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陆桥的学习只是像征性地好了一阵再也没有好过,到了小学快毕业时,就不念了。今天我在家见到他时,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招呼我一声,然后扛着锄头过去了。我心里总有些感慨,是谁在摆布着他呢?
他落入了生活的圈套中,而他父亲充任了陆桥的放套者,虽然他父亲完全不知道他亲手扼杀了儿子的前途。生活并没有解释者在一边道旁白,生活是一场粗劣的默片,这个悲剧的生命篇章,无知觉地被付之一炬了,而留给父子两代是一把灰烬。
我自从不在外边上学,便再没受过别人欺侮,相反地我慢慢地霸道了,正如陆桥骂我的:“狗仗人势”。我骑在陆桥的头上拉屎拉尿,嚎叫,觉得理所应当。他们都在我家上学,我就有了骄横的特权。
陆桥也无可奈何,就像我当初被别人骑在头上一样无可奈何。我们孩子的世界,大人同样进不来,我们的喜怒哀乐都由我们来分配,虽然父母大人都站在我们身边,可他们意识不到,大人根本不能真正保护孩子群中的弱小,除非让他退出,孩子群中也是弱肉强食。陆桥其实很聪明,他的数学比我好得多,我父亲总是喜欢当着我的面,赞扬陆桥而贬低我。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爱讽刺我,时不时语调一转,这种捎带着就刺伤别人的天才能力被我和姐姐无条件地继承了。言语尖刻,明知讨人厌也在所不惜。
我习惯针锋相对地伤害触犯了我的人,让他们在我的冷嘲热讽中面红耳赤,仿佛这样才能发泄自己的恼恨,性格的疾病深入骨血,没有人能看到我这个生病的孩子犯了什么错,只是越来越讨厌我。现在我才隐约发现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的时候也伤了自己。其实这是种狭隘心理。狭隘能源生出很多毛病,同属自私系列。自私的人认为这样自己会收获大些。而事实却相反,除了使自己卑琐和自欺外,再不能带来什么。内外交困而不自知,一个不会自省的人多是苦恼的狭隘之人,神鬼尤避之不及。
只有自私的人才会这样,我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我是自私的 。
我怀着破坏的欲望,破坏现成一切约束自己的条条框框,根本就没有是非观念,无非就是随心所欲,没有本事的“自由人”终于开始腐烂,这个破坏的冲动最终还是和自由散漫联姻了,他们的私生子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愤愤不平地抱怨着,耍弄着自己的小性。可我当时偏偏不知道我是多么让人讨厌!陆桥则连耍小性的勇气和资本都没有,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是无力的孱头,但是他心里又未必看得起我,孩子的世界褴褛不堪,这一切都是如此地谎谬、可怜,然而生活面无表情。坚硬的生活里坚硬的童年生了锈,还怎么回忆啊!
青春断代史 8(2)
我的人生爬过冰冷的时间,延伸到少年时期了,肮脏的小脸洗净之后,我看见上面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聚在窗口的小鸟呼啦一声都飞去了,天空变得遥远,长大了,老是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心里面开始涌动另外一种陌生的力量。
到底什么是生命的意义,没有人告诉我,而这个问题却越来越清楚地凸现出来,父亲略带诗化的英雄观时刻的影响着我,我记得尤其清楚的是一次晚上父亲给我讲三国:曹操剌杀董卓不成落难途中,错以为好心的吕佰奢一家要杀他,慌忙之下误杀吕佰奢一家老少,之后为绝后患复杀沽酒而归的吕佰奢。父亲问我们几个,曹操是不是一个英雄?
