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一场,便是这世上最顶级的舌战了。正如白音说的,就是白乔,也只能和谭渡全战个平手。所以谭渡全的出场,让古羽的舌战优势荡然无存。他即使奋起全力,也未必能战而胜之。
但是,古羽是一个斗士,他岂会轻易服输,谭渡全威压式的笑声,虽已让在场的红香、小美诸女心情大乱,忍不住要崩溃的边缘,可古羽仍旧坚挺,他要继续战到最后一刻。只听他道:“你用龙慈对付七妹?应该是你旁边这位老兄吧。我应该是叫你白坚,还是孔仪呢?”说着,古羽将头转向了谭渡全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坚。
那白坚之前一直在谭渡全的侧后方,作为一个陪衬。听到古羽相询,两人互望了一眼,谭渡全便道:“抹了易容吧,古先生也是故人了,应该打个招呼。”
那白坚闻此,也就将脸上一抹,显出一张白净面皮、书生模样的,那正是以前的孔仪、现在的生丹道大弟子白坚。白坚向古羽微一颔首,亦是面带笑容道:“唉,本来还说等你妹妹来的时候再抹这面皮的。我的心丹道阵法又升了一次级,专门用来对付兰心仙子。我不信,这一回她还能从我的阵中逃逸。”
古羽呵呵一笑,道:“白道长深研心丹道,这精神岂能不让人敬佩再三。相信这一次想出用龙西辽来对付七妹的,也必是白道长无疑了。那时候在鸿乐府,朱成人说服龙西辽暗杀卢中水,白道长当时就在当地,定是将这一套口舌全学了去,所以才能将心灰意冷的龙西辽说服了重新出山、再战江湖,我说得没错吧?”
白坚眉毛微扬,略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连这等机密事都能说得准确?”
古羽续赞道:“其实这一路走来,白道长才是古羽兄妹值得尊敬的对手。早在涡阳时,就对你传道的内容颇有感触,所以刚才你一提到‘至乐无乐’和‘盗亦有道’,我就立刻想了起来。大邑之战中,我们真正的敌人正是深居幕后的你。而后的九句村阵、拉斯特阵,无不精妙异常。如果猜得没错,从史可法祠救出龙济天、梅仁化的妙法,也是你想出来的。这一切因缘,也使我兄妹对道长的本事十分感佩。”
白坚听他如此赞美,忙回礼道:“都说红玉先生火眼金睛、算无遗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从谭渡全出现那一刻起,古羽就一直在寻找对手的破绽。他当然知道,谭渡全实力深不可测,轻易绝难胜出,所以他首先就要对付实力稍逊的白坚。他一直在将话题往白坚身上引,以此来分化对手,从而找出攻击的破绽,看起来,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谭渡全换名字的同时,转换的是他几无可以战胜的实力。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洞察了古羽的所有意图,无论古羽如何夸赞白坚、如何分化他们,他只是在笑,从头到尾的笑,仿佛他从来就没有感到过自己有可能失败。直到白坚说出“算无遗策”四个字的时候,才听他一声闷哼,突然向场内诸人朗声道:“哼!算无遗策?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红玉先生的思维,其实存在着巨大的漏洞,而这,也正是他必然失败的原因!”
说着,只见他拍一拍手,场内原本几十个痴迷的信徒突然就站起身来,所有人整齐地脱掉了自己的头冠和外衣。原来,这里所有的信徒竟全都是女子,而且,全都是美女。
第十三章 变身
这些信徒们早在古羽诸人进来之前,就已经整齐坐着听讲了,只有一个女信徒站起来问过一个问题。她们穿着各式衣服,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古羽因为坐在最后一排,也没能看到她们的脸。从外面听到的消息判断,能够进来会场的,都是有身份地位、能拿到门票的。古羽一开始只道她们都是和外面的人一样的普通信众,所以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她们身上。后来谭渡全、白坚相继抹去易容,双方互相对战,气氛紧张非常,古羽的全身心都用在如何能战胜对手、逃离此地。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个事实是,这些信徒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当看到谭、白二人的真实面容时,她们也没有一丝应有的惊呼。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就连观众,都是谭渡全精心设计的。今天这一场道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其目的,只是想让自己钻进来。而自己,即使在小美的诧异之下,依旧没有引起足够重视,还是这样走进了这个圈套中。
念及此处,古羽已经有些灰心了。他终于感到了这一回的敌人,是他生平所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最为强大的。这个局从一开始就已经大得让自己窒息,几年之内,自己反复地挣扎,最终,谭渡全只是轻轻拉了一下线,便将鱼网收紧,将自己钓上了岸。此时此刻,古羽心中感到的,是阵阵的绝望。
最了解古羽的,当然是红香。她非常清楚古羽在这个过程中心理的每一个变化,就像上次在天长观遇到白音一样,古羽的心里已在崩解的边缘,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帮到自己的爱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花梦醒等人即时的出现,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
于是,她对七妹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时候只有战胜了龙慈,我们才能突围。七妹,一定要坚强起来,一定要相信你是最强的,你一定能战胜龙慈的,对不对?”
