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往事 第四章1973(5)
大李叔叔说:“他们主要是欺负咱们的人长年跑野外,在家的时候不多,你爸要在就好多了,你爸是个不错的组织后卫,还是一个神投手,他在外线,我在内线,怎么打怎么有,他不在,没人给我传好球啊——叫我怎么打?!”
说得好像有理。
夏天带来了夏天的风景。
这风景有不动的:单位门外出现了一大片金黄的麦田,那麦田肯定是原本早就在那儿的,只是当它一下子变成金黄一片的真实的麦子的时候,我们这帮孩子才注意它的存在,并立刻展开了我们的入侵行动:在麦田里捉迷藏的游戏真是太好玩了,就像在麦浪中游泳一样,匍匐前进,披荆斩棘,但经常是谁都找不到谁,就像在麦地之中集体失踪,所以才更觉得有意思——到后来,连发现之后来抓我们的农民也找不到我们在哪儿了……
这风景也有流动的:有个上午,大李叔叔和我已经双双就坐于他那辆解放牌卡车的驾驶室里,准备外出试车,他刚要将车发动,动作却忽然僵住了,浑浊的双目中忽然放出贼亮的光来,死死地盯住了正前方——我也顺其目光,透过窗玻璃,朝着前方看去:只见一列队伍正从单位的大门口走进来,那是一支上身穿着有红有蓝的无袖运动服下身穿着或黑或白的运动短裤的姑娘们所排成的一列并不整齐的队伍,她们每个人的后背上都背着一两只装在网袋中的篮球,队伍进门以后也正是朝着灯光球场的方向走去,我们眼看着她们最终在那里站定,站成一排,有十来个人,听一个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的白发老头讲了一阵话,然后散开,练起球来……
“瞧这些腿,啧啧!狗日的!咋长出来的?真是又白又长!这是人的腿吗?!”大李叔叔忽然发出如此感叹。
年纪有限,心中无鬼,我还注意不到那一组“又白又长”的腿的存在,我是从整体而不是局部来认识她们的,凭着在军工城看足球赛时获取的经验做出了如下判断:“她们……她们肯定是篮球队的!”
“不出去了,不出去了……咱们过去瞧瞧。”大李叔叔很像是在自言自语。
之后,我们就下了车,朝着灯光球场走去。
来到场边,看这些姑娘练球,我注意到她们身上运动服的颜色尽管不尽相同,但在胸前都印着同样的两个大字:西安(毛体——是从领袖的手迹中拼出来的两个字)。大李叔叔看了一阵儿,就走上前去,跟站在场边指挥她们练球的那个老头攀谈起来,我看见他给老头递了一支烟,老头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接了。大李叔叔跟他这一聊,什么情况都摸清楚了:来的这支队伍竟然是市青年女篮,姑娘们都是20岁以下的队员,老头是带队的教练,她们是住在附近的市体校与军事体校合一的有着一座跳伞塔的院子里头的——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那座全国第二高的跳伞塔(听说最高的一座是在河南洛阳),此前我也只是约略知道那叫“跳伞塔”,并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样的单位和机构,更不知道里面还住着很多球队。老教练对大李叔叔所讲的情况是:他们年久失修的训练馆最近正处于翻修中,室外的一个灯光球场又被男篮独霸着,就来借用我们单位的场地,跟有关领导已经说好了,他们很支持,还说可以借此带动一下这里的篮球风气。
过了两天,单位的院子里又来了一支男子的队伍——是一支带着棒球帽的棒球队,但这似乎不足以构成一道叫人眼前为之一亮的风景。他们用的是我们的足球场,把我们平时踢球的地方给占了,所以在这两支队伍进行训练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也只有在一边当看客的份儿了。
麦子熟了。
等单位门前那一大片饱受我们糟蹋的麦子终于被附近人民公社的农民收割完时,大李叔叔也准备启程回他的陕北老家收麦子去了,他说:陕北高原的麦子要比这关中平原的麦子晚熟一周。他是开着他的那辆解放牌卡车回去的,当时我的小脑瓜还想:他回到他们村子的时候一定是神气十足的。
中国往事 第四章1973(6)
大李叔叔这一走,我顿时陷入了空虚,我们的足球活动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不光是场地被占去的问题,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两支从天而降的运动队给牵走了,不知不觉间便成了他们日常训练的基本观众,有看棒球的,有看女篮的,我大概是从小就有那么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先选择棒球,看了一天也看不出啥名堂,才转而去看女篮的——因为此前已经接受了大李叔叔的启蒙教育,篮球我已能够看懂了,还会玩儿那么两下,就在篮球场边呆住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玩儿是一种能力,甚至是一种创造力,这种能力基本上靠天生,有的孩子生来就是会玩儿,而有的孩子就算你手把手教他怎么玩儿也是学不会的——不用说,我肯定算前者,在做观众的时候也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参与进去的角色,我站在场边看,主动给她们捡球,自觉自愿地做了一名“球童”。
因为已经踢了一年多的足球,而接触篮球才几天,所以见了球,我更习惯于用脚而不是用手——这就决定了我这个“球童”一直是用脚来帮她们捡球的,在场外跑来跑去,看准来球就是一脚,将滚出场外的球踢回到场内去,这种正规的篮球比我平时踢的小足球要大要硬要重,但不妨碍我还算有力的一脚……直到某一天的某一回,我的做法受到了别人的干涉,当我还像往常那样一脚将球踢回到场里去的时候,有人冲我高声嚷道:
“别踢!不许踢!篮球不能踢,小心把球胆给踢爆了!”
