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中了秀才,是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即使在成都府也是小有名气。他本打算指着乡试一举中第,不成想自无为村开了风气之先,人人想着赚钱营生,这“读书”二字不但提不起别人兴趣,反而常常遭人讥笑,李英索性放弃了考功名的念头,平日替人绘绘图谱、算算帐什么的,也乐得一身轻松。
又聊了一阵,花梦醒便起身告辞,与古羽走出布庄来,然后带着一丝神秘的语气说道:“感受如何?”古羽摇摇头,示意还是不太懂。花梦醒便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古兄,你我从小都学过,知道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正在于生产的过盛。可为什么他们不停止生产呢?这是因为商业的本质其实是心理。除了战争饥荒时期,一件商品值多少钱,不完全取决于他的实用价值,而是人们对这件商品价值的心理判断。要想保持住市场的繁荣,就必须要保证人们的心理需求,让人觉得商品总是很稀缺。所以,要实现这一点,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垄断,一个是不断地消耗。”古羽听明白了,二当家魏游的作用,不正是打击那些与他们争利的富户和消耗他们剩余的商品吗,难怪他要让戴德优去劫襄阳商人的货物而不是钱财。
古羽看得出来,花梦醒显然对自己的“天才”做法沾沾自喜。可他心里,却堵得难受。在他原本的想像中,除了技术、商品、生意,无为村本应该有更多的东西。记得那时候第一次听到夏晶说起无为村时,提到了文律成希望把无为村建成世外桃源,这里只有欢笑与幸福。而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投机者的世外桃源,也的确是有忙碌的幸福,可她的面貌却让人可憎。古羽说不出这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因为花梦醒的逻辑似乎无懈可击。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方任侠临走前和他说过,青城派表面风光,但其实漏洞百出,或许方任侠能为他解此谜题吧。
接下来的几天,古羽就一直和花梦醒待在一起。花梦醒好像卯足了劲,绝不让古羽参与襄阳的事,内有蛾儿、雪柳,外有唐威、唐猛,四人无时无刻不盯着古羽和叶枫,以致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直到这一日上,刚吃过早饭,花梦醒忽道:“古兄,太守传下话来,请你过府一叙。不如一会儿让蛾儿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到府衙去吧?”他语气虽是询问,实为命令,不等古羽点头,蛾儿跟雪柳两个丫头就下去收拾细软,准备出发了。古羽心中一阵苦笑,暗道:“也罢。来成都府时间不长,即得面见太守,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我倒要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究竟是什么角色。”
趁着花梦醒回房准备的间隙,古羽悄声对叶枫道:“贤弟,昨天让你办的事怎样了?”叶枫苦着脸道:“雪柳那丫头,我走哪儿她跟到哪,根本没有机会到前院。也不知道师姐有没有派人来与我们联系。”古羽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上,道:“你将这封密信放在身上,等我们走出江家堡的时候,你找个机会扔在路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但愿林儿会派猴子尾随我们。”叶枫捏着纸团,默念道:“师姐,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二人正商量着,下人已经将细软什物装上了马车。花梦醒别过夫人,与古羽登上另一辆马车,加上两名服侍的丫头,四人一车在前,叶枫与唐氏兄弟、蛾儿雪柳在后,三辆马车驶出了江家堡。
此时叶枫手中正紧紧攥着那个纸团。那四人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还没到目不转睛的程度。所以叶枫总能找到机会,借着欣赏车外风景的间隙,将纸团远远地抛出车外。接着就只剩默默地祷告了,希望那纸团真能被捡到。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曾猴子已经在江家堡外徘徊许多天了。古羽临走时就留下了话,一定想尽办法将消息传出去,林儿他们一到成都府,立刻就派了猴子过来接应消息。只是这几天江家堡一直大门紧锁,猴子几次试图闯入后院,都差点被人发现,好在他轻功了得,才没引起大的动静。直到这天,他看到三辆马车驶出,自然会使动轻功远远地跟随,直到发现车上扔下的纸团为止。接下来,他就是骑上快马,飞奔到成都府衙后门的淮北医馆。
