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别说,这事儿被瞒薛家母女王氏三个瞒得一丝不透,贾府阖府女眷竟然无人知晓。倒也不是多么高明计谋,委实有些出其不意,众人实在想不到。
李纨得了凤姐授意,一心挂在马道婆子与巫蛊事件上头,想着要如何捉她现行,竟没想到薛王氏母女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演一出——李代桃僵。
九月十六,薛王氏当真以王氏名誉混进宫去探亲,穿了王氏诰命,依旧一如从前带着宝钗进宫去了。
元妃听闻母亲会亲,甚喜,及至见到母亲,大惊失色,这可是欺君之罪。不过三言两语,便打发王氏匆匆去了。
王氏则以贾府不能接娘娘省亲归宁,怕娘娘孤独,留下表妹宝钗陪伴娘娘。
薛王氏提着脑袋提着心,出的宫门,也不知是后悔还是后怕,薛王氏摸着凉飕飕脖子流下两行清泪,心里只是苦叹:何苦来哉!
第 106 章
却说薛王氏侥幸成功,后怕不已。还有人比她更怕呢,谁呢,就是周瑞两口子。
说起来也是贾母当日一念之差,知道王氏跟冷子兴勾结,只怕一日不好,故而留下周瑞家里以为人质。本来已经撵去打杂了。不料元春封妃,王氏有抖擞起来。周瑞两口子又得了重用,整日跟着王氏进进出出,成了二房当红人物。周瑞家里依然做回老差事,专门管理二房车轿出行之事。
这回薛王氏此行全仗他两口子暗中与王家渠道勾结配合,这两口儿虽然害怕,却也不敢违拗王氏,只有配合主子们份儿。再者富贵险中求,也只有勉力一搏了,也正是她们两口子全力配合,这一次欺上瞒下之举侥幸成行了。
此刻周瑞两口子带着仆妇侯在宫门,别人犹可,周瑞家里一时难挨一时,只怕出了岔子。两口子此行薛家许诺二百银子,她也怕有命挣,无命花用呢。
周瑞家里双手合十,口里把从小听过的神灵挨个叨念一遍,祈求今日之事顺利过关,只要把薛王氏抬上轿子,今日差事就算了了。
乍见薛王氏出来,周瑞家里恰似捡到宝,兴奋差点落泪,那容得薛王氏有煽情机会,嗖的就上去搀住了,手脚兴奋直打颤:“太太,奴婢搀扶您上轿罢。”
薛王氏当然知道高低,依言上轿,一路飞奔回府。如此一般述说,一切顺利。贾王氏听闻事成,喜之不迭,自己好日子不远了。
欣喜王氏眼眸凛凛:那时节,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了!
回头却说李纨,她如今在二房虽说当家,可是王氏毕竟是婆婆,贾政也只说要王氏抄经养病严禁出门子,并未说要休妻,王氏依然是尊贵的二房主母,椒房贵戚。谁人有敢怎的她呢?她除了不能大摇大摆出入门庭会亲友,其他享乐作恶一丝儿不变。二房上下除了贾政,别人依然拿她当成神物一样恭敬。
再者,薛家母女一早上下使钱,李纨除了自己房里丫头婆子能驾驭,基本就是聋子耳朵。王氏房中之事,她更是一丝不闻。
回头却说凤姐,这些日子贾母卧病,虽无大事,总是心里不舒坦,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头,不思饮食。迎春日日宽慰照料,百般细致。凤姐也没了会亲心情,尤氏跟元春隔着一层,一心等着凤姐一并进宫,这事儿就耽搁下了,宝钗进宫之事被瞒得密不透风,家府之中竟然无人知晓。
三日后,贾琏回家暗中告之凤姐:“二太太可是被祖母禁足抄经呢?而今怎样呢,你可看过没有?”
凤姐见他问起这章,无奈叹气:“我前儿去看了看,头发越发花白厉害了,精神倒好,见了我,还使性子骂人,看着又可怜又可气,能怎样呢?谁叫她除了是二太太还是我姑妈呢。想想她屡屡生事,真是恨得慌。”
贾琏叹气:“果然没病,这就对上了。”
凤姐没听明白,知道贾琏疑她,忙着给贾琏保证:“你放心,我也就看看她,关心关心,错不过一个门里出来的。至于她说些什么,我是不听的。”
贾琏知道她想左了,压低声音:“哎哟,不是我不敬长辈,二太太真不是消停的,老祖宗的话在她那儿完全不管用了。”
凤姐一惊:“怎的啦?”
贾琏道:“她竟然瞒着我们偷偷进宫去了,还把薛家表妹留在宫里了,你说说,她这是想干什么呀?”