是场内一位穿蓝色球衣黑色短裤的队员!
她看起来不像别的队员那么高那么壮,甚至是其中最为瘦小的一个,肯定不到一米七,像个“正常人”——我意思是并不像个专门打篮球的人。
我还注意到她背后的号码是:7。
她这么高声一嚷,我像是忽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似的,连脑袋都耷拉下来了,感觉自己这一阶段所做的这些“好事”全都错了!
“接球!”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声音重又响起,还是来自于她,我也还算是眼疾手快,一伸手就将她抛过来的球儿抱个正着——只不过,那个动作更像是足球场上的守门员在抱足球……
“还行,不错,接住了就好!”她鼓励我说,“来!再把球传回给我!快传!用手。”
我把球扔给了她,她动作正规而又漂亮地接住了,眉毛一挑地问:“再来一遍好吗?”
“好!”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于是又传了三次球。她还教我正确的动作要领:十指伸开双臂抬起什么的,还说:就像接一个大西瓜。
她的友善让我松弛下来,我最后一次接住来球后,没有立刻传回给她,忽然有了想在她面前表现一下的冲动,我抱着篮球一直跑到篮架下面,用一个俗称“端尿盆”的滑稽动作,将球朝上一“端”,只见那球被高高地抛在空中,到最高点后下落到篮圈上,并在篮圈上转了小半圈之后,竟然落进网中!
进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竟然笑弯了腰……
从此我便成了7号一个人的“球童”,专门为她捡球。
她一般会在自己练得有些累时喘口气的工夫教我几招:从运球到投篮再到三步上篮——每个动作都是极为标准而规范的,因为来自一名专业运动员的教授,再加上她又是那种在动作上极为讲求美感的运动员,那个老教练就曾当着众人批评过她:“你打球别老想着漂亮想着帅,实用一点好不好?篮球又不是体操!”
不论批评还是表扬,老教练似乎很喜欢点她的名,这是由她在队中的地位所决定的——我是在看她们内部分队比赛时看出了她的重要地位的:她是主力一方的组织后卫,灵活、速度快、投篮准,她的得分能力也是很突出的,用今天的话来概括:她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是队中的“头号明星”,所以老教练爱说叨她,也有点对其反复敲打精雕细刻准备委以大任的意思吧。
中国往事 第四章1973(7)
我一个小屁孩,跟大人交朋友,在这一列女篮姑娘里头结交上其中的“明星人物”,偶然中也有必然:大概也只有是一支球队中的“尖子”,才有心情和胆量与周边捡球的小孩说说话、教几招,庸常之辈哪敢啊?
她们每天的训练被分成上、下午两个时段来进行,中午列队步行回到跳伞塔的住地吃午饭,饭后还要睡午觉;她们上、下午的训练还被教练分成两截,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有个下午,一到这个时间,7号扔下球就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小孩,哪儿有自来水管?快带我去!”——她们当然是有水喝的,每次训练都会提来两个热水瓶和一大堆搪瓷水杯,想喝自己去倒,但她很烦喝热水,在极度干渴中就想痛痛快快地猛灌上一气凉水……我带她去了距灯光球场最近的一个自来水管喝凉水——那个自来水管就在办公室那排房子的侧面,也是我们平时踢球踢累了就跑去喝水的地方,这天下午的这个时刻,我看着她立在水池边上歪着脑袋咕咚咕咚地灌着凉水,头一回将她那精致的面容看得那么仔细:七岁的我还注意不到太多五官上的细节,只是看到了一片素洁的白净,从脸到脖子,一直延伸到胸前那一小片裸露的部分,那种耀眼的白看得我有点发呆……
另有一天,她在场上跑来跳去地练球时,我注意到了她的腿的存在:也有着让人发呆的耀眼的白……当时,我甚至没有想起来大李叔叔曾经议论过她们的腿……就那么傻站在篮球架的旁边,忽然从身体中漾开一种向上爬的冲动,于是就抱住一根篮架开始向上爬,仿佛爬树,双腿在夹紧之中竟然获得了一种奇特的满足感——那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脚底心痒痒的,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那种美妙的痒逐渐传感上去,令我双腿酥软,夹得更紧,后来,那种痒一直传感到大腿内侧去了,最后连裤裆中的小鸡鸡也痒了起来,硬了起来,像憋了一夜的尿……
“小孩!”是她在叫我——她就是这么叫我的,“怎么不给我捡球啦?”
