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对史家大奶奶言道:“这是你大嫂子家女儿,唤作迎春,笨且笨些,倒也孝顺。”又拉了迎春手:“这是你史家大舅母。”
迎春便给史大奶奶见礼,史家大奶奶忙着起身,拉着迎春手仔细一番大量,惊诧出声:“我看侄女儿怎么看怎么面善,倒似一早认识呢。”
贾母就笑了:“你也这样觉得呢,他们都说像我年轻模子呢,我还不大信,你这一提,竟是真的了。”
史家大奶奶一幅恍然大悟样子:“姑母这一说倒是确了,我说呢,一见面就亲得很,正有八分姑母影子呢。”
说着把手上一只通身翠的镯子戴在迎春腕上。
这玉镯一看久之价值不菲,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说不得又是上百甚至上千两银子,表礼不是这般表法,亲眷间受礼也要回礼的。迎春不敢授受,忙着推辞:“太贵重了,侄女不敢当呢。”
张氏也笑道:“她小孩儿家家,这礼却重了,她姐妹各人,你已经备办一份表礼,这却不需要格外了。”
史家大奶奶笑道:“原给侄女儿准备了文房四宝与尺头,却是不配二侄女这双皓腕了。”
大家一笑附和。
贾母含笑额首:“既是舅母一片心意,迎丫头快些写过舅母。”
迎春这方道谢收下了。
众女眷重新就做叙话,说些江南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与景致。
少时,门口一阵脚步声杂,挤挤嚷嚷,却是宝玉,探春,贾珏,由各自奶娘抱着来了。史家大奶奶自有表礼打点,各人欢喜收下,道谢不尽。
最高兴的是宝玉,他倒不是喜欢舅母礼品,而是一见了粉嘟嘟香馥馥的史家妹子,就喜爱了,本来在贾母怀里腻歪呢,转脸看见湘云争着一双黑白分明清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红蕊蕊的最初花瓣似的,转身就扑过去把人家搂着了,搂着了还不够,又伸手捏捏人家粉腮。
这一变故只在眨眼之间,贾母愕然,没想到宝玉对不熟悉湘云也下手。一众丫头也不及反应,一个个张口结舌。
张氏,王氏,史家大奶奶坐在下首,隔得远些,也来不及阻止。
依偎贾母而做的迎春也吓一跳,她以为湘云定要吓哭了,快不起身预备替宝玉收拾残局。
却是这湘云胆子大的很,不仅没哭不怕生,还笑嘻嘻反手摸捏宝玉同样粉嫩蕊蕊的腮颊。
她两个你捏捏我,我捏捏你,回头又捏捏自己,相视而笑,捏捏的很欢乐。
众人见之个个惊异之下抿嘴笑。
贾母笑得畅快:“这两个小东西天生亲呢。宝玉,这是你云妹妹,好好打个招呼。”
又搂了湘云,对湘云道:“云儿,这是你宝二哥哥,来,见个礼儿,以后好生相处。”
这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家伙已经互相喜欢上了,都当对方是活宝玩具。一听贾母吩咐,双双笑嘻嘻的手舞足蹈了。
一个道:“云妹妹好。”
一个说:“爱哥哥。”
宝玉平日最喜欢腻在贾母怀里了,这回也不挤了,大方让与贾珏,他自己反是挨着湘云坐着,对湘云红粉粉笑脸很感兴趣,虽是贾母警告他是哥哥,是主人,对云妹妹要端庄,他还是忍不住对湘云红苹果一般粉嫩的笑脸感兴趣,冷不等就偷摸偷捏。
