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方过,迎春有了一丝朦胧之间,听闻房外轻轻脚步声响,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太太,那位又哭又喊,说要见您一面呢,您看?”
半晌,迎春觉得身边床铺一轻,知道嫡母起身了。迎春又忍耐半晌,方才睁开眼睛。但见房内一片漆黑,并无一丝儿声响,唯有地铺上绣橘轻微鼾声,一如既往亲切绵长。
迎春轻巧爬起身子,踮着脚尖出了房门。
张氏一行提着琉璃灯,夜色中很好扑捉行踪。迎春远远尾随其后,目标竟是贾府后院一座掩映在翠竹之下矮小的排房,迎春知道,这是贾府关押恶奴刁奴之所在。
张氏只带了两名亲信婆子何嫂子,与李贵家里在前慢慢行者。夜深人静,听着张氏悉悉索索脚步声,迎春踮起了脚尖,张氏等进去关上房门,迎春却不敢十分贴近,只敢远远隐在竹林之中,房中之言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却说贵姨娘见了张氏一阵骂:“你个毒妇终于来了,你害我这样,我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张氏不怒反笑:“这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般作为!”
郑贵姨娘瞪大眼睛:“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什么为了迎春前程着想,把迎春记载名下,召告天下,其实就是离间我们母女,骗取迎春那个笨丫头对你死心塌地,是不是?”
张氏这回不笑了:“不是,我是真心疼爱迎丫头,想要她好,我不仅要现在疼她,将来还要为她寻一门好亲,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我就是不在了,也会嘱咐琏儿珏儿,要永远照顾迎丫头,为迎丫头撑腰长志,让她在婆家不受欺负,过美满富足日子。”
郑贵姨娘嘶声竭力狂喊道:“我不信,你绝不会这般好心,你若有心,为何嗦摆那些贱人跟我作对?”
张氏讽笑道:“自作聪明,我要害你,迎丫头能出世么?我纵不得老爷欢心,只我不允许,老爷且不敢纳妾。”
“你别撇嘴不信,我就是奈何不了你,只要我拖一拖,晚上个三月五月再答应你入门,你要么挺着大肚子入门,连一块遮羞布也捞不着。要么我可以让你直接把孩子生在花轿上,让你流血不死也羞死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傻?我只是看得清楚,老爷这人风流花心,你叫他不偷腥不如杀了他呢,迟早要进人,管他张三李四呢,且你郑贵姨娘底细我很明白,也告诉了老太太,你身家不清,就是至死我,你也扶不得正!”
郑贵姨娘再次嚎叫:“所以你就伙同姹紫,琉璃,绿意,水晶四个贱人陷害我,对不对?我的香炉也是你换的是不是?”
张氏直摇头,咳嗽几声,有些微喘息:“你为何死到临头还不明白?我怀着孩子你日日算计我,亏得迎丫头何嫂子眼睛亮堂,我才存活下来,我七灾八难一身病,自顾不暇,哪有时间跟你无聊?”
“我不信,除了你,谁还能鼓动他们,买通他们?”
张氏一声哂笑:“你能帮着赵姨娘成事,别人就不能还给你?你的香炉?哼,不是我换了你的毒香粉,你以为你能怀得上?只可惜,老爷不知轻重,白白糟蹋我的好心了。”
郑贵姨娘下红不知,心中恨意浓烈:“贾赦贼子,往日说得真好听,竟然下得这样毒手,哈哈哈,报应,他杀死自己儿子,已经可以分辨了,是儿子啊。”
郑贵姨娘疯癫一般笑着,忽然尖声一顿:“不对,你会这么好心替我着想,我真傻,差点信了你……”
张氏摇头苦笑:“你往我香炉中参合麝香想没想过迎丫头闻多了也不好?”
郑贵姨娘愕然:“你是说,你是说,你一切为了迎丫头?”
张氏点头一声叹:“一个屋檐下讨生活也是缘分,说罢,倒底叫我何事,能帮我一定答应!”
郑贵姨娘忽然跪地磕头:“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给你磕头赔情,您救救我,老爷打得我小产,却把我关在这里不许吃不许喝,不许治疗,我会死的,求姐姐略施援手,我做牛做马报答姐姐,求求您,求求您……”
张氏眼神凛一凛,旋即又缓和眼色:“老爷决定事情只有老老爷自己才能更改。我虽然宽厚,却不会救一个时时刻刻,谋害我姓命之人。不过,看在迎丫头份上,我答应你,不添油加醋,把你的话带给老爷知道,何去何从,一切全听老爷做主,你安心等候吧。”
郑贵姨娘听说一切有贾赦做主顿时绝望,喋喋怪笑起来:“嘿嘿嘿,哈哈哈,你知道老爷不会饶我对不对?哈哈,不要你假好心图我求救,好,你替我带一句话给老不死,就说我就是荡妇,我就偷人了,打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寻那人拼命啊?哈哈哈,还有,不仅我这肚子里孩子不是他的,迎春也……”
张氏没等她说完给了她一记耳光,压低声音骂道:“猪狗不如东西!你就是记恨迎丫头跟我亲也不用拉她陪葬啊?虎毒不食子,血浓于水啊,你怎么这么下作,这么狠呢?这话不说传到老爷耳中迎丫头还有没有命,就是迎丫头,你叫她今后如何做人?你知不知道迎丫头每年积攒钱财到庙里替你供奉,点长明灯,为的是祈求你福寿延绵啊?你有没心啊,是不是人啊?竟然这般侮辱亲生女儿?”