凤姐吓一跳:“不能吧?”少顷,凤姐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二太太身份摆着呢,老祖宗也是作难,总不能一如从前,再强行关进庵里去罢。娘娘看着呢。如今不过勒令她抄经自省,也未派遣执事婆子看押。必定她是贵妃之母,不是囚徒,也不好做的太绝情,总要给娘娘留着几分面子呢。还有宝玉没说亲,老祖宗也要顾着。后面还有我二叔呢,也不能不考量,老祖宗也是左右权衡,狠不下心来。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愁病了。”
这些弯弯绕绕贾琏也很明白,只觉得宝钗在宫中不是个事情。遂提醒凤姐:“二太太这般行事,必定又在筹谋什么,你还是提醒提醒老祖宗的好。”
凤姐心里直纠结,难道叫自己去跟老祖宗谏言大义灭亲不成?恐怕自己敢谏言,老祖宗也不敢采纳呢。这般想着,嘴里却顺嘴答应敷衍贾琏:“知道了,快些用饭吧,下半晌不是还要铺子去察看呢,且要盯紧些,万不能出了岔子。”
“知道了,太太念,二妹妹念,如今你又跟着念!”
贾琏被一群女人管头管脚,甚不开怀,闷头用餐,收拾去了外房。
平儿服侍凤姐饮茶,一旁直犯疑惑:“奶奶觉着这宝姑娘进宫是什么含意呢?”
凤姐吐口茶末,一声嗤:“什么意思,还不是金玉良缘呗。“
平儿皱眉叹息:“真不知道二太太做什么,好吃好喝,椒房贵戚,偏偏要跟莱太太别劲儿,元妃娘娘难道只是二太太女儿不是老太太孙女儿?说大些,元妃娘娘是贾府女儿,难道为了二太太一人舒坦颠覆加付不成呢?倒地作兴什么呢?难道二爷二奶奶袭爵将来会亏待他们不成?非要赤眉绿眼抢过去?”
凤姐抿嘴笑:“还是我们平儿又聪明又善良,我是越看越喜欢了!”说着摸上平儿脸颊:“啧啧啧,瞧这粉面嫩生生得,脱了壳儿鸡蛋似的,赶明儿我给二爷说,把你”
平儿把脸一红,劈手一格:“奶奶也太没正行了,人家说正事呢。二爷既然交代了,这事儿您不能不说与太太老太太,免得他日落不是,再有,奶奶不妨过府去警醒警醒大奶奶,叫她多盯着些薛家,即便不敢明着阻拦,也不能这般一丝不闻,连个信儿也不晓得。”
凤姐深以为然:“好好好,这就去!”起身却是眼一花,嘴里喊声:“平儿?”
平儿以为她有做耍子糊弄人,远远躲着笑:“又怎的呢?”后见凤姐扶着额首,不像是做假,这才慌了,急忙搀住:“怎的呢?怎的呢?”
凤姐闭目一阵却又好了,只把茶水喝一大口。平儿搀住,主仆两个慢慢出了院子,一路参商,想着贾母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实在不敢惊动,折身来见婆婆,屏退左右,悄悄把话告诉了婆婆张氏,故妹子迎春。
张氏想起自己那日嘱咐,竟然成了这样,摇头感慨不已:“这些贾府男人啊,真不,没法子说了。”
凤姐征询道:“二爷吩咐,叫告之老祖宗,二太太这样摆明违拗,老祖宗年岁又大了,前个已经气得够呛,媳妇委实不敢。”
张氏点头:“你做的好。想她眼下还能谋划什么呢,不过就是宝玉婚事上头跟老太太别劲儿,薛家就薛家罢。”
凤姐笑微微点头:“媳妇听您就是了。”
迎春听着直觉不对,问道:“宝钗开年才满十五,薛家只是丢了皇商资格,女眷并未入罪,薛宝钗入宫……”
迎春眼眸讪讪,承恩两字没敢说出口。
张氏哂笑,当今风流无比,舅嫂姨妹子也不知道沾惹多少,笑着摩挲迎春玉手:“你大姐姐敢接纳,自有考量,又不与我们相干,随她去罢。”
凤姐脑子飞快,即使明白映出所指,凤姐了知道当今天子的潇洒风流。一时眼眸闪烁,这两个碰上了……
凤姐嘴角勾勾直乐呵,假作咳嗽,按按嘴角,果真如此,别人皆大欢喜,就不知道元妃娘娘是高兴呢,还是吐血呢?
凤姐神游幻想微微浅笑,以致迎春唤了她几声她才惊觉:“哦哦,二妹妹说什么意思?“
迎春道:“我是说,亡羊补牢犹未晚,凤姐姐最好去知会大嫂子一声,叫她设法把那些巴结薛家东西剪除掉,免得她们内外勾结闹出大乱子来。“
凤姐点头:“嗯,我这就走一趟。“
迎春忽然心念一动,拉住凤姐:“那周瑞家里最是诡计多端,惯会媚上欺下,听说上次刘姥姥与她有恩才求得她,她竟然为了大嫂子冷淡,把人家一个乡间婆子大冷天丢在寒风里撒手不管了,十分冷酷无情一个人,且要防着些。”
张氏闻言点头:“嗯,是该提醒大奶奶一声,如今她们那边自成一体,这个周瑞家里就是二太太的第一狗腿子,他两口子又熟悉府里规矩,她女婿人头地面又熟,叫大奶奶设法掣肘一二,万别惹事儿。”
李纨得了凤姐提点,惶然大悟:“我说呢,这就对上了。怪不得那日我去请安,金钏玉钏都被撵得远远的,只有薛家丫头莺儿香菱守门户,一步不许靠近。”
凤姐讶然:“香菱?她不是早离开薛呆子呢?”
