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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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对-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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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载1988年6月台北《卓见生活》杂志
  由于近期台湾社会形态转变得极为快速,而脱法和脱序行为却一再发生,台湾社会遂呈一片混乱。因此,本刊特访问柏杨先生,探询他对“解严前后”社会现象的独特看法……
  问:部分人士对台湾民众的“法律素养”评估,并不是很高,对此您有何看法?
  柏杨:中国人的一般法律知识,几乎可说是“零”,试看中国人竟把“情”“理”“法”并为一谈,希望三者能同时兼顾,就可作为说明。因为在制定法律之初,就已经把“情”和“理”考虑在内;所以在执法者行使公权力时,不应再把“情”和“理”推到法律之上。
  问:社会形态转变趋向于更民主的境界,为什么目前社会上有更多脱法行为?
  柏杨:社会形态是在转变,现在,人民许多行为,都脱离法治的轨道。至少在目前,法律和道德都没有发挥它应有的约束力,社会遂呈现一片混乱。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一方面过去大家都把不满的情绪压抑下来,长久积压的结果,造成谁都不知道“标准”的尺度是什么。另一方面,法律及政府都没有建立起公信力。
  举例而言,人身攻击在民主国家中是一件严重的罪行,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反观我们台湾,处罚却十分轻微,有时候罚一点点钱就可以了事,根本发生不了任何吓阻的力量,反而有鼓励做人身攻击的倾向。
  也由于台湾政府没有公信力,法律没有尊严,人民不遵守社会秩序,脱法行为当然大量发生。最使人感到兴趣的是,有些人不断公开地侮辱国家过去的元首——蒋中正父子,表示他乐意于因此而受到法律制裁。这种现象显示人民过去所受的压迫和愤怒的反弹,要想保持绅士的风度,确有困难。
  问:对于压抑不满情绪所发生的后遗症,我们应抱何种态度?
  柏杨:由于被压抑太久,好比弹簧,一下子松手,它会毫无选择地猛然弹起来,并且可能因弹得太高而失去控制,我们的社会目前正是如此。积存了太多因不满而产生的问题,不单单只是人身攻击和恶意栽赃而已。不断脱法行为发生,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个健康发展下的常态社会,而是一个从传统封建下蜕变出来的问题丛生的病态社会。
  长期的高压控制,人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服从命令,控制一旦拿开,人民就会开始抗争,几乎全是情绪性的发泄,社会上充满了怨恨的“毒话”。根本解决之道,必须从问题的症结所在着手,如果畏惧真相,不敢探讨病源,彻底医治,而只是一味呼喊“仁爱宽恕”“过去的已经过去”,只会使灾难扩大。
  问:部分人士认为我们的社会太过于开放,对此您有何看法?
  柏杨:这句话是胡扯!“开放”永远没有太过。只有“有”和“没有”的区别。好比人类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空气,人人都有权利充分享用,不会有太过的问题。
  我认为应更正为:开放是否超越了法律所赋予的极限?目前我们的社会需要的是法律、规则、道德勇气、公道和正义感,就是因为缺少这些动力,使得社会呈现混乱,但我们不必怪罪“开放”,怪罪“自由”,只要建立起法律秩序,一切都会步上正轨。
  

怎么看法律(2)
问:一般民众对于戒严令的实施并未感觉有所不便,但仍有少部分人士持反对立场,对此您有何看法?
  柏杨:大多数民众(包括我在内)不了解自己应享有的权利,所以也不知道戒严令的实施,到底剥夺了自己什么?
  举例而言,在戒严期间,一切犯罪案件均属军法审判(后来才限于叛乱及盗卖军油),并且禁止宪法所赋予人民的###、结社、罢工的自由。然而,最严重的是台湾的戒严令实施长达四十年之久,在这一点上,国民党可谓创下世界纪录,应该卖给金氏(吉尼斯)年鉴。
  问:您对于戒严期间所谓“###”有何看法?
  柏杨:以政治理念而被囚禁的人,不管扣到头上的是什么罪名,都是###。###和刑事犯最大的差别在于前者是为了别人的利益,或是为了其所信仰的政治理想;后者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国民党叛乱罪的刑罚,最轻的是七年有期徒刑,最重的是死刑或无期徒刑。但是如果被认定加入了叛乱组织且有叛乱的行为,却是唯一死刑。例如,某人五岁时参加过共产党儿童团,今年他八十八岁,说了一句批评蒋家的话,就是唯一死刑。然而最使人震撼的,却是有些人在服刑期满释放后,依然被软禁。软禁比判刑更可怕,判刑总有一个期限,连无期徒刑也有可能减刑、大赦,而软禁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牢狱,因为他没有判刑,所以“减刑”、“大赦”都轮不到他,这是国民党蒋中正、蒋经国父子最大的罪行之一。
  问:解严之后,台湾社会上出现许多“街头抗议”事件,对此您有何看法?
