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来,肯定就是送什么鸡汤啊、药膳啊,这些东西,吃得人心都烦了,我的身体又不差,不想吃那些东西的。而且坐在这床上,不能下地,不能出门,可不把人闷死了。”红香不住地抱怨着。
古羽只能小心安慰道:“香姐平时走动惯了,现在静下来,反倒不习惯。可你刚刚失了那么多东西,总要补回来才是啊。你就忍一忍吧。”
哄完这边这个,古羽还得跑百合苑,安慰另一位娇小姐。玉霜比起红香来,更加烦闷了,一向爱干净的她,一个月不能洗澡,虽然是大冬天,她还是感觉受不了,对于坐月子这件事,真是痛心疾首。
古羽只得道:“霜妹要是心烦,就把乐言抱过来瞧瞧嘛。小乐言眼睛那么大,未来肯定和霜妹一样美的。”
一个月过后,正是新春佳节,识乐斋诸人在一起,这已经是第四个新年了。四年来,大家风风雨雨共同走过,唯一不变的,是大家真挚的情感。
红香和玉霜的月子坐满了,今天终于可以将一个月的污垢洗净,然后与大家一起,过一个快乐的新年,当然,同时也是两个小孩的满月酒。红香刚一“解禁”,就迫不及待跑进厨房去,她憋了一个月的劲,要烧一顿美味出来,庆祝她的小乐思满月。
可是,正在喝满月酒的时候,却来了一个大家都不太喜欢的人——朱成人。与朱成人同来的,还有那个让林儿生了很久闷气的特使曹源。不过,大冬天的,曹源却是被脱光了反绑着,看来袁通果然误解了古羽的意思。
“哥……”小美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哥会来,弱弱地唤了一声。
朱成人却并没有理她,直接走到了林儿的面前,躬身一揖,道:“赵夫人,这个致你生气的曹源我已经带来了。当年他得罪夫人,实是朝廷的大罪人,陛下已经下旨将他贬为庶人、永不叙用。今天我便将他交给夫人,如何处置,全凭夫人定夺。”
林儿回头看了一眼被绑的曹源,只见其人将头低垂,满脸的懊丧。想来,他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辜,自己当初不过是说了一句不屑的话,宁国的各路官员,每天不知要说多少类似的话,为何偏自己就这么倒霉,碰上了这样的煞星。
林儿当然知道,这被绑之人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现在宁国遭逢大难,天下士民翘首企盼一个人能出面主持大局。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武林盟主,又在剿灭宇宙帮之战中大放异彩,以自己为核心,重建宁国军队,这是朝廷公议的大事。
可她心中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从来就讨厌战争,从大邑剿匪时看到死去的几个乡勇起,她就开始讨厌了。她表面上总是说,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去当宁国皇帝的官,大家都以为她是使小女生性子,愤恨大邑献城时皇帝对她和古羽的不公。但实际上,她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哥哥变成像张严、朱成人那样的阴谋家。
天下间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理解她的心思,古羽自然是其中之一。古羽和她一样,都是心中难受束缚的人,让他去勾心斗角,他本不输任何人,可那样做,他不会开心。不开心的事,当然不会去做,否则他们怎会是识乐斋的主人呢。
所以,这时候是古羽亲自过去替那曹源松了绑,道:“上次悦公主出嫁时,就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林儿哪是记那些小仇的人。袁文通来时我也和他说,我们是真的已厌倦了战争,不想再问世事。朱大人、曹大人,你们还是请回吧。天下能人甚多,何故非要难为我们去做不愿做的事呢。”
朱成人此时看古羽的眼神,既不忿又无奈,他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无从说起,于是只能道:“你这是不肯给我面子?”
古羽躬身一礼,正色道:“朱大人,非是古羽狂傲,实是倦了、乏了。不错,以前我们之间的确有些误会,可误会都已是过去的事。你的妹妹小美,现在是我古羽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湛一方丈、自在公、袁文通,都是于我有所帮助的人;文通来时,我还专门托他代为出版新书。这样的情意,再大的误会也都消解了。朱大人今天来此,正巧还赶上犬子满月。若是愿意,还请你坐下来喝一杯水酒。至于要我们出战的事,还是不提为妙,不然我也只好下逐客令了。”
朱成人闻言,哪里肯坐,只是仰天长叹道:“既生瑜,何生亮!天下既有我朱成人,为何还要有古为仪?为何朱小美不是古林,为何她还要拜古羽为师?”说罢,他失望地摇摇头,悻悻地离去。
古羽身后,小美却在不停地咂着舌头,小声说道:“如果大哥能像师父对师姑那样温柔,也许,小美也会成为师姑吧?”