郑贵姨娘初时拼命挣扎,听到后来呜呜嗯嗯,泪流如梭。
张氏这才命令执行婆子将她放开。郑贵姨娘得了自由便趴地磕头:“我错了,我说的气话,我是清白的,肚子里孩子,二丫头都是真真切切贾家人,太太明鉴,太太开恩,好好看待迎丫头!”
只可惜他这最后一句话迎春听不见,竹林之中迎春早已经跑了。她没想到姨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要置自己何地?
迎春一路狂奔回房,抓紧被子浑身发抖,手足冰凉:“怪不得,怪不得要买自己了,原来就没把自己当女儿啊!”
迎春拼命摇头:“胡说,胡说,我是贾家人,我跟祖母长的一个模子,我是祖母嫡亲孙女。”
迎春哭喊惊醒了绣橘,一骨碌爬起身子,还以为迎春做噩梦了。忙着揭了帐子呼唤:“二姑娘,醒醒,醒来啊……”
迎春却一头扑在绣橘怀里,搂紧了绣橘哭得肝肠寸断:“绣橘,绣橘,我活不得了!”
这功夫,迎春奶娘柱儿娘也惊醒了,忙着进房询问,绣橘言道:“妈妈快来,姑娘睡魔怔了!”
柱儿娘要接手迎春,迎春却是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搂着绣橘不撒手,只因悲哀欲绝,但见她身子抖索犹如临风劲草,却是不闻一丝儿哭声。
奶娘大惊:“姑娘,姑娘,你怎得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哭出来呀!”
30、贤张氏援手助庶女,色贾赦惊觉受愚弄
却说迎春得知生母死亡真相,无异天塌地陷,想着生母对自己糟蹋,迎春直觉生不如死,万念俱灰。
奶娘绣橘不知究竟,又哄又劝,迎春沉浸在极度震惊与悲哀之中,只不理睬。奶娘想要禀报主母,张氏却不见人影,又不敢惊动贾母。正在惶恐无计,张氏主仆恰好返回,奶娘绣橘如见救星,急忙诉说期末。
张氏之前已经得知迎春在后尾随,为了洗脱自己嫌疑,也为了迎春看清楚郑氏为人,张氏没有干涉,任其跟随。倘若张氏知晓迎春早已经洞察生母祸心,不知会不会后悔让迎春涉猎过多呢。
只是人无前后眼,世无后悔药,不说也罢。
张氏见迎春此等摸样,大约猜到她所为何来。张氏知道,无论是郑氏生死,还是迎春自己身世之谜,都是迎春致命的伤痛。
张氏不能再行生育,她不想失去迎春这个聪慧贴心女儿,她已经决定竭尽所能予以帮助,助迎春摆脱眼前厄运。其余,则必须迎春自己慢慢参透。是就此萎靡,还是就此强大起来,做个名副其实豪门贵女,全在迎春自己。
对于迎春,张氏却是真心疼爱,伸手抚上迎春额角:“迎丫头,告诉母亲,可是做了噩梦了?”
迎春闻声抬头,哽咽难语:“母亲?”
迎春惊恐沮丧,让张氏好一阵揪心,伸手环住迎春:“没事,没事,母亲在呢!”一边吩咐何嫂子:“他们也去睡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众人闻言忙着回避。
绣橘忧心忡忡,想要留下,却被何嫂子拽走了,郑贵姨娘秘密,不足为外人道,少知道一点活得更安逸些。
张氏替迎春理理散发:“迎丫头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母亲,不用怕!”
迎春惊慌羞惭眸子对上张氏和蔼面容,一时泪眼婆娑:“母亲,我能见见姨娘么?”
张氏稍滞,目前郑贵姨娘惨状不适于露面,张氏怕迎春受到惊吓,更怕郑贵姨娘胡言乱语,因为:“你姨娘病了,你父亲怕过了病气,不许人探视!”
迎春想问问嫡母,相不相信姨娘之言,只是这话迎春鼓了几次勇气之说不出口,一时挫败,抽噎出声:“母亲,我女儿有话问她,不问清楚,女儿不能心安!求母亲做主”
张氏至此已然明白,迎春听见了郑氏疯言疯语。只是张氏不能确定她听见了多少。想着心病必须心药医,张氏思忖片刻,言道:“好,我明儿跟你父亲说,不过,你要答应母亲,不要四处瞎打听,有话直接问母亲可好?”
“谢谢母亲!”
少时,迎春奶娘送来安神汤,迎春逐渐睡去,睡梦中几度抽泣,只让张氏一旁难以安枕。
天刚五更,何嫂子悄悄来禀:“老爷带人去了后院了!”
