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人在中堂上坐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毕竟之前她发作了迎春,水母心里暗自认定了迎春这病只怕跟自己有关联。
水母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怕张氏借题发挥,果真如此,迎春怀着孩子,自己怎么做也是错了。
迎春发病之初凶险,琪大嫂子得了信儿,心中惶恐,连水母都知道怕了,只怕不好了。遂知会了族里跟迎春相好的几个妯娌,只怕迎春一个不好,大家好了一场,见个面吧。
祺大嫂子,二嫂子,三嫂子,五嫂子都到了,就连一直跟迎春疙疙瘩瘩的六嫂子这会子也来了。
这回是水母在张氏登门发作了黄太医派人送信出去,为的是来几个族人壮声势,让张氏碍着外人不好发威,欺负她孤儿寡母。
那信原是送在祺大嫂子婆婆手里,她婆婆不乐意跟着水母诺大年纪丢着面子,就指派自己媳妇过来照应,并嘱咐说,荣府只要不动手,其余任凭发泄施为,水母很该守些磋磨了。
祺大嫂子想着迎春凶险,便约了族里几个相好妯娌来探视,这会子迎春脱险,其余几个都家去了,唯有祺大嫂子五嫂子跟迎春观其最好,留下来一直陪同至今,想着见过了荣府亲家与迎春再去。
却说祺大嫂子五嫂子亲身经历了赏赐水母发难,都知道迎春这病因,虽然不好开口说什么。一群媳妇听见迎春房里有抽泣声,一个个偷偷睨着水母,但见水母坐立难安,却也没人乐意搭理,一个个心里等着看笑话,作吧作吧,这回作耗了吧。
水母眼眸几次落在祺大嫂子身上,却是开口求人之花没有说出口。
却是月姨娘听见迎春哭声,立在水母背后悄悄拉扯水母衣衫,暗示她做点什么。
水母却把胳膊一拐,跟哪儿一本正经,腰杆子挺得笔直。嘴巴抿得死紧,倔强的不发一言。
月姨娘只得压低声音拉劝:“太太?”望着迎春房里努努嘴,示意水母进去,人挺在面前,迎春就想说什么也爱着情面不好说的。水母也少落些埋怨。
水母兀自不理睬,月姨娘心里也别扭。虽说婆婆给媳妇立规矩天经地义,架不住迎春怀孕怀的不是时候,否则这次绝对是个打击大奶奶绝佳机会,一旦大爷上了战场,还不是太太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月姨娘心里闪现那日偷瞄见潘家里指挥人抬进来那一箱子雪花银子,三家铺子竟然月入千金,这跟之前水母简直是天差地别,只可惜,这些银子都抬进大奶奶房里去了。自己跟着太太熬了一辈子,临老了,也不过是大奶奶发慈悲把她的月例银子从五两涨到了十两。十两跟大奶奶月入千金如何能比?
还有庄子,大奶奶其人简直就是活打人脸,之前自己弟弟管桩子,一年不过三百银子。而今,大奶奶说什么庄子上的大米不好吃,要吃东省地产米,七倒腾八倒腾,又是开碾坊,又是种莲藕,养鸡鸭生猪等活物,一个小小庄子收入生生翻了番。羞得月姨娘都不敢顾管家与账房先生了。
好容易点拨太太寻个机会拿捏奶奶,让她理亏放权,好把铺子交个太太打理,太太万事都交给自己,自己正可以从中周旋,给云霞与她将来的孩子攒下写东西傍身。
熟料?唉,月姨娘娴静的看眼迎春卧房门帘,这个大奶奶运气不是一般的好,怎么就那么巧怀上了孩子,还这般固若金汤,连番折腾恁没损伤。这倒好,太太倒没拿捏住她,她倒把太太驾到火上烤去了。
自从屋里有了断续哭声,祺大嫂子几次目视水母,只是等了半晌,并不见水母去跟张氏搭讪低头。祺大嫂子知道这位伯娘又在死撑面子了。心里倒希望他索性躲出去算了,免得这般当面碍着让人不得不发作。
这也确是水母秉性使然。她一辈子硬挺惯了,她习惯了当面锣对面鼓,她也以为,她就是惩罚媳妇也没错,婆婆惩罚媳妇理所当然嘛,况且那日是迎春自己个乐意要跪,自己又没逼迫她。
却不知道,那样的罪名指控,迎春身为媳妇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纷争,不跪还有什么活路呢?
水母一如既往死挺着,以为只要自己理直气壮,又有琪大嫂子敲边鼓帮衬,张氏也就无可奈何自己了。
她却不知道,今日情势不比往日。往日她是弱势,她占理儿,没闹到最后,总有人出来出头谁句公道话,她也就获得艰辛万苦直胜利。
如今情势反转,水母而今在族人眼里,纯粹就是好日子过腻味了,瞎折腾!族人谁还理她,一个个偏向迎春。迎春进门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水母想说瞎话也没人肯信了。
所以,她今日挺也是白挺,铁定抗不住了,要倒在张氏手里了!