诸人闻言,无不怅然。小美说得没错,正因为朱成人太想成功了,所以对小美的要求也过于严厉。小美原本有极高的资质和天赋,并不输给林儿,可就是因为这种严厉之下的叛逆,最终让她和朱成人分道扬镳。
诸人想到这里,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红香和玉霜怀里的乐思、乐言兄妹。也许,小美的经历,让他们知道了教育的本质吧。
第十章 直谏
两天之后,识乐斋门口突然吵闹起来。一群黑衣人将识乐斋团团围住,吓得念七几个武人慌忙戒备起来。可黑衣人并没有进攻的意思,而是在识乐斋门口列起了长长的队伍,看样子,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物到来。
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见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驶了过来,在其身后,是一众的保镖随扈,看起来至少有数百人。当识乐斋的丫头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这是什么大人物来了的时候,就见黑衣人齐齐下跪,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大宁国皇帝陛下驾到,诸人跪迎!”
来人,竟然是宁国至善帝刘二龙!
“乖乖,这个就是皇帝吗?”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些丫头都是从南越各地乡下招来的,虽然这些时日在识乐斋也算见过一些大人物了,可皇帝在她们心中,还是高高在上的,她们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皇帝呢。
所以,当初曹源骂林儿的话并没有多少错,乡下村姑要见皇帝,本就需要几世修来的福气。曹源的错,只是错在他家祖坟上烧错了香,让他碰上了林儿这样逆天的人物。
识乐斋人听说皇帝到了,纷纷聚到一处。方任侠忙请示林儿:“怎么办?”林儿又去请示古羽:“怎么办?”古羽左右看看,他找不到可以请示的人了……
古羽只能抿着嘴想了半天,方道:“上次太子来,我们不拜倒也罢了,皇帝来我们也不拜,这好像就太过分了吧?‘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皇帝亲自登门,礼尚往来,也应该迎一下的?林儿你们女孩子都回避吧?尚义、伊在他们陪我去。”
林儿闻言,知道古羽有意保护自己,便调皮一笑,道声:“哥哥真好。”就拉着一众女子都去了后院。
当下,古羽领着一众男人,到门口跪倒恭迎至善帝。
就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富态的老者,身着龙袍,正是老皇帝刘二龙。在他身后,却见朱允、蒋观等俱都随行在侧。皇帝自有其威严,见识乐斋人齐齐跪倒,便伸手道声“平身”。诸人随声站起,方由古羽上前参道:“草民古羽率识乐斋恭迎宁国皇帝陛下。陛下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至善帝一声闷哼,回道:“朕接连派了两位使者前来,都被你们拒之千里,尔等年纪虽轻,架子倒是不小。大和尚对朕说,何不效仿刘玄德三顾茅庐。如今朕亲自来了,你们还要端架子吗?”
谁知古羽却丝毫不松口,只是道:“陛下容禀,草民并没有拒绝谁的好意,实是能力所限,当不起这些厚爱,还望陛下谅解。”
至善帝见他仍旧拒绝,脸上顿时乌云密布。后面朱允连忙上前解围道:“古为仪,你这小子真是越发胆大了。陛下驾临,难道要在这门口与你说话吗?”
古羽忙躬身相请,道:“请陛下入正堂安歇,山野小宅,实是污了陛下龙靴,还望陛下恕罪。”
至善帝又是一哼,这才抬脚走进识乐斋,其身后众官员随即跟上。唯蒋观经过古羽时,转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今天你就服一下软吧。
可自从上次戴德优的事之后,古羽对于蒋观的态度也有了许多变化,不再如当初单纯的友谊。所以今天皇帝即使带了蒋观来,他也没有丝毫动摇。
待众臣都走进院中,花梦醒这才上前,在古羽耳边小声道:“咱们这样驳皇帝的脸面,如若皇帝一时气不过,发兵平了我们识乐斋,那可不太妙啊。”
古羽笑道:“没事,公主手上数万人就在左近,都是唯你之命是从,宁国皇帝自顾尚且无暇,求我们还来不及,哪有空来向我们寻仇?”
方任侠奇道:“师父还是不打算让步?”
古羽道:“既然打定了主意,当然不让。皇帝来了就让,人家还以为我们终究是忌惮权贵呢。”
说话时,古羽便叫诸人在外守候,自己则走进了正堂。
正堂中,至善帝已经端坐正中,朱允和蒋观则侍立在侧。这时候,至善帝脸上的怒气貌似消了一些,想来是朱允等在古羽进来之前也是一番劝谏,才让至善帝认清形势。
这时,至善帝尚未开言,朱允先道:“古羽,你妹妹呢?”