湘云也不吃亏,没被宝玉摸捏,毫不犹豫,劈手就回击过去,闹得不亦乐乎。
一时外头传话,今个过节,有几位本家小爷们要来给老太太磕头。
虽是本家,到底男女有别,张氏王氏李纨尤氏一般女眷忙着回避。张氏便说那边花园子树木葱茏,花荫凉快,乘着这会子时辰尚早,过去坐坐。
贾母应了,张氏便起身带着史家大奶奶去了。史家大奶奶原要带着湘云一道,贾母想着这样天气太阳说来就来了,一会儿回来湘云怕受不了暑气,便说让迎春领着湘云去葳莛轩玩耍。
史家大奶奶瞟眼毛手毛脚宝玉,人来疯的女儿,心头老大不自在,眉头微皱,架不住客随主便,只得叮嘱奶娘好生看顾。
奶娘受了主母令,忙要抱起湘云。
宝玉一见,还道云妹妹要回去,一把搂住湘云,整个身子扑到身上护主,跟人家周妈妈闹起来:“我的妹妹,不许你抱。”
大家一见又笑起来。
贾母笑着拉起宝玉:“宝玉,你云妹妹不走,这个样子成什么话,快些儿起来,好生领着你云妹妹到二姐姐屋里玩去,看叫舅母笑话。”
史家大奶奶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却还是勉强笑着。
贾母开口叫宝玉领着,奶娘周妈妈直得放了手。
宝玉倒是细心,又是替湘云扯衣衫,又抱着两脚悬空的湘云着地,再细心牵起湘云得手,笑眯眯道:“云妹妹这边走,我哥你说哟,二姐姐房里可好玩呢,还有好吃的哟,跟着我,我的都给你。”
湘云一笑两个小酒窝,仰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甜甜点头:“哦,谢谢爱哥哥。”
探春一旁羡慕不已,走上前也想去牵宝玉,宝玉两边被牵扯走不得路,左右权衡,无暇顾及,最终选择放开探春,吩咐道:“三妹妹,你跟三弟一起。”
探春虽不乐意,却是撅嘴去牵贾珏。
贾珏也想去牵湘云这个新姐姐,却脚步没有宝玉快,失了算,正撅嘴不乐呢,也不稀罕探春这个三姐姐。恹恹走到迎春跟前伸出双手:“二姐姐抱。”
迎春一笑,弯腰亲亲贾珏额头:“三弟是小小男儿汉,最乖了,我们跟三姐姐一起啊。”
一手牵起贾珏,一手牵起探春。
探春贾珏互相看一眼,都笑起来。
一群孩儿兵连带奶娘丫头一大帮子,都离了贾母房间,出了后堂,去了葳莛轩。
湘云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玩一起。宝玉充能喂食湘云,搁不住贾珏追着湘云几声姐姐姐姐的套近乎,湘云便起了侠义心怀,以为自己是大姐姐了,心里认下贾珏做弟弟,笑嘻嘻忙着喂食贾珏。
探春一见,忙着跟门进,自己才是正牌姐姐呢,捏了糕饼抢着喂食贾珏,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争吵:“我是姐姐,珏儿,吃我的。”
贾珏很有经验,两不得罪,笑呵呵两边讨好,左边喊声‘云姐姐’,回头又喊‘三姐姐’。
湘云不乐意了,捏着糕饼问贾珏:“你倒是说,云姐姐好不好?”
贾珏咽下口水,笑眯眯:“云姐姐好。”
探春也捏块糕饼在贾珏面前晃悠:“三弟,你说,谁是你亲姐姐?”
贾珏又看探春咯咯笑:“三姐姐。”
湘云又把贾珏拉过去面向自己问他:“云姐姐好,还是三姐姐好?”
贾珏正在咽东西,尚不及答应。
探春又给他拉回来:“三姐姐亲,还是云姐姐亲?”