迎春卧房里哭声一直没间断,呜呜恩恩让人心里直发慌。
月姨娘越听越紧张,不能劝服水府太太放低姿态,月姨娘瞄上了祺大嫂子,水母会跟族长娘子求救,就是月姨娘馊主意,倒也省了张氏婆媳功夫。
却说月姨娘施施然,来至祺大嫂子面前,将身一福:“我们太太心系儿媳妇孙子,心乱如麻,亲家面前有不周到之处,还请祺大奶奶代为周全一二。大家必定同气连枝,一笔难写两水字,要互相襄助才是。毕竟咱们太太面子,牵着族里体面。”
祺大嫂子如何不懂这个理儿,不然今日也不来了。
虽然水母有些肆意妄为,可是如果今日水家主母任由贾府打上门来教训一顿,水府面子也不好看了。
若是传扬出去水府落一个刻薄孕妇,欺凌媳妇的名声,别说水府哥儿再说好亲难了,就是闺女,也别想再对上好亲事了。
祺大嫂子想起婆婆嘱咐,只要贾府不把人往死里逼,小惩大诫由他们,只要不把恶名传出去就好了。
祺大嫂子,心思百转,在厅堂枯坐半晌,几次暗示水母去探视迎春,却是水母见水衍被贾琏缠住说话不在跟前,生怕自己受辱,不肯挪动。
回头却说水母沉脸皱眉挺着,这是迎春所,一群丫头虽然眼圈红红的,却是不错丝毫规矩,不是上来茶水满上,只是任凭祺大嫂子如何追问,她们是一句多话没有,必恭必敬上茶后退,井然有序。真正让人憋屈。
祺大嫂子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子。却在此刻,迎春卧房大红撒花的帘子揭起,走出一位俊俏小媳妇,正是平二丫头。
晴雯一路指引,平儿到了祺大嫂子跟前将身一福:“这位是宗妇祺大奶奶吧,婢子给您请安,听我们姑娘说一直承蒙祺大奶奶照应,我们太太想见见祺大奶奶,还请您罚步跟我来。”
祺大嫂子正有此意,以为结交荣府主母,二为探视迎春。
却说祺大嫂子进门,刚要给张氏行礼,就被凤姐亲自扶起,迎春握住祺大嫂子一只手就哭起来:“大嫂子,我们好妯娌差点见不着面了。”祺大嫂子也伤了心,跟着落了几滴泪,忙着抚慰迎春:“九婶婶快别这样,我知道你委屈,可也要顾念自个才是,你还怀着孩子呢,天大事情也不及孩子平安落地这事大。”
张氏凤姐也在一旁劝慰,迎春好歹忍住了哭声,抬眸吩咐:“晴雯,怎么不给你大奶奶上茶果?”
祺大嫂子忙着阻拦:“哎哟,你好顾着我作甚,我那一日不来一趟,少吃你一杯茶又能怎的。倒是九婶婶千万不能再伤心了,对孩子不好,听话啊。”
绣青早绞好帕子,凤姐亲手接住替迎春擦拭,叶儿秋儿替迎春捶腿捏脚,迎春体力不支,竟然迷迷糊糊睡去了。
凤姐带着晴雯绣青以及几个嬷嬷守住迎春,张氏则带着随侍婆子来至外套间窗下罗汉榻上,与祺大嫂子分别坐下。
祺大嫂子方要开口说点什么,张氏便用帕子捂住嘴巴饮泣起来:“不瞒大嫂子,方才我们迎丫头样子,我杀人的心都有了,你不知道,我们迎丫头自小是我与他老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琴棋画女工,家里都请了专门女先生教导,她是一点就透。”
祺大嫂子忙点头:“九婶婶聪明伶俐合族里谁人不知呢,都在夸赞亲家太太呢!”
张氏继续哭诉:“偏是这丫头不仅乖巧懂事,那心肠软的跟水似的,家里哥儿兄弟受罚,她先就哭起来,势要救下兄弟不挨板子,否则嗓子哭哑也不住声音。每年得了压岁银子红封,一一积攒起来,自己不舍得买吃食玩物儿,却要把与庙里姑子去施粥施药,服侍他的丫头婆子,凭谁家中有事,踮着脚尖也要帮忙排除抹平,一家子上下,老老小小无不喜爱她。”
祺大嫂子频频点头认同:“这我知道,九婶婶这半年来所作所为,族里长亲平辈那个不夸赞,小辈子们都喜欢跟她结交,亲家太太,我婆婆提起九婶婶就不住口夸赞您教女有方呢!”
张氏至此,终于止住哭声,点头一笑,隔着小几拍拍祺大嫂子:“替我代问亲家太太好。”回手丝绢子点点眼角,叹口气:“我们迎丫头也是回去一次夸赞贤婆媳一回,直说族里宗妇婶婶如何慈祥,宗妇嫂嫂如何爽朗大方待人赤诚,夸赞的我们老太太还有我那个媳妇儿见天催促迎丫头替他们引荐。本来府里预备赏春宴,迎丫头也说要给我们引荐族里妯娌,偏生遇上平安州不太平,耽搁了,否则,这样好亲戚,那里等到今日才得见呢!”