从刚刚退回来的时候,七妹就明白了自己已经犯下大错。羽、林二人让她做护卫,是要让她担起这个巨责的。以前很长时间,她都有念七和曾苏在前出头保护,所以她习惯性地退到后面。可这一次,她必须要靠自己之力来战胜对手,保护自己的伙伴。所以她也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她要在心里一次一次地暗示自己,自己比上次更加强大了,自己一定能战胜对手。
于是,当红香来激励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便提起手中剑,向那龙慈冲去。她要凭借这一气势,先压对手一步。
然而这一次,她再次感到了害怕。因为龙慈并没有动,动的却是刚才亮相的所有美女们。几十个美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周遭结成了强大的阵势,竟是要阻止七妹逃走的所有路径。
“七妹,快回来!”这是古羽的一声咆哮。
七妹听到这声音,吓得连连往后退,口中问道:“为什么?”
古羽低垂着头,只是淡淡地道:“她们都是峨眉山专为谭渡全训练的美女杀手,你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哈哈哈……”场中再次响起了谭渡全的狂笑。那笑声听在诸人耳中,是那样的刺耳。谭渡全有些夸张地笑完,方才说道:“夷离毕之辩后,我两次让白老三、白老四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故意让你在齐州看到这些美女们,你明明知道这些美女都是阮冲和带下山的,你却竟然没想过美女们为什么会和白氏兄弟在一起?白氏兄弟让你来参加我们的道会,你竟还真的敢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算无遗策’吗?”
谭渡全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到最后,竟发出了几声怪笑,想来是他憋得太久,所以连笑声也变得扭曲了。他在心中,想战胜古羽已经想了太久,今天终于可以说出这么多话,所以情绪也开始变形。
古羽的心情,也终于在谭渡全这所有的怪笑中完全崩溃,他开始不停地自责起来:“是啊是啊,我早就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当年草原上的钱家大叔说谭渡全是个没什么能耐的人,而你却能写出《义天师心法》,并且笼络这么多信徒,那时候我就应该怀疑的。晋王临走的时候,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唯独没有交待关于朱允、朱成人父子的任何事,这说明根本是你在盗用晋王的名义捣鬼,那时候我也应该怀疑的。后来在江夏的朱府,悦公主看出了朱府的奸细正是来自阮冲和从峨眉带下山的那些美女,那时候我更应该怀疑的。可我为什么总是没有怀疑,因为我打心里始终不相信,当初涡阳县的一个地痞流氓,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北辽国的南枢密使。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狂了,他颠覆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许这,才是我失败的真正原因!”
谭渡全仍是继续着他的笑声,他开始了胜利者的演讲:“流氓变宰相,你觉得不可能吗?那我就告诉你,若非流氓,如何能做宰相?白乔是好人吗?张严是好人吗?朱允是好人吗?朱成人是好人吗?他们比我谭渡全,又好在哪里?你太天真了,你总以为,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此人就算恶人,也非大恶。但我就告诉你‘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只有大恶,才配得上这个位置,而你古羽,注定了只能流落江湖,做一个失意的文人。从古至今,这才是唯一的正道。所以今天,你也不是败在了我谭渡全手上,而是败在了你心中那可笑的‘正义’之上,败在了可笑的‘儒者之道’上。”
当年扬州大乱,古羽在长乐帮密室中说出“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时候,正是激发了香主余和、简毅心中的仇恨,所以他们自杀后重进游戏,变身成为阮冲和、孔仪,从此开始了与古羽、林儿的人生之斗。直到这一刻,谭渡全终于把古羽的“正义”论踩在了脚下,所以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恶毒,也充满了满足。仿佛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天下至高的存在。
而古羽,却只能无奈地低下了头,口中喃喃地念着:“正义、正义、正义……”
他终于没能迈过谭渡全这道坎,谭渡全用他近乎无解的智力与口才,双重威压,让古羽彻底地迷失了自己。他终于意识到,理想主义的儒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可笑。此时此刻,即使已经开始向天下人传递儒道的古羽,竟是再也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理由。他痛苦地倒在地上,仰头向天,他在心中向天地求教:到底如何才能让正义战胜邪恶,到底如何才能让正义之光永存。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谭渡全又是几声胜利者骄狂的笑,这才吩咐手下那群美女:“将他们带到他们该去的那个地方。明天午时游街示众,要让世人见识红玉先生最后的下场。”
