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自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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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伤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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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促地挤了挤眼,“再比如,黄昏是我的家乡,你是家乡静静生长的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缓缓一动。
  我永远记得那天长长的秋风,和天空。
  晚上我睡在堂屋里,久久睡不着,看着月亮空静地移到窗口。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谚语,很久以前我在一本旧的小说里看到的。“人生要是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它就一定会给你留下一窗月亮。”
  我转过身去,细细地睡着了。月亮白亮,当空浮起。
  2。
  第二天,看着课本,我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在河边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的样子,他穿着牛仔裤,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没有扣上,坐在幽绿的河水中间看书,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是月牙形的,眼窝深深的,有几抹黑眼圈。
  我像是含了一块硬糖在嘴里,心里被野猫笑着挠了几道抓痕。
  这一天可真长啊。通红的太阳一个筋斗翻出来,像贴在布上似的,一步一摇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当头烈照,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下了课,我神使鬼差地往河边跑。
  河水中央没有人。我的心本来是升起来的,现在扑通一下子全掉下来了。
  我等啊等,直等到掺着血丝的落日在对面低矮的灌木丛上摇移出了细碎的光影,然后像缠脚老太太的裹脚布,拉得长长的,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来。
  一连几天,我都在放学后到河边去,但是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
  有时候我几乎怀疑这只是一个梦,暗色的天下坐着一个英俊的诗人?
  这一天我终于决定不再去河边。随着放学的人流拥出学校大门口,却一眼就看见一个人的背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4)
这几天,每天早上我都很早起床,在有着凛冽寒意的清晨穿上裙子,开窗对着沱江水细细拍上雪花膏,梳顺好几遍头发,风吹过来的时候都要使劲按住,生怕它吹乱了,这个人,他却一直不出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上还有着几点墨
  水的污渍。我故意从他身边绕开了。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人家的水泥台阶
  上零零散散开着黄色窄茎伶仃的碎花。我心事重重,一点儿也没留神,“砰”地迎头撞上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对不起。”我闷闷地说着,打算绕开。没人回答。地上拖着条长长的影子。我抬起头来。一抬头,就惊讶地叫出声来。那个英俊的诗人正微笑地挡在了我的面前。一巷的阳光又集中地洒在了他的身上。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好像全世界的光芒都给了他。
  从那天以后,顾伤城就常常来找我。
  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两旁树木遮蔽,水泥路面狭窄干净,春天时老树上的槐花像纷飞的雪满人一头。我走到巷口,一眼就能看见顾伤城等在巷口的那一端。
  他给了我很多快乐。
  有时候在很静很静的夜晚,山路上没有灯。夜来香浓郁的甜味像掺多了蜜糖的水,灌进鼻孔中,甜得不留余地。月光很亮,在田埂边涂了一丈宽的亮白,模糊了水和实地,使人一不小心就会踩下水田中去。远处的山包和树丛团团的黑,只有月亮细碎穿过。在这样的夜晚里,我们俩并肩坐在田埂上,顾伤城给我读诗。
  他的声音很好听:“一月你还没有出现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十一月尚未到来透过它的窗口我望见了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弥漫。”
  我在月光下闭上了眼睛。这月光亮得就像一盏明灯似的,悬挂在了心里。我好像真的看见了北方一阵大雪弥漫。