言罢一挥手,何嫂子便将两个锦盒奉上来。
张氏往祺大嫂子面前推推:“今日来得匆忙,这是府里备下常例,有些那不手来,不过祺大奶奶跟我们迎春好,在我心里大奶奶就跟我的晚辈亲人一般,定然不会见怪的。”
外面还有五嫂子,祺大嫂子自己单收了礼物有些不好意思,随退回礼盒:“原该我们晚辈孝敬长辈才是,哪能倒过来呢?再者,今日我跟他五婶子过府,原是因为我们和九婶婶关系好的缘故,不在这些。”
张氏点头:“怪的我们应丫头不住口夸赞大奶奶急公好义,果然意思而不差。”随即将礼盒推向琪大奶奶:“不过,大奶奶方才也说了,人我是张亲,须知长者赐,不能辞!再若推辞,可就是不是真心那我当长辈了。”
琪大嫂子一滞功夫,平儿又请了五嫂子进来探视迎春,五嫂子在外套间跟张氏请安问好。
琪大嫂子忙着两下里介绍,张氏吩咐看坐,五嫂子却说探过迎春再来陪伴说话。
张氏知道迎春方才眯着了,不置可否见人,支使木犀问一声。木犀接了内饰门帘子,一通比划,晴雯蹑脚蹑手在门口直摆手,声音压低的只见口唇在动:“奶奶睡得很不安稳呢!”
五嫂子点头:“我就不打扰了,好生照应着,有事支应一声。”
晴雯感激一笑回去了。
叶儿伶俐的搬了绣登,五嫂子谢过方才落座。眉眼跟琪大嫂子暗示,水母尚在厅硬撑着同亲家摆谱。
张氏早就从平儿暗示中知晓水母德行,不是个轻易服软主儿,自己今日偏要她开口服软不可。故作不知道,吩咐木犀奉上同样的见面礼给五嫂子。五嫂子照例推辞。却是张氏把那人情话又说一遍,直说的迎春把他们二位当成嫡亲的姐姐一般。这一番话下来,祺大嫂子倒不好推辞了,一拉五嫂子,双双道谢,收下了:“如此,却之不恭,晚辈们感谢亲家太太厚爱了。”
这一方都铺垫好了。张氏重新提起话头,说起自己如何替迎春看亲事,原本不大看好水府寡母养儿,俗话说父父子子。我们很是担忧。只为迎春兄长跟水衍相识,力保姑爷人品才学,又有张尚夫人宝山,水母话也说得好,说是水家自这一辈子起,立下新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才纳妾。老太太跟自己才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这才择定了水府。
张氏絮絮叨叨至此,把两家联姻国王诉说一遍。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谁知道,我们欢欢喜喜与她对亲,妆奁陪嫁无不精挑细选,如何做媳妇,如何伺候婆婆夫君,我们嘱咐不下千万条,谁知道,起那些日子竟然被亲家太太那样指责。我原想着我们家孩子绝不会如此,却也知道嫁出门女儿泼出门的水。忍了吧。熟料,今日竟然出了这样事情。差点一尸两命,这个迎丫头啊,就是太实诚了,你说我们娘家人不好出面,你就不会跟妯娌们诉诉冤屈呢?生生把自己逼成这样,若不是黄天菩萨行善,我今日只怕是哭也么有好腔了!”
琪大嫂子五嫂子这才知道,水母曾经跟贾府做了这样保证,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可是知道月姨娘姑侄们心事,月姨娘家里两个侄女儿,一心要效法姑母,世世代代为水府献身。她两个原本就是预备给水衍暖床的姨娘。这在水家族里基本就是公开秘密。
大家也能理解,这样事情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各家各户都有,每时每日都在发生。
如今听了张氏之话,只觉得这水母办事是在有些膈应人。人无信不立,办不到就不要夸口。却也不能说什么,水母毕竟是长辈,唯有苦苦劝说张氏,两人轮换着夸赞迎春,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媳妇。并说让张氏放心,这族里没人敢说迎春什么,也不会什么。
总而言之一句话,迎春做人做事实在没得挑了。
张氏这一通拉拢哭诉,要的就是这族里有人知道事情始末根源。此刻见目的达到了,遂收了泪:“唉,虽说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做媳妇不容易,可是到底谁家闺女谁人疼,不满两位侄儿媳妇,我们迎丫头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女婿公务繁忙,这府里,”
张氏说到此打住:“唉,不说了,都怪我们自己孩子没能耐,不及人家会讨婆婆欢心。原本我们不该说什么,不过这样子接连出事,实在叫人不放心。”
琪大嫂子大约知道张氏意思,点头道:“这倒也是,怀孕夫人最是凶险,马虎不得。”
张氏忙着一握琪大嫂子手:“大奶奶果然善解人意,说道我心里去了。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可是也没有任由她生死不顾道理,我跟她兄嫂商议了,明日就接她回去修养一阵子,等身子养好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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