  柏杨:目前的街头抗议虽然容易发生冲突,但我们并不需要忧心忡忡,应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与西方国家几百年的示威游行历史相较,台湾的民主政治现在只不过刚刚萌芽,就好像一个刚要学走路的小孩,重心不稳时,总会跌倒,因而对于冲突事件的发生,实不足为奇。等到人民的法治水准达到某个程度,暴力行为就难获得支持。
  西方国家的抗议方式,通常是手中高举着牌子,把自己不满的理由适度表示出来,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痛苦,而不是要制造别人的痛苦,如此才能得到大多数人民的同情。至于西方国家的政府对于抗议事件,并非全部接受,他们会先请学者专家来评估衡量整体事件,如果认为要求不合理,政府不会屈服。
  问:解严后报禁随之解除,对于执笔者有些什么影响?
  柏杨:戒严期间,每个人(包括编辑、记者、作家)心里,都有一个小型警备司令部(我们称之为“小警总”),都非常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警觉,自我设限于一定的文字范畴。但往往事与愿违,常有意外情况发生,碰上地雷。譬如,捡字工人一不小心便会把“中共”捡成“中央”,类似这种错误,警备总部与特务机关,绝不宽恕,最幸运的结果是被认定“为匪宣传”——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某些人已经够特别小心谨慎的了,但是仍然不可避免锒铛入狱。
  解严之后,阴霾仍深植于部分文化人心中,他们惊魂不定、观望疑惧,认为国民党的解禁措施只不过是暂时现象,都不敢轻易地抛开心里的“小警总”;而另一部分人士则因长期的压抑,一旦解开枷锁,就如同脱缰的野马,飞奔骋驰,写出来作品的激烈和高姿势,往往超过正常社会的正常抗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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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法律(3)
问:您对于目前翻案风波之盛行,有什么看法?
  柏杨:我赞成翻案,目的是要使真相大白。对于被处死的人虽然不能复活,但活着的人却可以因死者的沉冤得伸而获得再生。人民有知的权利,只有使人民知道冤狱的真相,才有可能防止以后再发生同模式的冤狱。所以对于翻案,任何人都不必担心,除非他是制造冤狱的主凶或帮凶!
  问:我们的法律是否制定得不够完善,您有何看法?
  柏杨:国民党政府制定了全世界最完整的“刑事诉讼法”。但是在特务和昏聩卑怯的法官手中,却没有效果!因为特务和昏聩卑怯的法官先生,破坏了它。
  中国人喜爱弄权,政治领导人物尤其喜爱弄权,这是传统文化中最大的病毒。举一个例子,比如说,蒋中正制定法律,不准在客厅里小便,但他自己却偏偏在屋角撒泡尿,表示他不同凡品。想要革除这种恶习,每个人必须有法治观念,和有道德勇气保卫法律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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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铁不成钢·不满都是爱(1)
——走在历史与政治锋口的柏杨
  访问者苦苓先生、洪惟勋先生
  文载1988年9月台北《汉》杂志
  在柏杨的观念中,人民才是主体,国家只是为了增进个人幸福而存在,所以大前年(1984年——编者注)他在美国爱荷华访问时,才会说:“不要祖国强大,只要人民幸福。”
  “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古今多少豪杰,似乎都逃不出这种伊藤博文式的“性与政治”欲望中。在诗人苦苓的循循善“诱”下,柏杨一路滔滔不绝地说出他对“性与政治”的看法,时而愤慨,时而幽默,在谈到中国传统酱缸中反人道、反理性的部分时,那种痛心急切的语调,不禁令人联想到访问者苦苓那本脍炙人口的诗集名称——《每一句不满都是爱》。正因为有“爱”,才会有那么多“不满”啊。柏杨,这株文坛的常青树,正是中国书生的一种典范。
  问:中国古代为了满足皇帝一个人的性欲,往往要挑选成千上万的女人进宫,从政治的眼光来看,这到底有何意义?
  柏杨:中国的宫廷是全世界最奇怪的一个构造,和西方的宫廷完全不一样。像凡尔赛宫,宫内各“殿”不过是一个没有门的套房而已,皇帝皇后两个人住在其中一个套房,皇帝的情妇有时住在其他套房。因此,要像中国一样,养那么多女人,根本不可能。
  中国的宫廷养那么多女人,大概从周王朝开始,周王朝是儒家思想的发源地,受儒家系统崇拜,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那时候女人太多,男人有义务分担“消化”女人的责任……
  问:按人口比例来说,男女应该是差不多,是不是因为对皇帝的一种崇拜,认为“龙种”是优秀的,需要大量地繁衍,所以要选那么多女人进宫?