  傍晚像块温玉,无论从哪个角度切下去,都是润滑的剖面。山色红霞,夕阳红红地照在树林里成堆成堆的圆木上。
  天穹像蓝布抖开。天上一弧信天翁,如白缎子上几点黑绣,由远及近。
  山顶上有一座废弃掉的亭子,由于通往山上的路是新辟的,亭子已经砾石遍地。
  顾伤城坐在我身边,离得很近,探过头,他身上是化不开的温暖气味。
  “北京城九月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蓝天,我小时候清晨起床到院子里上厕所,天边只有一线亮,太阳还在破土而出,但是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鸽群从我脑袋上空飞过,一片一片的鸽子啊,大概有一万只。我忽然就被惊醒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要写诗,我要记下这些鸽群。”
  我呆呆地听着,一万只鸽子在脑海中齐压压地飞过。
  顾伤城看着我,缓声说:“离离,我一定会带你去北京,带你去看我生活过的城市,和那一万只鸽子。”
  涌溪产茶,县城里有一个大大的晒茶场。
  白天的时候大叶绿茶摊满了整个场子,就像一团棉花吸足了水,鼻尖满满都是湿茶叶的醇香。茶厂女工赤脚在上面踩踏。
  夜晚里月光清明。顾伤城带着我偷偷潜入晒茶场上。一场一场的茶叶啊,连绵着。我脱了鞋在晒干了的茶叶上面跑。茶叶在脚下硬硬地梗着,满腔茶香,头顶明月,我看着坐在远远的对面的顾伤城傻笑。
  深沉的夜幕下茂密的树影像有着很多欲说还休的传说。
  我们赤脚坐在水田里,顾伤城抽出一根红塔山,点着火,顿时就有白白的浓烟喷出来。我着迷地看着他,他低低地唱着山歌,“一更里来跳粉墙,手攀窗棂细端详,我观见小妹子灯影下面坐,十字架上绣鸳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5)
月亮在水田上空打转,顾伤城的声音慢慢高亮起来:“一绣高山,山青水常转,二绣明月,清风一片云,三绣百花,引得蝴蝶争朝霞,四绣天涯,道不尽沧桑变化,多少光阴流转了。”
  顾伤城的歌声逐渐在空气中氧化,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又模模糊糊地醒来。睁眼就见一片一往无前的黑暗,和着漫天遍野的星光,汪洋恣意。
  不知睡过去又醒过来几次,天终于蒙蒙亮了。
  远远地,农人起床了,看到村庄的上空有烟飘出来,看到耕牛鼻子上的铃铛一摇一响地下田了。云彩也慢慢地移动着变了颜色。郊外的清晨空气清新,像醉人的乙醚。我听到地球的呼吸,在山峦的胸膛间一呼一吐。
  一个人一生的爱情,只有一次,用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爱情是挟过指缝的风,是眼角眉心的痣。它突然袭来,势不可当,也就无法补救。
  就像艄公撑了船,掌了灯,沿着沱江顺流而下。一路上野舟渡口,烟妓客船,不知道在哪一个渡口,他就要被人叫住,“喂,上岸。”艄公拴了船桨,抬头,一眼就看到岸上那个白面长身的女子。
  它潜伏在哪儿,谁知道?在哪儿,会遇见谁?遇见谁,要用多久?多久以后,会离别,会死去?
  这些都不由我们决定。我们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进去,很久之后,才觉出生疼来。
  爱情,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力不从心和无可奈何的。
  可是,从我遇见顾伤城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我一生唯一爱的男人。
  在那些月如银盘、如锦缎、如苏绣的天色下,我早早用光了我此生剩下的全部美丽。
  3。
  我还是常常想起妈妈。我找来小石块,在家门槛上画上了一长串弧
  状不规则的线条。姥姥问我:“离离,这是什么?”我认真地说:“这是妈妈。”姥姥没说话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拿了墩布
  过来,墩到了我面前,我用身子挡住,姥姥就拿着墩布生气地往前探,我干脆躺下来,护住那些线条。
  姥姥裹着小脚,握着墩布看着天井上方四方形的瓦蓝色。
  暖阳如瀑均匀温柔地匍匐在她成片淡褐色的斑上,姥姥脸上的皱纹像一根根横在时光上的针。
  半晌,姥姥叹了口气,踮着小脚走开了。后来,我找来一桶油漆,把线条刷了一遍。这是那天妈妈走时站在门槛上摸着我头发时留下来的影子。
  我上高二这一年,姥姥已经70 多岁了。
  有好几次,我耳尖地听见有邮局的人站在家门口叫姥姥的名字,让姥姥去领汇款单,不知道为什么,她回来的时候总是两手空空。慢慢地邮局的人再也不来了。
  房顶上有墨绿色的青苔丝丝缕缕贴着,角落里黄色的土陶大水缸往天井的浅沟里滴水,一滴,又是一滴。堂屋的房檐上系了一根绳,单吊着一只很亮的光灯泡。姥姥每天晚上都戴着老花眼镜,坐着缝缝补补。
  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常见姥姥一个人坐在门檐上,旁边就是我用油漆刷出来妈妈的影子,姥姥寡薄地坐着,远远地望向巷子的尽头。
  这一年,姥姥盘下了街口的米粉店。
  从此我放学后就多了一样活儿,要到米粉店里去帮工。
  米粉店早已经旧了,很久以前刷的白漆剥落了壳,被油烟烘得乌黑,和那些仅存的白一衬,驳杂地整个儿敷住四周的墙。
  姥姥的米粉做得好,汤汁厚实,佐料鲜美,上面盖上两勺浇头,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街口米粉店的香气,来往的行人都爱在这儿歇脚,米粉店的生意很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6)