贾珏两边说不赢了,两边糕饼吃不成,他又要说又想吃,一着急,嘴角滚下一串露珠儿。
探春湘云宝玉三个大的一见,哎哟,这有趣儿,一个个手指着贾珏,合起伙子扑哧一笑。
贾珏已经懂事了,知道哥哥姐姐们笑自己,心里便委屈了,嘴角挂着晶亮涎水,眼里含着泪珠,嘴巴一扁,两眼汪汪,就要开腔。
迎春刚才抱贾珏,把衣衫蹭黑一块,觉得不像,进去换了衣衫,一出来就碰见这茬,忙着搂着贾珏殷勤,顺手接了绣橘茶盏给贾珏喂水喝,又替他擦拭嘴巴圆面子:“哎哟,三弟弟嘴巴漏哟,喝水漏了哟。”
贾珏吃了一回糕饼,嘴巴正好有些渴了,就势握住迎春手又喝了几口,倒忘记哭了。
探春湘云还要追抵:“二姐姐,三弟弟不是……”
迎春回头似笑非笑看着探春:“三妹妹,三弟怎么啦?祖母寻日里怎么说呢?”探春想起祖母交代,自己上有兄长姐姐,下有弟妹。作为姐姐,要照顾弟弟妹妹。身为妹妹,要听兄长姐姐教导。
探春是个精怪伶俐的,知道自己欺负弟弟不应该,满脸堆笑,看着迎春甜笑:“二姐姐,三弟好聪明,知道我是亲姐姐呢。”
湘云是个人来疯,一见探春买好,也来帮腔:“是啊,是啊,他还说我是好姐姐呢。”
言罢她两个都过来围着贾珏讨好,都哄着叫贾珏说自己好。
贾珏被她们捉弄笑话刚才哭了,眼泪刚擦干呢,他还记者仇,制着气,掉了头靠着迎春,搭着眼睛,扁扁嘴:“不好。”
探春湘云两个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看着迎春讪讪笑。
迎春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叫她们记得今后不要随意欺负弟弟,也不理会,自顾殷勤贾珏。
宝玉可是聪明得很,知道二姐姐因为自己等欺负三弟不高兴,伸手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状的锦缎荷包,伸到贾珏面前晃悠:“三弟笑一个,笑了荷包就归你,有山楂丹,雪梨丹哟,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这一提醒,湘云探春也忙着从荷包里摸出各色各样果脯糖丸来,一个个跟着在贾珏眼前晃悠逗趣。
贾珏最终伸手接了宝玉的荷包,嘴里接了湘云果脯,又接了探春的糖丸,嘴巴咧咧,一口白牙,笑了。
四个小家伙围着桌子又言归于好,和睦了,你喂我,我喂你,贾珏看的眼馋,有样学样,最后也用两个粉红指头,拈着糕饼喂食哥哥姐姐,被湘云探春无意间吮了手指,那种酥麻的感觉让他又害怕又惊奇,一试再试,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侯中午饭摆上,李纨奉命来接这群弟弟妹妹,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李纨有一刻恍惚,自己孩儿若在,是不是也该在这里笑呢。眼眸所在最小的小叔子贾珏身上,不自觉见抱了起来。
贾珏正笑的开心,忽然一下子双脚悬空,掉头一看这张脸不认识呢,不由‘咦’了一声,本当抗议,忽然发觉李纨也很漂亮,被抱着感觉也不错。一双眼眸睁得溜溜圆,三分笑七分惊奇盯了李纨。
迎春忙笑道:“珏儿,这是大嫂子,叫大嫂子。”
贾珏正吃东西呢,眼眸弯弯,赶紧眼下口里残渣,咧嘴一笑,又流了口水:“大嫂嫂。”