这医馆堂面不大,可能是新开的关系,堂中并没有什么病人。坐堂大夫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说话间还带着一丝女子气。此时见一匹快马奔到,来人直接就进了后堂,大夫忙吩咐自己的外族伙计上了门板,今天不看诊了。
大夫与手下正是林儿与嘎尔迪。后堂中除了玉霜、曾苏、勒勒、海棠,还有一人,长相憨厚老实,自然便是赵木头赵力。海棠是从大邑县衙过来,自然是带来了花梦醒给戴德优提的条件。至于赵木头,则调查了康震近期的动向。那康震最近一段时间都神出鬼没的,没有几天是认真待在坛中,据熟识的人说,他一直在阆中一带活动,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林儿不等曾猴子坐定,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哥哥有消息吗?”猴子忙将捡到的纸团交给林儿,道:“从江家堡出来了三辆马车,应该是往成都方向来的。从马车上扔出来这个纸团,我猜是北极星留下的。”林儿拍手道:“好啊,哥哥终于有消息了。”
第十八章 端倪
古羽信中写道:“我与叶一切安好。花要带我去府衙见太守,想个办法把你们近况告知我。阆中之事不必着急,先派人去阆中探探虚实再说。花说的‘自己人’可能在化心总坛、也可能在峨眉中,让木头和苏儿详加调查。派人去涡阳把方任侠请回来,他能解开很多谜团。这里各方势力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林儿务要以保护自己为上。羽。”
林儿看毕,第一个转头看向玉霜。那日猴子传回花梦醒原话,玉霜还怀疑自己的丫头海棠,反倒是羽林二人从头至尾信任自己的伙伴。
玉霜转头对海棠道:“是我错怪你了,你别见怪。”海棠听闻小姐之言,受宠若惊,道:“小姐怎么这么说,我只是个下人而已。”林儿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这里没有上人和下人,那是你们周府的规矩。你说是吧,玉霜姐?”玉霜羞怯地点点头,没来成都之前,这规矩本是根深蒂固的,她这位娇小姐又怎会想到过给自己的丫环道歉呢。
林儿笑一笑,又对海棠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只能交给你去办。在中原的涡阳县,城西有一户姓方的人家,女儿名唤作珍娘,你去那里一打听就知道。哥哥信上说的方任侠就是这家人的。你骑快马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就说他师父让他赶紧回来。”她沉吟片刻,续道:“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你说的话他如果听不进去,你就给珍娘说是我让你去的,让珍娘帮忙劝他。”
她对方任侠仍是耿耿于怀,不知古羽为什么一定要找回这个人。海棠“哦”了一声,又回头看看玉霜,玉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她,道:“你顺便去一趟长乐帮设在京城的象霸堂,把这封信交给香主帅志天。”海棠依言去了。
那边勒勒等不及了,问道:“姑娘,我们该做什么,你赶紧安排任务吧。”林儿菀尔道:“勒勒怎么这么着急?”勒勒道:“这几天一直在等消息,又不敢出门,都快把我闷坏了。”林儿道:“要是天天都像在山寨里跳舞那样,那就快活了。可惜那些人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唉。”
她叹了口气,续道:“正好,哥哥说让我们先去阆中探查虚实。前几天我已派人去给三当家传信,让他先行前去了。我看,三当家在明,不如勒勒你和苏儿姐姐再去阆中,从暗中探访,一来你会易容,可以隐藏身份,二来三当家在那边,两下也能互相照应,你觉得如何?”
勒勒立时拍手答应,反倒是曾苏不放心道:“主母,我若一走,你和玉霜小姐的安全如何保证?我觉得不如让嘎尔迪先生与勒勒同去吧?”她话一出口,立时遭到勒勒绝口反对。
林儿却不理她,点头道:“嗯,嘎尔迪心思缜密,不在苏儿姐姐之下,他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就这么定了,嘎尔迪和勒勒去阆中。”
看着勒勒嘟起了小嘴,林儿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你想替师弟报仇这不正是机会吗?”勒勒闻言,狠狠地看了嘎尔迪一眼,心想:“是啊,到了那边,有我三叔撑腰,还怕制不了你,”神秘地朝林儿一笑,抢先出了门去。后面知道原因的,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待二人走后,林儿方道:“苏儿姐姐,嘎尔迪走了,你有话现在可以说了。”原来自从嘎尔迪来了之后,曾苏一直在防着嘎尔迪,可那嘎尔迪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不苟言笑,也搞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有许多话也就不敢轻易说出口。
此时,她才放心大胆地说出心里话来:“主母,我心中实在纳闷。你明明知道那嘎尔迪是来监视我们的,却为何一直让他待在身边。万一他有什么奸谋??”