只是每天我还在睡得香甜的时候,姥姥就要踮着她的小脚起身,穿过堂屋和天井,到院子另一端的小厨房里熬汤。
  每天早晨,这个小院子的烟囱里都最先升起炊火。周围万籁俱寂,公鸡啼出的是尚未破晓还没从浓稠白雾间翻起身来的涌溪县城。
  有好几次,我被厨房里汩汩汤锅的声音弄醒,起身来走到厨房的窗台下,看见姥姥守在炉子前打盹。老式的灶台需要一簇一簇地往灶台里添新柴火,姥姥头枕在自己的右手上,用手枕着睡。忽然,火苗噌地蹿起,照亮姥姥的脸,火芯子不够了。姥姥被火光惊醒,再往里添一根柴火,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我趴在窗台上,不敢进去,要是进去,姥姥会大声骂我,说我不好好睡觉,早上起来上学的时候就要犯困,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床上去。
  可是其实我很怕很怕姥姥就这样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起来。
  所以有很多个晨曦未亮的早上,我偷偷跟着姥姥起身,当她在灶台打盹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口牢牢地看着她。
  整个院子极静,只有汤咕咕地掀起铁锅盖。
  天井上空是霭霭的天色,朦胧的深灰,等待着白天的唤醒。
  终于有一天,姥姥见到了顾伤城。
  那天他坐在巷口等我,这时候姥姥也正好从巷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个菜篮子。
  见到了我远远跑来,姥姥和顾伤城异口同声地叫我:“离离。”
  我站在原地,看看姥姥,又看看顾伤城,不知道该回答谁才好。傻站了一会儿,自己就呵呵地笑出声来。
  巷口缅桂花的枝丫被满树的花朵压弯了腰,被微风带动出一阵内敛的香气。
  又过了一阵,姥姥也笑了。
  顾伤城看着我,也看了看姥姥,跟着笑了,跟着我叫了声“姥姥”。
  姥姥于是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拢在了一起。
  晚上我穿了一身的凉风回到家,姥姥还在灯下缝衣服。
  姥姥缝着缝着,悠悠地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对着我说,又像是自己在说:“是个好小孩。”
  我纳闷地问:“姥姥,你说什么?”
  姥姥停下针脚,看着安静的天井,笑得镶满皱纹的眼睛弯弯地,慢慢地说:“我说,你那个男朋友,是个好小孩。”
  我羞红了脸,趴到了姥姥的膝头上:“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姥姥摸着我的头发,问:“唔?为什么?”
  我失望地说:“顾伤城说,他等我到18 岁,才能做我的男朋友。”
  月亮像是从陈年的挂历纸上剪下来,用胶水粘在了远远的天边。
  姥姥见过顾伤城以后,他就经常到家里来。
  有时候我被关在屋子里写作业,门外姥姥和顾伤城坐在屋檐下面聊天,聊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
  我猛地推开门,嘟囔着说:“姥姥,你们都不理我了。”
  姥姥转过身来柔声骂:“进去写作业!”
  我只得又回到屋子里去,屋子里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也光线黯淡,只有桌子前有一扇小窗,还被姥姥用钩花的帘子蒙上了,院子里的芭蕉树叶子阔大,在帘子上稀疏地晃动,我的眼前有时候是净白光影,有时候是雨点清凉。
  虽然受到了姥姥和顾伤城的冷落,但其实这是我度过最温暖的时光。
  两个我最爱的人,都在我的身边。
  在那些日子里,我好像看见了命运。它蛰伏下红线,一逡一挑,忽亏忽溢,一路上的山峦起伏豺狼出没,其实早有伏笔。
  诗人顾伤城注定要在他24 岁那年漫游江南,在野渡无人的舟口被一个落难女子叫住,接过她身上的爱和包袱。而这个落难女子身世孤苦,早早流满泪水的脸将被一小簇融融火光照亮。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7)
爱情,是命定的。哪怕轮回一个世纪,也还是命。人注定只能接受上天摊陈下来的命运。
  电视上预告有狮子座流星雨,说这会是最近30 年最清晰的一次。我缠着顾伤城要看。
  我们坐在山顶上等着。等了好几个小时,天空毫无动静,依旧是合上了的黑。
  等着等着,我靠在顾伤城身上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顾伤城摇醒。他的声音模糊而遥远:“离离,醒醒。”
  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千盏蜡烛。细火从南贯北,星星点点,小如蚊蝇,大如瓮斗,满天都在摇动。仔细看,一颗星星像被擦火点燃,曳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一闪就灭,此起彼伏。
  我屏住了呼吸,看见了花火把天空撼动,漫天都是亦真亦幻的流星,好像童话中拖着长裙的星星正在从南瓜车上走下来。
  这时我看看顾伤城,他的侧面修长英俊得如同所有你能想到的。一尾流星正好划过我们的头顶,看着看着,我傻笑起来,他比流星还要好看,这就是我一生要等的男孩子。
  顾伤城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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