当时孩子里面只有我一个赞同曹操的做法,父亲颇为诧异。是的,在我内心里那种颐指气使的枭雄本色早在幼小的心灵里生了根,虽然我是个孩子,可已向往那种决绝和蛮横,这不是偶有的意气,我无法抵抗那种心血涌动的激情冲动,总觉得很压抑,想爆发出来。其实这种心理也同样连累了我,我不能摆脱对那风雨际会的向往,对课本上那些“1+1=2”什么的彻底反感了……这些枯燥的知识学习成了索然无味的苦役,失去兴趣是可怕的,它足以葬送任何心中的动力,以后的一次次决心自废于虚枉,结果证明了这一点,可我不能自拔,变得越来越浮躁。
在我们父子二人构成的对垒世界中,我们彼此都在窥视着对方,日子过得沉缓而单调,我总是不停的研究父亲,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为什么这样苛刻地对待我呢?这种思考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爸爸,敌人,父亲,牵挂,在父亲身上沉淀然后剥落,我终于看见他的真面目了,我们是父子,我们之间的关系远远不止是斗争和牵挂……
父亲有知识分子的一面,一个被独特环境创造的特异个体,他的爱和恨都带着太多的主观情绪,那样的骚动和绝望。对生命惨酷的毁灭不是死,而是活得苍白,父亲的苍白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审视中显现出来。没有道德这块*布,农民做为最直接的生存者更喜欢暴力,我认为我也是这个暴力的受害者和微弱的施放者,我幼小的心灵是*裸的。弱肉强食是劣根还是道德家族的*犯?我从意识到它到现在一直搞不明白。
似乎没人愿提自己的道德问题,因为问题就在其中,道德在我的推委中模糊。
父亲教我诚实,自己却说谎;不分青红皂白地揍我,却要我帮助弱小的同学。而弱小同学竟背着我偷走了我所珍视的书,撕了。我还怎么相信父亲的话,我对父亲的教育向来不以为然,近而形成从不服从任何人的意志。
现在我扪心自问,我不会区分善恶。这里的人最多可分为好和坏,“道德”还称不上,对于个人来说而是,道德不是溃烂了,而是从来没有建立起来,虽然可以说这种评价失之偏颇,不过是一种自我恐惧在作怪罢了,道德总是被泛化,一是为了自安,一是懒惰而已。
社会公平了,他的要求使生活中的每一个社会人不得不表现的有“道德”,戴着面具,从这一点上说虚伪是被逼出来的。都是欲望的功劳啊!想得到,想占有,想各种各样的景象来刺激自己,反正没人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想什么,那就发了疯得在自己的内心里为所欲为。还是到后来我看到了《红楼梦》这本书才给这种心理找到了个合适的名称——意淫!
青春断代史 8(3)
我就要这样长大了,那时候怎么也体味不到这有什么不好,所有的人都不值得尊重,孩子的世界失去了神圣和庄严,这几乎已经注定我们都将成为孬种。
父亲总是在吃过晚饭的时候,对我和弟弟说:“啊!啊!去看月亮了啊!谁去?”
我和弟弟争先恐后追踪着父亲的尾巴跑了过去。
就那样看月亮,我和弟弟仰着脖子,嘴巴自然也张开了,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月亮,父亲这时候,一般都不爱说话,我们就那样傻站着,不一会儿,头就有些晕,月亮模模糊糊地浮在天上,在云里穿行,只剩下一半,月亮上斑点点的。哎呀,那上面住着仙女嫦娥啦,还有一只会捣药的兔子,应该是白色的,爸爸说过,兔子捣的药叫后悔药,什么叫后悔药,我不管它,还说那上面有桂树,有个叫吴刚的人,是个男的,抡着斧子砍桂树,不过,他砍一下,那个豁口马上又会长出来,根本就砍不倒那桂树的。他就一直砍,很久以前开始,一直到今天还在砍。不知道他为什么老这样,不过那桂树的花却可以酿酒的,喝了就会长生不老,不会死了,这应该是最好的东西了。
父亲看了一会儿月亮,问:“还看吗?”
我说:“看吧!”
弟弟却摇摇头,他不看了,说:“脖子疼!”
父亲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月亮上也有猴子吧?”
父亲说有,我又问:“那上面有没有蛇?”
父亲说,没有蛇吧,蛇喜欢在水里,在洞里,比如和许仙的白娘子,就住在西湖里。
我不知道这些,我问父亲:“是不是什么东西,活的岁数大了,都可以变成人啊?”
父亲点了点头,说:“不是成人,是成精,就是妖怪。”
弟弟一直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候才插上嘴说:“妖怪都得让孙悟空打死。”父亲当时就大笑起来。
我没有笑,那妖怪没有一个是好的,我难道也是妖精?
我像一只卑琐的小老鼠一样路过街头,惶然,窥视,阴暗,谁知道我的眼曾经抚摸过人们的那些部位呢?谁知道我心里流露出来的是怎样污秽的念头呢?我站在街头,像一块疾病。总觉得有一种我最想得到的东西,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搞到手……
等我慢慢长大时,我发现我身上潜伏着太多的欲望,当我的精神王国里没有道德这条河流淌时,我的欲望之水只有四流漫延,当我没有道德这颗种子时,我的欲念之花就肆虐成血红的罂粟,我无时无刻地不想着自己,我无时不想着发泄和猎取,我极力地寻找着平衡和安慰,我今天已明显地感到,我这个刚过20岁的生命,竟然燃起这般熊熊的欲望烈火。
只有一线希望,寄托于面临艰难,重新发现蜗居在内心深处和骨血中的自我悲悯。总是要好起来,总会好起来的,要坚持守住仰望天空的时候内心那一丝惊动和想哭的感觉。
我对自己说过,不管有多困难,你都要成为你自己!