这是贾赦要处置郑氏了!
张氏闻言急忙起身,她答应了迎春,无论迎春是否真正贾家人,张氏都决定要保住迎春,并让迎春活得有尊严。所以,她必须在贾赦动手前与贾赦说上话,保下郑氏,给她一个体面死法,也给迎春一条体面活路。
张氏匆匆赶到,正当其时,小排房正是灯火通明,尚未动手。这事儿涉及贾府阴私,贾赦带人不多,除了赖大两口子就只有两名看守人犯执事婆子。
张氏上前恭顺行礼问安。贾赦见之,脸色奇臭:“你来做什么?回去!”
张氏不急不恼:“赖管家,你带人回避一下,我与老爷有话说!”
赖大领命致死郑氏,忽见张氏横插一杠,不知何去何从,犹豫之间看向贾赦。
张氏一见顿时沉静了脸:“怎么了?我的话不是话么?这是哪家规矩,我一个当家主母连一个管家也指使不动了?我还不是这荣国府大太太?”
赖大见张氏翻脸,不敢违拗,不等贾赦发话,忙着躬身退了下去:“奴才不敢,太太息怒!”
两个婆子见赖大退阵,忙不迭跟进,一溜烟走个干净。
贾赦心头不悦:“她死了岂不正好,你何必多说?”
张氏闻言瞬间面色凝重无比,声音中透着恼怒:“老爷这话妾身听不明白,也不能接受,至于谁想谁死,妾身此来正是要问个明白,也希望老爷最好是弄弄清楚,再做决断!”
贾赦听出张氏话中有话:“你这话何意?”
张氏道:“老爷怎不想不想,五位姨娘一起到娘娘庙上香,如何就单单郑贵姨娘马车在路上断了车轴?即便坏了一辆车,还有两辆没坏呢,怎么不挤一挤,或是干脆让一辆与郑氏?因何独独落下了郑贵姨娘,又那么凑巧就刚好遇见了巡抚大人车架了?再有,老爷如何也是那般巧法,不早不晚,刚刚赶上那一幕?”
贾赦张口结舌,看看已经被他踢得晕厥郑贵姨娘,心里有了些许悔意,再看张氏,已经满脸疑云:“你把话一次说完不行啊?偏要说一句含一句,什么意思!”
张氏苦笑道:“妾身并未含着一句,要说的妾身都说了,直望老爷三思后行。郑氏犯错,凭老爷如何处置,妾身无话说,只是郑贵姨娘莫名其妙死在这刑房中,传了出去,贾府颜面何在,老爷颜面何在?再者,郑贵姨娘口口声声喊冤枉,老爷不看郑氏也要看在迎春面上,给她一个申诉机会,把事件始末弄弄清楚,至少也要叫她死的心服口服。倘若郑贵姨娘果然冤枉,老爷纵不念她一尸两命,看在她肚里屈死孩子姓贾,老爷也不能任由别人白白算计了!”
贾赦闻言慢慢回过味儿来,是呀,车轴坏了,张巡抚路过,护送郑氏回府,自己也刚刚经过,怎么这么巧了?忽然想起,自己原本要在东府吃酒,是姹紫使人传信,说是身子不爽,又晕又吐,贾赦以为爱妾有孕,这才匆匆而回。难道真有猫腻,自己被人算计?一时怒目圆瞪:“可恼,竟然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开门一声大叫:“赖大,传姹紫四人进来。
少时,贾赦四位美人娉娉婷婷而来,苍蝇似的围绕贾赦身边,牵衣牵手依偎摩挲。
张氏只是微笑看戏。
却被贾赦陶醉间瞧见,恼意顿生,把手一挥,摆脱众美纠缠:“好了,太太有话问你们!”
张氏不由肚里讥笑,受用的美事你就自己上前,吃亏不讨好就叫别人。还是忍住怨怼开了口:“我来问你们,既然郑贵姨娘车子坏了,必定要跟你们呼救,你们因何不停车援救,反是一个个扬长而去?”
四美妾一时纷纷扰扰。有说自己刚巧迷瞪过去没听见。有说郑贵姨娘惯会大惊小怪,他们因此没上心云云,反正是推脱责任,不肯承认就范。
张氏知道擒贼先擒王,指着四美妾中最妖娆姹紫作伐子:“你一个小小通房妾侍,本来就不该坐车,而应该跟着郑贵姨娘车架伺候。你们倒好,不说着意伺候贵姨娘,还一个个贪图享乐,主子有难,竟敢装聋作哑,置之不理。如今又满口谎言,推脱抵赖,我倒想知道,你们这是仗了谁的势,这般胆大妄为,公然以下犯上欺主?”
四美妾直说不敢。
张氏一声冷笑:“你们别以为老爷喜爱你们就无法无天,无所畏惧。告诉你们,你们这回祸事闯大了。郑贵姨娘不在老太太眼里,她肚子里骨肉却是宝中之宝,你们只看二姑娘就知道,遑论这回已经分出了阴阳,郑贵姨娘落下了一个成型男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