美女们一声“是”,便一拥而上,首先制伏了七妹,方又将其余诸人一一擒下。七妹还欲反抗,却无奈于对手人数太众,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引恨被缚。雪平也想如在西辽时那样用毒烟遁逃,可对方的白坚也是个用毒的好手,当即就命人镇住了她用毒的机会。无可奈何之下,识乐斋一行六人就这样被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眼睛也被黑布蒙上,推进了一驾马车里。
第十四章 馒头
马车走了一段路,便换作水路,六人被押到一艘船上,顺水而行。如此走了一天时间,六人各自饿了几次,却没有人送来吃的,也没有机会解手,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六人中,七妹最是悔恨,好几次想跳水寻短见,幸亏小美和雪平好歹将她劝住,才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小美不住地和大家说话:“他们这是在把我们往哪里走啊?”雪平道:“应该是在顺运河南下吧?按时间推测,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到淮河了。”小美道:“雪平姐姐怎么这么确切?”雪平道:“汴梁以北就是黄河,黄河浪大,我们现在所在的河流平静得多,显然不是黄河。而除了黄河,就只有运河了。运河南下数百里就是淮河,如果数桨齐动,一天之内就能抵达淮河。”小美道:“哇,你真厉害,记得这么确切。”雪平道:“大美女就这点能耐了,又没本事帮星星脱困,唉。”
一提到没能用毒成功,雪平也是十分不悦,说了几句话便再没心情,也就懒得再理小美的言语了。
果如雪平所言,又走了一两个时辰,船突然停了,六人被押上岸,再次换成马车。这次走了没多久就下了车,有人连推带赶,将六人一路逼迫着往前进,然后是金属撞击的声音。直到一切安静下来,才有人解了诸人眼前的黑布。
再次睁开眼时,六人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了一个铁壁的牢宠中。牢房还算干净,床铺整齐、饮食俱全。解开黑布的守卫二话不说,便关上铁门离开了,也不知这是哪个衙门的牢房。雪平先去试了一下桌上饭菜,其中倒并未下毒。于是红香便扶古羽去桌边坐下,其余四女也随之而坐,尽都满脸的无助之情。
小美仍是所有人中最开朗的,见其余诸人俱是懊丧,她再次出言劝道:“终于进来了。大家别急,师姑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救你们?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小美刚一说完,就从不知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小美忙问:“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声音浅浅地一笑,这笑,也扯得他干咳了好几声,看来他的身体并不算好。咳完,才听他慢慢地回道:“这里是一座塔,还没有起名。他们说应该叫‘困玉塔’,不过依我的愚见,还是叫个‘乾元塔’比较好。红玉先生被关到这里,不就是万物初生、元气鸿蒙之时吗?‘乾元’二字最是妥帖了。至于我叫什么,小姑娘我看你还是‘不问’了吧。”
“不问,为什么不问?”小美却仍是好奇不已,她的确从来都没有恐惧和不安,只有兴奋和好奇。
那声音尚未回答,却听古羽先说出了几个字来:“那是因为,他的名字就叫做‘仇不问’。”
古羽刚一说完,就听见了有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不多时,就见一把轮椅出现在铁门之外,轮椅上坐了一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杂乱地散着,将整个头遮住了一大半。在这昏暗的地方,也看不出其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人坐在轮椅上,头低垂着,也不知他是如何发出声音的,只是让人感觉很沉闷,仿佛是个看透了世事的老人。他说的是:“原来我叫‘仇不问’,先生若不提起,我都快忘了个干净。做人做到这种程度,当真是白活了。”
小美见到来人的奇怪,心中的好奇心更甚了,便去问古羽:“师父,这就是那个在苏州地牢被救出的仇不问吗?他以前不是长乐帮的香主吗?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
古羽摇着头道:“如果一个人被废去武功,关在阴暗的地方十几年,这个人的精神还能正常,那倒是奇怪的事了。仇不问仇香主,还能和我们这样‘正常’的说话,仅凭这一点,他就应该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咳,咳……”仇不问听到古羽这样说,再次干咳起来,这一次比刚才的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