“哎!”李纨也不嫌弃小叔子口水腌臜,用了自己绣绿萼的锦帕忙替他擦干了。贾珏乖巧的笑着,露出一口细白闪烁米牙,粉嫩的牙花。李纨爱得不行,那脸贴贴小小叔子贾珏香腮,这才抬眸,晓谕各人:“老太太房里饭摆好了。”
第51章
宝玉湘云探春都被各自奶娘抱起,宝玉本当要寻大嫂李纨,却见她正抱着三弟贾珏。这宝玉也有些记性,他刚得了二姐姐教训,有些不好意思与弟弟纷争,只得勉为其难,任凭鱼眼珠子奶娘抱起,心里不乐意,嘴巴便撅起了,两只粉嫩小手翻卷着自己襟摆一双眼睛不甘心瞅着大嫂子。
当晚史家大奶奶被贾母留宿,湘云便睡在迎春房里,是夜,湘云充分显现了她活泼本色,只拉着迎春唧唧呱呱说了半夜,从江南好吃的好玩的说道路上船帆,说道落在船帆上的鸟儿。
总之,河道里悠悠绿水,岸上青葱庄家,湛蓝的天空飘过白云,无不成为湘云兴致勃勃话题。就连荣国府门口狮子与铜钉,高高的地基与牌匾,也惹起湘云话题,只说是江南没有这种门,没有这大的狮子,这大的铜钉。
迎春暗暗称奇,怪不得湘云作诗别具特色,原来她这样小的年纪已经有这样强的记忆与洞察力。
迎春已经瞌睡迷蒙,湘云却是睡不着,兴致勃勃又摸出一个小本子显摆一般递给迎春:“二姐姐,这是我的宝贝呢。”
迎春细细翻看,原来是一张一张的水墨画,作画者不拘什么,似乎顺手拈来,看见什么画什么,图画上正有湘云所说的一切,不免奇道:“湘云好能干,这是你画的?”
湘云笑嘻嘻摆手:“不是,我娘画的呢,我看着这些画就能想起我到过好地方,看过景致了。”
迎春笑道:“舅母缘何画这些?”
湘云皱眉道:“我跟娘是提前回来的,我爹爹随后就到,我娘说了,这次回京,爹爹就要留在京里,再不出去了,娘舍不得这些好景致,就把他们留在画中了。”
史家大舅母是江南清贵出身,琴棋书画自然不差,只是?
迎春心头一动:“大舅舅如何没陪着你们一起进京?”
湘云咯咯一笑,小手一戳迎春脑门:“二姐姐真笨,不过我也真笨,我也问了娘了,我娘说了,爹爹是官儿啊,不必我与娘,想怎么就怎么,做官要有始有终,所以爹爹回京要等年底了。”
年底?迎春嘴里苦涩得很。想起湘云遭遇并不比自己强多少,迎春拍一拍湘云:“睡吧,不然明儿可没精力玩儿了。”
湘云忙忙点头:“嗯,爱哥哥说了,明儿教我掏摸胭脂粉呢。”
湘云母亲史大奶奶因为丈夫要进京任职,带领仆从随侍日日忙碌,张落修葺祖屋,以备迎接丈夫进京,湘云便被她母亲搁在贾府暂住。
因为湘云年岁尚小,尚没有独立门户,随侍只有奶娘与一个小丫头,贾母便拨了自己屋里小丫头名叫珍珠的跟随湘云服侍。
这珍珠就是后来宝玉房里的袭人,今年正六岁了,跟迎春一边大。前一世她跟着湘云与宝玉住着一间房里,自此跟宝玉厮混熟了,贾母索性把她送给了宝玉。只是这一回,出了个变数。湘云跟着迎春住在葳莛轩,珍珠也就随在葳莛轩伺候,没有机会服侍她未来主子宝玉了。
迎春心中暗忖,这珍珠只怕这世变不得袭人了。
熟料宝玉自从湘云进驻葳莛轩,他便恢复了日日到葳莛轩逛逛的习惯,有时候湘云贪睡尚未起身呢,他便猴急来了。每每吵嚷的李纨大清早抱着他到葳莛轩报道。
李纨每每送了宝玉便顺道到贾母房中伺候,贾母由是对李纨的怜惜倍增。王夫人碍着贾母对李纨赞赏,再不敢动辄甩脸子呵斥李纨笨拙了,这是后话不提了。
宝玉成天泡在葳莛轩,珍珠是湘云贴身服侍丫头,很快跟宝玉也熟悉起来,慢慢的宝玉爱屋及乌,因为湘云喜欢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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