我忽然感到一阵做贼般的羞愧!自己都能感觉到:小脸是滚烫的!
出于一种本能,为了显得自然,显得我是真在爬杆,我硬努着继续上爬——那美妙而奇异的感觉也在瞬间消失,一去不复返……
大约十天以后,大李叔叔从陕北老家回来了——当时,我正站在篮球场边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给“女篮7号”捡球来着,便得以亲见他开的那辆解放牌卡车像下山的老虎一样吼叫着从单位的大门口直冲进来——当时,我还感觉不出这其实是一只发了情的老虎……
他是在大白天里回来的,回来的当晚正好赶上了一场篮球赛:是这支在此训练的市青年女篮为答谢本单位给她们提供了这个临时的训练场地,答应跟这儿的职工男篮打上一场友谊比赛——因此,事情也极有可能是这样的:这场比赛早就决定打了,是专等大李叔叔回来才在这一晚举行的,他是队中的主力中锋加第一高度,缺少不得。
这场比赛被安排在晚间举行,等天基本上黑下来才开打,于是这个条件不错的灯光球场终于变得名副其实了。市青年女篮的姑娘们在提前结束了这天下午的训练后,列队返回跳伞塔的驻地吃罢晚饭,并换上了统一的红色比赛服,重新回到这里,就像粉墨登场的演员一样。她们的红衣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担任组织后卫,在场上异常活跃的7号则更像是一簇耀目的火焰。相形之下,本单位的职工男篮则像是一支杂牌军,着装的颜色倒是统一的,白背心蓝裤衩,但却新旧不一,关键还是在球技上的差距:男打女的那一点点优势,远远抵不上业余打专业的更大劣势,训练有素的女篮队员根本不跟你做身体上的正面对抗,用严密的组织、默契的配合和精准的投篮就将比分拉开了……
这场所谓的“比赛”,只在上半场才有那么一点比赛的意思,对方派出了主力阵容,基本上算是“真打”,中场休息时,比分已是男队的两倍。下半场,对方以替补阵容出战,男队依然不是对手,只是差距不像上半场那么大了,尤其是在比赛最后的几分钟里,利用对方有意的松懈,连连得分——这几分主要是靠大李叔叔这名高大中锋在篮下强攻所得(对方队员几乎自觉放弃了对他的防守),也算让他出了风头露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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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往事 第四章1973(8)
所以,等全场比赛一结束,大李叔叔显得异常兴奋,非要开车把人送回去——步行才需十分钟的路,这显得十分做作,到底还是被老教练婉言谢绝了……
大李叔叔这一回来,我便立刻恢复了往日其“小跟班”的角色,他和球队的那些叔叔们去单位的公共澡堂洗澡时,我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并在他们的招呼下,也下到大池中去洗……
“哎,我说大李,回去这十天,跟老婆亲热够了吧?把这半年的损失一次补回来……”有人跟大李叔叔打趣道。
“锤子!让你白天割上一天麦,看你到晚上还有劲?腰都狗日的累断了,一挨床倒头就着,跟个死猪似的……”大李叔叔靠在池边说。
“那不得急死嫂子啊?”有个年轻小伙说。
“去去去!你懂个球!等你结了婚,跟老婆过上十年就知道了,就那么回事……”
“哎大李,你说你回去割麦子累,我看你刚才打球可是浑身是劲,比平时还抢得欢呢!大伙可都看见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没错!”“那要看跟谁……”
“你们狗日的拿我寻开心是不是?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如果能娶这帮打篮球的女娃做媳妇,随便哪个,我就是白天割上一天麦,晚上再弄个通宵都行,让我给她们倒洗脚水都愿意!”
“啊哈哈哈!”“这是大实话!”……
大李叔叔想开车送女篮姑娘回驻地的努力总算成功了,但又很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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