  柏杨:帝王要那么多女人,不见得是为了推广优秀品种,但是,他确实需要很多儿子来扩张并巩固他的政权。像战国时代的齐国的国王田因齐,他祖先是从陈国流亡到那里的一个王子,形单影只,就是拼命地生,又能生多少儿子?所以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一口气娶了好几十个小老婆,不设门禁,任何男人都可以进去跟她们上床。(众笑)两代下来之后,姓田的已多到数百数千家,无论兵源和政治势力,都足够推翻一个政府,事实上,果然推翻了一个政府。
  问:这么说来,“性”是他们扩张政治势力的一种方法了?
  柏杨:也可以这么讲,古代政治和农业一样,需要大量的劳力。我从前曾介绍过这故事,国民党特务和军法官认为我侮辱古圣先贤,不过这件事是史书上记载的,是司马迁说的,不是我发明的,(笑)这大概就是“性与政治”的关系吧,姓田的朋友必须有这么多劳力才行嘛。何况在一个专制独裁的社会里面,“打虎全仗亲兄弟,上阵还要父子兵”,专制魔头往往觉得,除了自己的儿子外,其他人的儿子都不可靠,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相信。
  问:西方社会也有这种政治权力的传承,也希望传给自己的儿子孙子,为什么在西方社会没有这种“繁衍子孙,扩大家族势力”的方法?是不是外国人不够聪明,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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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铁不成钢·不满都是爱(2)
柏杨:西方文化是基督教文化,主张一夫一妻制,不允许多妻。有人认为外国人常常离婚,岂不是跟多妻一样?问题是恰恰不一样!常离婚和多妻不能相提并论,像孟轲认为五十步和百步一样,所以五十步不可以笑百步,其实五十步当然可以笑百步,两者之间相差太远了。下跪磕头和坐在那里点头,意义绝对不同。离婚再多次,他每次也只能有一个妻子,这跟多妻绝对不同。而中国历代王朝,像唐王朝皇帝李隆基,仅宫女就四万人,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史书上写的。(众笑)老天爷!宫女四万,如果排成军队的分列式,让皇帝登上阅兵台检阅,恐怕还没看到一半就把他给累死了,你能说这跟常常离婚一样?
  问:这太过分了,四万个宫女都来自民间,从此一辈子恐怕都得待在宫中,不能回家,她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机会让皇上宠幸,所以她们不但被剥夺了做为一个女人的权利,不能拥有真正的丈夫,真正的孩子,也不能享受一切正常的家庭生活。为了这种制度,就要剥夺四万个女人的幸福,而且为了伺候这些女孩子,必须要有太监……因此历朝历代可能要牺牲好几万男女的幸福,只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欲望。像这种情形,中国几千年来,出现过那么多所谓的“圣贤”“大师”,到底有没有人站在人道的立场加以怀疑批评。
  柏杨:当然也有人批评,所以有些朝代有放宫女出宫的“德政”,一次放几百个,可是放了之后,她们的命运却不见得比在宫里好,事实上,她们几乎全部落入权贵之家,仍做婢女。
  不过,从来没有一个“大儒”,敢主张皇帝应该采用一夫一妻制,顶多建议最好少一点。像清王朝,玄烨大帝不过十几个妃子,不像其他朝代的皇帝,有几百个妻子,这只要看她们小老婆群的编制表就知道了。至于宦官制度,也从没有“大儒”敢反对,顶多说不该把“权”交给他们而已。许多皇帝都很信任宦官,因为对一群处处迎合你心意的人,你不信任他信任谁?中国特有的宫廷制度除了伤害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宦官之外,也伤害到皇帝、皇族,和全国人民,因为宫女和宦官把皇帝宠坏了,使他变得不识民间疾苦。像黄巢,他原本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是一当皇帝,就变得面目全非。
  宫女和宦官,同时也是非常可怕的动物,只几天的工夫就可以把一个人的英雄骨头,全给消磨……那种温柔乡,使人感到权威,并且迅速自我膨胀,任何英雄好汉,都抵挡不住。
  问:从历史上来看,往往是刚开国的皇帝比较好,然后愈来愈差,大概是门当户对而又近亲通婚的原因,所以才造成品种不良。比如俄国的皇室有蒙古症,英国的皇室有血友病等等。此外,皇帝从小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晋惠帝才会说出“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这种笑话。不过,如果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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