我开始习惯仰望天空 。
青春断代史 9
小学的教育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可是认真回想起来,所能记起来的不过是写字,写作业,然后还是写字,偷懒,被批评,被打屁股,被罚站……教育明显地单调成了认字和算数。小学课本中的思想品德是不解决任何思想问题的,孩子们应得到从另一方面的示范,即言传身教。小学生们在道德 塑造中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倘若他们长大了没有公德,这应该是不负责任的是他们的同样没有道德观念的老师和父母。当真落到了要讨论怨谁的份上,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忏悔,我们的灵魂穿着褴褛的羞耻,衣不蔽体,只一张面具,也凑和着算是“掩耳盗铃”。
什么是道德?告诉我!信仰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们这颗最茫从的心偏那么喜欢魔咒的蛊惑!当我准备接受教育时,谁配教育我的心?当我苏醒的善良意志寻找皈依时,撒旦却早在上帝面前敞开着怀抱。当今单单是信仰堕落了吗?心灵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子,没有危机过?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理想这个游魂徘徊在欲望的殿堂上,良知什么时候更生?善良种子还在虚伪的嘴里,痛苦借着这个机会在心灵的沃野疯长。这些问题,没有一件事能在我的童年给我一块容身之地的。教育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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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断代史 10
有些事情还得从小学三年级谈起,我的性格在这时期受了虐待,这些伤痕都铸入了我的精神,摆不脱了,现在揭出来,希望这些疼能让我的麻木的内心惊动,给自己一个涅磐的机会。
我的学习成绩糟如烂麻,苦不勘言,父亲一千次地重复他的暴躁,和母亲无休止的吵嘴,打闹让我有惊心,心里灰灰的感觉,没有这种经历就无法体味其悲哀。就是到了今天,我和弟弟都无法听见夫妻的吵闹,那种由小积起的恐惧和哀痛,会霎时间袭上心头,加上由于躲无可躲的要毁灭的感觉,一时间会袭上来要疯狂的冲动,我们已不小了,可是失落起来,还是像个孩子,一个无人照看的惊恐的孩子。
父母都忙着吵闹去了,我们倦缩在角落里,看着一切都将破灭……这几乎就是我的童年,无数次的破灭愈合又破灭,直至愈无可愈。我对欢乐记不到多少,只记得这些惨破的心事。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大概只有四五岁吧,当时我还没有上学。一件事情突然发生了:为了叔叔的一辆自行车,爷爷说要,父亲说那是他给叔买的,母亲便多插了句嘴,爷爷被激怒后,抽了母亲一巴掌。这下乱了套,接下来,父亲神经质地吵闹,奶奶糊涂地纠缠,母亲委屈地叫骂,叔叔伤心地看着这群不知其所以的老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爷爷堵着门子叫骂,不依不饶。家里人一个眼错,母亲竟一头栽进水井里,我和弟弟是怎样的不知所措啊。叔叔跳下去把母亲捞了上来。
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地发生在我身上,更不止十次的发生在我身边,邻人们永无休止的你打我杀,指桑骂槐。我在这里悲哀的成长着,看着躺在床上的苍白的母亲和沮丧之极的叔叔。我突然受不了了,我不想呆在这个家了,我要走,骂喊着冲出家门,我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当我从村口被强行拉回来时,何止是泪流满面啊,我怎样也忘不了,围在家门口那些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那是怎样的一张张脸啊,一个个爱收集笑料的看客们都还活得很好,可能明天,他们中的一个,又成了这闹剧的主角。那时也不会少一个看客,我说不定也会去瞄一眼。
这是怎样的一个群体!这怎样的一个精神园子,这是怎样一个社会根基啊!我是他们的子孙?是他们的继承者?是他们的教育对象吗?
我面对着这些脸,吸取着他们供给的营养,这个过程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各样的事情发生着,那样的无声无息,那样的无时不在,我们这贫乏的一代啊,怎样才能重塑精神家园呢?
施暴者有时也会遣责暴力,正如受害者有时也施暴一样,没谁去故意成为自虐者,自我毁弃无非是自我嘲弄的终极。我最多的是自我嘲笑一番,最有力的是自身忏悔,可是在一个没有神生存在的心灵里,忏悔是没有的,可是正如拔发过山一样,我能离得了地球?还是能脱离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听大人教育孩子说学习为了考大学,学习是为了再学习吗?大人又说学习是为了上好大学,然后再当个大官,于是我树立了当官的理想,为什么当官?不知道,可能是要管很多人吧!管人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儿。现在看来这理想是没树立错,并且看来很多高官显位的官儿们似乎也这样当着,他们的理想,定然是在三岁时立下的。这是个讨人称许的理想,这可能也是我们村里孩子包括城里孩子,包括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