古羽一欠身,答道:“舍妹已嫁为人妇,夫君不在,实是不好出来抛头露面,自然是要在闺中回避的。”
刚说完,至善帝又是一声冷哼,那心里必定是想说,这个女子走南闯北,天下谁不知道她,这时候就在朕的面前装什么纯洁。不过他还算克制,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古羽哪会不知皇帝的想法,但他既然不挑明,自己也就索性装起傻来。他心中想的是,你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总也有求我们的时候吧。
在场的谁不是老狐狸,哪会不知古羽今天是故意要装傻充愣。可是,这台面上的话,又不是轻易说出口的。沉默了半天,才由蒋观道:“当初在成都时,我与为仪和赵古氏都有接触,俱是忠义之人。此番陛下微服私访,就是要给为仪出仕的机会。为仪虽无功名在身,但却是无锡田氏的大弟子,学识人品都不用怀疑。相信为仪一定能胜任未来的职务。”
至善帝此时方言道:“二位爱卿以为,应该封他们一个什么官啊?”言罢,朱允、蒋观二人便小心地建议起来。
古羽见此,心中一阵失笑,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怎会事前不商量官职的事。这时候在这里商量,分明是故作姿态。古羽也不说破,只是抢道:“陛下恕罪,草民一向懒散惯了,实在没有出仕为官的念头。”
至善帝又要发作,后面蒋观连忙抢道:“为仪有魏晋名士之风,性喜山水之乐,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当今天下大乱,想寻一张安静的书桌亦不可得,大丈夫便当图取功名、为万世开太平,为仪岂能推卸了肩头的责任。”
古羽却正色道:“天下有道而现,无道而隐。若说十四年前的洞庭帮起义是一场意外,那么十四年后的洞庭帮作乱就是天道不彰的必然结果。”
“大胆!”至善帝尚未答话,朱允便抢先发难,古羽这句话,无疑是在直斥皇帝为无道昏君,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古羽却哪会在乎,继续犯颜直谏:“草民有个问题想问各位大人。此番剿灭宇宙帮的义军统帅名叫花梦醒,其人是个阵法天才,决战龙空时,正是他神奇的阵法,才使宇宙帮不战而降。花梦醒原本是西川江家堡的少堡主,归顺林儿之前,他的堡中就有上千的家兵。试想,如果他没有跟着林儿来到南越,此次天下大乱,他也必会起兵呼应。敢问各位,朝廷有谁能胜得过花梦醒吗?”
他的话,重重地击打在在场诸人的心中,让其人不自觉地冒冷汗。这就是古羽说的天道不彰,才使能人异士散布乡野,一旦乱局生出,自然会群起响应。
古羽一声冷笑,续道:“草民去年从中原过来,发现中原故地都是人心思治,可为何一夜之间,乱象横生。打败宇宙帮后,我想了很多,最终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宇宙帮的问题,出在阶层的固化,宁国的问题也一样。听说陛下多次派人去大邑招安,却被大邑县令赶了出来。可你又是否知道,大邑县令凌都,胸怀大才,当年却只能在什邡一个小城做个县丞。林儿发现了他的才能,便招入麾下,让他做大邑县令。你们看看,大邑在他的治理下,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除他以外,还有被蒋先生收买、被太子所杀的我的朋友三当家戴德优,那同样是个有抱负的能人,在西川时曾多次助我一臂之力。这样的能人在底层不知凡几,却得不到施展的舞台,这正是中原一旦有人举事,立刻群起响应的原因。而在上的那些个大人将军们,能力比起这些下层人来远远不如,所以打又打不过,收又不能收,只能想些歪门邪道来控制,所以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当初三当家遇难时我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不是草民能控制的,让我出来,也无法改变这场大乱,不如隐居在这里,做个快乐的田舍郎,来得自在欢快。”
他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至善帝脸上青一块绿一块,却再也生不起气来,只能寒毛倒竖,一阵阵地发冷。古羽的话,已经刺中了他的国家最大的弊病,这是他在位日久,再也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情。所以,他在古羽面前,终于只能保持沉默了。
第十一章 退位
古羽在至善帝的面前直斥天道不彰,令有志青年难有出头之日,大有“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势。其大义凛然、不卑不亢,此番话传至天下,不仅让天下的英才为之一振,更让至善帝丢尽了脸面。可是,至善帝对古羽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下一道旨,斩了古羽一家。
更大的问题是,至善帝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开春之后,北辽人重启攻势,洞庭帮也不断作恶,两面夹攻之下,黄河防线全面失守。整个战事中,各地守将一换再换,可正如当年成都之战中的沈光辉那样的将领一样,平日里吃皇粮吃习惯了,真到打仗时候便吓得尿了裤子。如狼似虎的北辽人一来,他们巴不得比别人跑得更快。这样的一群人,如何能保住宁国的江山社稷。
无奈之下,周大人只能再度挂帅出征。可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东洋倭寇,不是齐州乱军,而是谋划多年、众志成城的北辽人。各地的诸侯又是各自为战,他是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