她一说完,猴子急道:“啊?那嘎尔迪明明有问题,娘子你为何还让他和勒勒小姐去阆中啊?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曾苏见他犯傻,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聪明,如果嘎尔迪会对我们下手,早在映秀镇不就动手了嘛。”
猴子被他一骂顿时傻了,旁边木头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猴子眼见自己在小伙伴面前丢脸,急得打了木头一下,道:“笑什么啊,你以后肯定娶个比她还凶的。”木头偷眼看了林儿一下,也急道:“要是能娶苏儿姐姐这样的,我还巴不得呢。”说着也动起手来,两人就这样小动作不断,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曾苏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叹着气摇着头,一阵无语。反倒是玉霜颇为兴奋,小声对林儿道:“羽哥哥以前对我说,他的小伙伴们每天在一起打闹,开心得很。猴子哥和木头哥到现在还像小孩子一样,真好。”林儿似乎也有些触动,点点头,任由他们打闹,并未阻止。直到曾苏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让两人赶紧收手。
林儿给木头淡淡一笑,方才对曾苏道:“苏儿姐姐说得没错,这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也是我让嘎尔迪待在身边的原因。你们想,那嘎鲁分明是北辽人,可他在成都似乎并没什么地位。而这个嘎尔迪,做事情严肃认真,更是完全不像一个奸细。记得当时在密洞时,嘎尔迪完全不认得洞中之人,而且还主动提醒和保护我。这说明,他又不是奸细,且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两相斟酌,也令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无法看透。这次倒好,叫他去阆中,让勒勒和三当家去想办法对付他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的确,大家这几天和嘎尔迪接触,都发现其人思想简单、执着,并不是一个深藏奸谋的人。此时听到林儿的心中所想,也就将心中的戒心稍微放下。
这时,玉霜又悄悄拿起了古羽的信来反复读了几遍,小声道:“林儿,我觉得羽哥哥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让苏儿姐姐去调查峨眉。说不定红香姐姐真是峨眉僧人抓走的,整个西川地界,除了江家堡,也就峨眉山僧人有这样的武功啊。现在,如果排除江家堡,便只有峨眉山最为可疑。”
众人一听,便纷纷点头。唯独木头还有些犯傻地道:“可我不太明白,虽然我们一直在查阮冲和与峨眉山的秘密勾当,可是却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威胁他们的事啊?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匡正中原乱局。要说起来,我们和他们真正直接的冲突,也就是几个小师太出走的事。难道他们就为了这个抓走香姐她们?”
林儿微笑道:“是啊,木头哥说得很有道理。峨眉的西渐方丈当时到夏家向姐姐赔礼时,那么和蔼,虽然这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他实在犯不着为了几个小师太的事迁怒于姐姐和嫂子。不过,这也正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我敢肯定,峨眉山一定是我们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她第一次叫木头作“哥”,这句话让木头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曾苏这个大姐姐,从小照顾这群小弟弟,自然看出了木头对林儿有意思,不由得啐道:“木头都快十八岁了,还像当年那么忸怩。”一句话让木头更是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儿反倒是放得开,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哥哥说的,兵分两路。木头哥仍回化心总坛,详细调查那里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一定要注意保密。苏儿姐姐则再上峨眉,探访那山中虚实,尤其是自从我们上次离开之后那里都有哪些变化。一会儿我把上次我们在峨眉的详细遭遇再和你讲一遍。”
曾苏道:“主母放心,此去一定不辱使命。”林儿又嘱咐道:“峨眉山是个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你要千万小心,绝不可大意。”
曾苏点点头,又看看猴子,忽道:“我走了之后,你们如何能与北极星联系?相公说他观察过府衙的情况,里面至少有四个捕快是顶尖高手。以相公的功力恐怕难以越雷池一步。要么还是让我先去会会他们吧?”林儿忙阻道:“不行,我们都不能轻易露面,否则之前隐身的安排都付之东流了。”
她一边说着,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忽然,她发现了挂在墙上的兰心琴,这琴从小一直陪她到现在,从未离开。林儿会心一笑,说道:“我想,我已经有了联系哥哥的法子。”
第十九章 暗语
是夜,出奇地静。空气中传来一阵古琴之声。琴声微弱,带着丝丝伤感,懂琴之人都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蝶恋花》,想是某个怨妇又在思念着离家多年的夫君。古羽此时尚未入眠,也听到了琴声。他并不懂琴,这曲子在他生命中也只听过一次。可此刻,他却已完全听懂曲子的含义。
今天白天,花梦醒带着他和叶枫、以及一干手下到了府衙。谁知太守临时有事,没空接见,只好先由下人安排在了客房住下。随后一个捕快传过话来,太守明日将在浣花溪设宴,专请古羽。古羽倒并不在意这个,反而是那个传话的捕快让他大吃一惊,那不是别人,竟是峨眉山因他们而被扫地出门的万空。万空传话之时,对古羽冷笑不已。
花梦醒自然知道个中关系,好言提醒道:“古兄,明日宴会可是你露脸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才是。”古羽明白,他们已经为他设下了重重的考验。
府衙的客房显然没有洪王生庄上的舒服,今夜也没有下雨。古羽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