找——只要他是弯的。
阮捷沉思良久,总算做了决定,心里高兴,特别想开瓶啤酒庆祝一下。
但问题还没解决——要怎么确定?
十月结束,实习三个月就满了,可以申请延期,也可以提箱子走人。
时间不长了。
盯着对面的床单发呆,不知道愣了多久,忽然灵光一闪。
郑北林就快回来了,要抓紧时间。
说做就做,阮捷麻利起身去窗边,拉开窗帘,把窗户开到最大,又冲进卫生间,拿漱口杯接了两杯水,出来就往自己床单上浇,再把被子揉乱,也浇湿一块。他的床离窗户只有半步距离,也是老天有眼。
草草欣赏了自己的杰作,阮捷又跑回卫生间把漱口杯放好,刚走到床柜附近,门开了。
他又赶快绕到窗户前,与进门的郑北林遥遥相望。
郑北林一首拿伞,一首拎着药,看他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身前的床单,英挺的眉立马起了褶皱。
阮捷道:“忘记关窗,雨太大啦。”
感觉语气过于欢快,忙拉起脸:“没关系,我不急着睡。”
郑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