李纨讽笑:“哼,人走啦,名字留下了,姨妈又买个丫头和莺儿一起服侍宝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依旧用了香菱名字。”
凤姐龇牙吸冷风:“这样啊,还真是各色!”
李纨摇头咂嘴直笑。
凤姐也笑一笑,想起此行目的,放低声音叮嘱道:“你暗地里探探,别弄出大动静,探清楚若是周家里搞鬼,二太太面前找个借口敲掉算了。”
就这会子说话功夫,彩霞来了几趟:“太太叫奶奶呢,等着呢!”
素云看着凤姐似乎不乐意拜见那位,忙着支吾:“我们奶奶正换衣服,就来啊。”彩霞便央求:“素云姐姐催着点,只当疼了妹妹了。”
彩霞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带着鼻音。
凤姐耳尖早听见了,拿眸光问询李纨。
李纨苦笑叹气:“你也听见了,这就是我过的日子。要不几天不照面,闭门把人赶出来,要不就一天十遍折腾。老爷甩手不管,就管呢,也不过骂几句,说几句无关紧要之话,什么休啊,吓唬吓唬,如今也不怕这茬了。除非老祖宗不发话,我是没法子了。”
凤姐拍拍李纨:“唉,忍忍呗,老祖宗不也因为面子忍着呢!你快去吧,我也告辞了。”
一时李纨带着素云去了。
凤姐自己上车,却给平儿使个眼色努努嘴,平儿点头一笑去了。
少顷,平儿赶上来扶着车驾:“打听清楚了,二太太因为那日大奶奶不帮她说话折腾大奶奶呢,假作腰酸背痛腿抽筋儿,只说大奶奶手法好,别人拿捏不见效,没白天黑夜折腾。凭是夜半三更,屡屡使人叫唤折腾,听说这一阵子大奶奶院子里夜不安枕,就是金钏玉钏儿彩霞们也是非打即骂,特别是彩霞,二太太抓住什么是什么,一概往身上抽,只留着脸面好见人。唉,听得我胆战心惊呢!”
凤姐听了也只有叹息份儿:“这倒是作些什么呢,好好日子不好生过!”
其实,真正原因只有王氏自己心里清楚,李纨也犯糊涂,知道为的省亲表决。实则,李纨另有行径妨碍了王氏不自知。
前些日子李纨总见周瑞家里出入内房,跟薛王氏二太太做堆嘀咕,后又见薛王氏三番两次进进出出,每回都是四门紧闭,几层人围着,不叫人靠近半步。后见周瑞家里偷偷摸摸把王氏小轿子也抬去薛家,甚为讶异。暗中着人打探,只是随行婆子都被周瑞家里重金收买贿赂,哪里有一丝半点漏出来呢,反招了王氏嫉恨,变着法子瞎摆布。
回头却说贾母那日被王氏联合外人算计怄病了,缠绵床榻降息月余,慢慢好转了。时间转眼到了十月。
黛玉映出每日结伴必上栊翠庵,回头跟贾母细语描摹,栊翠庵中的菊花绽放,枫叶染霞,又有苍松翠柏,整个峰峦绽放着一年中最后的妖娆。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只把栊翠庵说成了人间仙境,贾母闻听动了心思。
这一日,黛玉上山上香可热闹了,贾府老太太卧病一月终于起身了,又有史家湘云来瞧姑婆婆,再有贾府三位姑娘,一位张氏大夫人,一位二奶奶凤姐,可谓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小轿子到了山门下车下轿,丫头婆子小姐们簇拥着奶奶太太老太太往栊翠庵中来赏秋游。
庵中主持师太带领收下师妹弟子排成两班齐齐来迎,言说祭堂一切准备就绪,请太太奶奶小姐们上祭。
众人上香已毕,早有香茶奉上,一切安排的妥帖周全。
迎春慢慢饮茶,瞅着手里的胎白瓷上缠枝莲花,陡然记起曾经孤傲冷艳那人,心中喟叹,如今不入贾府,也该另有一番际遇罢。
熟料一念才起,就听门外老尼声音:“老太太,贫尼有一位游方挂单师妹,因为叨扰贵府,想来给太太奶奶们磕头请安。”
贾母最是怜贫惜弱施舍僧道慈悲人,闻听这话忙着一声答应:“既如此,引她进来!”
一人进来,一身蓝白相见道袍,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近前稽首:“贫尼妙玉稽首,各位施主平安!”
迎春惊愕抬眸,果真妙玉!手中茶盏差点跌落,这个世界太小么!
贾母喜爱漂亮伶俐孩子,看清了妙玉眉眼,慈眉一笑:“好标致小师傅!”
妙玉一稽首。回头招手,两个小尼托着茶盏铜壶而进,妙玉盘腿而坐,烫壶泡起茶来。
此回没有宝玉,缺了宝钗。妙玉只是贞静的展示茶艺,既不饶舌,杯盏也没甚特出之处,并未分出三六九等。
迎春暗暗哂笑,大约大家都是俗人,不配妙玉姑姑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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